閻 瑾
國家形象是一個國家在國際新聞流動中所形成的形象,或者說是一國在他國新聞媒介的新聞報道言論中所呈現(xiàn)的形象。[1]36國家形象的塑造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作為傳播主體的自我形象塑造,另一種是作為傳播客體的他者形象塑造。自塑猶如自我獨白,他塑則像一面鏡子折射他者認知。美國主流報刊是形成和引導社會輿論的重要力量,同時也是塑造美國民眾心中中國形象認知最有影響力的渠道。
中美兩國人民的接觸,大致可以追溯到18世紀中葉,由此美國人產生了最初的中國印象。起初美國人對中國的認知還處在一個神秘的階段,他們對中國的了解大多來源于歐洲的一些早期地理著作或文學作品。一部分美國人認為中國既是一個文化悠久的禮儀之邦,又是一個黃金遍地的富有之國。然而隨著中國國門的被迫開放,中國開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形象逐漸下沉,美國對中國的偏見與鄙夷之態(tài)也逐漸代替了原有的好奇與敬佩。直到抗戰(zhàn)時期,中國人不屈不撓的戰(zhàn)斗精神,鼓舞了世界各國人民,中國的國家形象才隨之高大起來。中國艱苦卓絕的抗日戰(zhàn)爭,不僅對世界正義做出了貢獻,同時也贏得了國際形象與大國地位。自抗戰(zhàn)起,中國以一個嶄新形象和大國風范立足于世界,受到國際社會的重視和認可。中國大國形象的樹立,與美國媒體的宣傳有著直接的相關性。[2]
1937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美國主流報刊大都對中國持悲觀態(tài)度,認為中國最多堅持2—3個月就會失敗。然而,戰(zhàn)爭的發(fā)展并未如他們所料。盡管中國在戰(zhàn)爭初期傷亡慘重,但隨著戰(zhàn)爭的繼續(xù),中國頂住了強勢日本軍隊的瘋狂進攻,粉碎了日本速戰(zhàn)速決的構想,迫使日本陷入無法預料的持久消耗戰(zhàn)中。很多美國人開始重新認識中國。首先,中國軍隊在抗戰(zhàn)中表現(xiàn)出的勇氣,以及被戰(zhàn)爭激發(fā)出的國家團結都令美國人刮目相看。美國意識到戰(zhàn)爭極大地改變了中國,對中國的抵抗能力有了新認識。更重要的是,美國由此開始對中國的戰(zhàn)略地位進行認真的思考,認識到中國抗日戰(zhàn)爭對于維護美國遠東利益乃至在整個反法西斯戰(zhàn)場中的重要作用。于是,在《時代》集團創(chuàng)始人亨利·盧斯和著名作家賽珍珠的領銜下,一大批美國親華人士(包括傳教士、新聞記者、政府官員等)開始在美國主流報刊上重塑中國形象,把中國描述成一個在抵御外敵侵略中仍然追求自由和現(xiàn)代化的國家,美國則是中國的長期朋友和保護者,在此基礎上呼吁美國政府對華援助并承擔起自己對中國命運的責任。
主流報刊首先對中國國民政府的抗日活動進行了客觀公正的報道,讓美國讀者特別是一些政客了解中國的抗戰(zhàn)形勢,肯定了中國國民政府和軍隊在戰(zhàn)爭中的努力。美國記者和觀察家們承認中國軍隊在武器裝備和備戰(zhàn)訓練上都落后于日本,但他們將其與過去軍閥混戰(zhàn)的情形做了積極的比較。1938年一位外國記者跟隨中國部隊全程記錄了在上海中國軍隊抗擊日軍的全過程,經歷了這場戰(zhàn)爭他感慨地評論道:“中國人在上海抵抗的頑強性使外國觀察家吃驚,沒有任何重要領導人背叛,恢復了人們對中國統(tǒng)一的信心。國內戰(zhàn)爭是一回事,抵抗對民族獨立的威脅完全是另一回事。多年來,在這個廣闊國家的人民一直在發(fā)展著一種民族意識,這種意識正在逐漸對這個國家產生影響。日本領導者恰恰不理解這種民族主義精神,他們發(fā)動侵略時,滿以為中國會像國內戰(zhàn)爭多次發(fā)生的那樣陷于分裂,變成許多互相爭吵的派別。然而,他們遇到的卻是民族的團結。中國人民的覺醒,為了保衛(wèi)領土的完整,他們準備犧牲自己的家園、個人抱負以至于生命?!盵3]國民政府在淞滬會戰(zhàn)、太原會戰(zhàn)以及徐州會戰(zhàn)中所做出的英勇抵抗,使得美國報刊看到了中國政府抗戰(zhàn)的決心,開始對中日戰(zhàn)爭的前景表示樂觀。1938年1月,《紐約時報》刊載了裴斐(Nathaniel Peffer)的文章《中國的戰(zhàn)爭導致日本不得不暫停侵略腳步》,指出日本隨著侵略戰(zhàn)爭的不斷擴大,日益陷入困境,稱“日本在戰(zhàn)爭開始的六個月之后又回到了原點,也就是說雖然日軍進攻接連在中國得逞,但是卻不能讓中國投降?!盵4]4月16日,《紐約時報》以《中國聯(lián)合起來,一致對外》為題,贊揚中國在徐州會戰(zhàn)中的英勇抵抗,指出“盡管不宣而戰(zhàn)的中日戰(zhàn)爭已經進入到第十個月,但是勝利比入侵者的預期遙遠得多。盡管在大約100 英里的前線,雙方已經進行了3個月的鏖戰(zhàn),但日本并不能實現(xiàn)它的目標。國民政府軍隊在會戰(zhàn)中占據(jù)優(yōu)勢?!盵5]中日戰(zhàn)爭進入相持階段后最廣為流傳的一種中國形象就是: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因而是不可戰(zhàn)勝的。正如馬羅立(Walter H.Mallory)在《外交事務》上所言“中國經常在戰(zhàn)爭中被占領和征服,但她一直沒有倒下。”[6]
主流報刊塑造中國形象的另一個手段是對蔣介石夫婦的大力宣傳并將其偶像化,突出政治領袖的人格魅力。1938年1月3日,蔣介石與夫人宋美齡聯(lián)袂登上《時代》周刊封面,成為《時代》周刊的年度人物。這篇文章一開始先提及了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英國首相張伯倫以及其他世界各地的重要政治人物,但這些人都不足以成為1937年的風云人物?!安皇窃诿乐?,不是在歐洲,不是在非洲,也不是在澳洲,而是在亞洲找到1937年杰出的公眾人物。”[7]《時代》認為,日本軍國主義的壯大,使得世界局勢開始產生了變化,但是日本并沒有一個顯赫的人物可以作為代表。雖然日本軍力強大,但是蔣介石夫婦堅持抵抗,不肯承認中國被擊敗,并且繼續(xù)領導中國軍隊去消耗日本的軍力。派駐中國的1 500名美國外交人員中,有許多人提出了類似的報告,聲稱蔣介石和他的夫人是中國三千年歷史中“最開明的、最愛國的和最有能力的”領導者,給中國人民帶來了統(tǒng)一。蔣介石原來的獨裁者形象被徹底轉變,成為了中國政治和精神的拯救者,《時代》認為,“如果蔣介石能夠成功擊退日本,他有可能成為本世紀亞洲最杰出的偉人。在他的統(tǒng)治下,在少于一代的時間內,中國人民將可以進入到一個偉大的時代?!盵7]宋美齡在美國報刊筆下則是集強大信念和東方美貌于一身的杰出女性,《時代》對她毫不吝嗇地贊美道:“西方沒有任何一個婦女可以像蔣夫人在中國一樣有如此崇高的地位”[7]。由此,到了1938年,在美國媒體上,蔣介石夫婦成為了中國團結和進步的新象征。
美國主流報刊對中國的第三個宣傳重點是突出中美之間在地理甚至歷史上某種程度的相似性,激發(fā)讀者的共鳴。譬如《時代》雜志曾有文章這樣描述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日本人在攻克了中國的波士頓(北京)、紐約(上海)和華盛頓(南京)后,正在向中國的芝加哥(武漢)進發(fā)?!睆V東則被形容成“中國潮濕、悶熱的新奧爾良”,外蒙古被認為是“相當于美國的太平洋東北部的領土”,陜西省就相當于“美國的賓夕法尼亞”。[8]對于中國的西部地區(qū),《時代》評論道:“沿海的中國人對中國西部的了解并不比喬治·華盛頓對美國的西部了解得多”。當日本人占領中國東部迫使國民黨的政府官員、士兵、學生以及工廠撤退到西南地區(qū)時,《時代》又再次將這與美國歷史上的西進運動相比較,認為“這是一場向蠻荒西部的長途跋涉,就像美國人當年的西進運動?!盵9]《財富》有一篇文章則說:“當你看到國民黨,你會想到民主黨,當你看到重慶的工廠企業(yè),你會想到匹茲堡?!盵10]《生活》介紹了燕京大學,稱這所大學“在本質上有美國的好奇精神,經常舉行各種體育和公平競賽。燕京教給中國人的最重要的東西是自立、自尊、責任感和自我表達——這些都是美國中產階級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盵11]卡爾·克勞(Carl Crow)在《當代歷史》上認為中國人和美國人一樣充滿活力,不可戰(zhàn)勝:“中國人是一個喜歡熱鬧的民族,他們不管是在打仗、工作、慶祝還是交談中,都生機勃勃,充滿熱情?!盵12]有些類比雖然不免有牽強附會之嫌,但其良苦用心確實是希望掀起一場席卷全美的同情中國的運動,讓普通民眾也能設身處地地關心中國。
由于中國的形象獲得了肯定和提升,美國民眾同情和聲援中國的反侵略戰(zhàn)爭,倡議給予中國援助的呼聲越來越高,中國的求援之路也變得順暢起來。1938年1月初,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和國務卿赫爾明確表示愿意以貸款方式援助中國,希望中國繼續(xù)抵抗。10月,繼任國務院遠東司司長的漢密爾頓也談到美國海外利益受到嚴重侵害,尤其是遠東利益受到日本侵害是最為迫切的問題。財政部長摩根索提出向國民政府提供貸款能阻撓日本的侵略,政治事務顧問霍恩貝克也在給羅斯福的備忘中表示及時貸款給中國能夠“停止日軍前進的步伐”。12月,美國終于宣布向中國提供2 500萬美元的“桐油貸款”。[13]桐油貸款雖然數(shù)目不大,與中國的要求相距甚遠,但它是抗戰(zhàn)以來美國第一筆對華貸款,其意義不可小覷,通過此舉美國邁出了物質援華的實質性步伐,從此開啟了更加積極的對華政策。
美國一直關注亞洲戰(zhàn)局的發(fā)展,但不想過早地卷入戰(zhàn)爭,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內對中日戰(zhàn)爭以觀望為主??谷諔?zhàn)爭膠著之際,兩國都疲于戰(zhàn)爭資源匱乏,需要大量的物資援助。桐油貸款打開了美國貸款援華的大門,開創(chuàng)了中美戰(zhàn)時關系的新局面。但1939年年中貸款已經幾乎用完,美國卻并沒有打算繼續(xù)給予中國不間斷的支持。雖然中國在美國主流報刊上的形象已經大為提升,但是中國在美國人眼里的重要程度仍然只占據(jù)次席,美國對中國的考慮十分有限。美國主流報刊所關心的并不是日本對中國做了什么,而是日本的行動對美國有多大的影響。他們的出發(fā)點是為了維護美國在東亞乃至全球范圍內的利益,而不是為了保衛(wèi)中國。這種輿論氛圍對處于嚴峻抗戰(zhàn)狀態(tài)下的中國仍然十分不利。
在此背景下,中國逐漸意識到了對美宣傳的重要性,開始以美國主流報刊作為輿論陣地,來獲取美國公眾的同情和支持,通過媒體向美國民眾宣講中國抗戰(zhàn)的實際情況和中國的政治立場,加速了中美戰(zhàn)略層面的對話。目的是從外交方面入手爭奪美國的輿論戰(zhàn)線,以贏得美國社會各界的支持,從而促動美國外交政策的傾斜。這些外交活動推動了美國援助中國的進程,美國民眾在中國的宣傳下重新認識了中國,中國的形象與地位不斷轉變和提升。這其中發(fā)揮了突出作用的代表性人物有宋美齡、胡適和林語堂。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宋美齡憑借其“第一夫人”的特殊身份,成為中華民族反侵略戰(zhàn)爭的最佳宣傳者,從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伊始,宋美齡就率先在美展開了積極的宣傳活動。1943年宋美齡訪美,在各大城市發(fā)表巡回演說,掀起了一陣“宋美齡旋風”,她利用自己在政界、媒體和教會的廣泛人脈,通過報紙、雜志、廣播和會見外國記者的機會,大力呼吁世界各國,尤其是美國正視中國戰(zhàn)局,支持中國抗戰(zhàn)。
抗戰(zhàn)初期宋美齡就多次在美國主流報刊上向美國民眾宣講中國抗戰(zhàn)的實際情況和中國的政治立場。1938年6月,她在寫給《紐約時報》的信中首先控訴了日本野蠻的侵略行徑:“中國近年以來,革新工作一日千里。統(tǒng)一的中華民族將蛻化出一個近代的國家來??墒侨毡拒婇y不愿我們如此,所以乘我們工作尚未完成之前,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多面襲擊,肆意破壞。他們所采取的手段,有時利用軍事動作,有時販賣鴉片及其他毒品,來消沉我民族的志氣,或者策動陰謀,來破壞我中央政府的權威。這種情形,任何僑居中國的美國人士,都能告訴你們的。”同時宋美齡表明了中國抗戰(zhàn)到底的決心:“我們歷年來負著怯懦的惡名,埋頭苦干的中國人,將盡我們力之所至抵抗到底。中國這條蟄伏的巨龍驚天動地奮發(fā)起來,西洋人不得不認識中國有一種卓異的精神?!盵14]宋美齡試圖喚起美國人對中國抗戰(zhàn)的廣泛關注,爭取美國民眾的支持,搶占美國輿論制高點。
1943年,宋美齡訪美,成為第一個在美國參眾兩院發(fā)表演講的亞洲人和普通公民,轟動一時。美國主流報刊圖文并茂地全方位報道宋美齡的兩院演講?!都~約時報》全文刊載了宋美齡的演講。在演講中,宋美齡著重強調了中美兩國人民之間已經建立起來的友誼,希望中美兩國團結起來,支持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為進一步證明她的觀點,她講述了一位美國飛行員在中國降落,受到中國村民歡迎的故事。她還感謝了美國聯(lián)合援華會對中國的支持,贊美中美兩國之間長久以來的友誼,認為這是建立在兩國人民“諸多偉大共性”的基礎上。[15]宋美齡的演講成功地博得了美國朝野和廣大民眾的同情,《紐約時報》的社論表示:“曾經,中國這片土地和人民是如此陌生和遙遠;但經過蔣夫人昨晚在麥迪遜廣場花園的演說后,中國仿佛是那么熟悉,那么近在咫尺?!盵16]《時代》稱“美國議員沒有站起來鼓掌的習慣,但為了蔣夫人,他們站起來,并報以如雷的掌聲。蔣夫人的演說讓很多美國人轉變了態(tài)度,支持中國的事業(yè),并使一些國會議員認識到支持中國是贏得太平洋戰(zhàn)爭勝利的關鍵?!盵17]《時代》認為,通過宋美齡,“美國人可以看到和了解中國”[17]。
另一位在塑造中國形象中有突出貢獻的是時任駐美大使胡適。1938年9月胡適出任駐美大使,在美期間他多次在不同場合演講,向美國人民傳達中國軍民抗戰(zhàn)的決心,表達了中國人民渴望和平,為了和平勇于承擔世界責任的意愿。胡適的到任在日本政界引起高度恐慌。日本國內有人建議派仙鶴見祐輔、石井菊次郎、松岡洋右三人去方能與胡適匹敵,可見胡適才能、威望之高。1940年10月31日《紐約時報》轉述了《日本時報》的一篇評論,這篇評論對美國國務院在幕后支持胡適大使于北美各地巡回演講極表憤怒,指責胡適以大使身份到處演講,是刻意激起民眾對日本的仇恨,并將美國引入同日本可怕的戰(zhàn)爭之中。[18]這說明在日本政府的眼中,胡適的演講活動已構成美日關系的一大威脅。
多家美國主流報刊均在顯著版面以大篇幅報道胡適的演說。1938年12月5日胡適在紐約進行了一次題為“日本在中國之侵略戰(zhàn)”的演說,在演說中他詳細介紹了中國被日軍占領的情況以及中國軍民的傷亡人數(shù)。無獨有偶,為了使美國人能更深刻地了解中國的抗戰(zhàn),胡適也同一些美國報刊一樣形象地用美國獨立戰(zhàn)爭來比喻中國抗日戰(zhàn)爭:“當年華盛頓軍隊在福奇山谷中與英軍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恰似今天中國軍隊與日本侵略者之間的作戰(zhàn)。美國人民頑強的意志與信念獲得了歐洲各國的廣泛支持,同樣中國人民抗戰(zhàn)的精神也是值得尊敬的?!盵19]胡適接著又嚴厲指出:“然而遺憾的是中國的抗戰(zhàn)事業(yè)在剛開始時卻未能得到足夠的支持,世界環(huán)境并不利于中國,日本仍能得到源源不斷的戰(zhàn)略物資,日本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擴大侵略范圍?!彼粲趺绹鹘鐞酆煤推降娜耸總儯軌蚴艿焦c人道正義的驅使,阻止武器和重要軍需原料繼續(xù)輸入日本這個不人道并被50多個國家一致譴責破壞世界和平的國家。[19]他的話擲地有聲,彰顯了中國人民不屈不撓的抗戰(zhàn)精神,也使美國人為之震動和贊嘆。
由于胡適受過良好的美式教育,他的宣傳方法比較貼近美國人的政治生活,他的語言表達能力以及演講的思路非常受美國人歡迎。他的演講很具有說服力和感染力,深得美國民眾贊譽,博得了美國民眾對中國的好感與同情。例如,胡適多次在演講中援引《九國公約》?!毒艊s》作為一個世界和平準則被世界諸多國家所接受,胡適援引《九國公約》的目的是提醒人們對于中國現(xiàn)狀有一個真正的了解。而公約被破壞既有日本軍國主義因素,也有不負責任大國推行綏靖政策的因素。舊的世界秩序遭到破壞,和平年代一去不復返。中國人的抗戰(zhàn)事業(yè)不僅僅是為了中華民族的獨立,更是為了爭取新的世界秩序、新的和平環(huán)境而奮斗。日本對中國手無寸鐵的百姓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這種行徑嚴重地踐踏了人權,是赤裸的種族滅絕。愛好和平與自由的美國人能夠理解胡適的看法,因而更不能容忍日本在中國胡作非為。
著名學者林語堂是抗日戰(zhàn)爭中堅定的主戰(zhàn)派。作為中國的“民間聲音”,他在美國主流報刊上多次為抗戰(zhàn)發(fā)聲,揭露日本侵華罪行,向美國公眾展示中華民族自助自救的無畏精神和頑強的生命力,呼吁美國政府支持中國抗戰(zhàn)。為了爭取美國輿論的支持,林語堂經常以讀者的身份寫信給《紐約時報》,通報中國情況,闡述中國的“民間聲音”。日軍侵占上海后,《紐約時報》讀者來信欄目登載了林語堂致編者的信,題為《我們的遠東政策》,對美國目前所持的孤立主義政策以及對中國面臨的戰(zhàn)亂坐視不顧的態(tài)度進行了毫不留情地指責:“我很痛心地讀到發(fā)自上海的消息,因為部分禁運以及美國大使館為順從日本海軍上將的要求而撤離的決定,中國人民對美國的傳統(tǒng)友好的態(tài)度變?yōu)閿硨α?。中國一直都清楚,美國在西方各國里最得中國人民的信賴,這也是半個世紀以來開明政治的結果。因此,在目前中日沖突的進程中,找不到理由解釋為什么美國的政策會危害這個信賴,這是幾十年里逐步累積起來的,不應該是這樣的。自從東北戰(zhàn)爭以來,全中國人民對外來幫助都很失望,他們想要依靠自己戰(zhàn)斗。他們希望的只是公平的游戲,美國仍然能給予這一點?!盵20]
二戰(zhàn)爆發(fā)后,林語堂在《紐約時報》上發(fā)表了題為《真正的威脅不是炸彈,而是觀念》一文。他堅定地指出,法西斯再兇狠,戰(zhàn)爭再暴虐,也不能毀滅人類的文明。美國中立的政策本質上是在幫助日本。他隨后呼吁,既然中國被視作美國的盟軍,美國應該提供更多的援助。[21]日軍轟炸重慶期間,《紐約時報》整版刊登了《林語堂認為日本處于絕境》一文。林語堂對羅斯??偨y(tǒng)凍結日本資金的做法表示贊同,他們都相信這是美國對日政策的一個轉折點,是積極政策的開始,對綏靖政策的終結。[22]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美日之間曾有秘密高層會談,美日勾結并非不可能出現(xiàn)。林語堂為此大聲疾呼,他又在《讀者文摘》上發(fā)表了《中國準備進攻》一文,警告美國“任何出賣行為都會遭到四萬萬中國人的唾棄,他們在這場戰(zhàn)爭中已經付出了無法想象的犧牲”,并再度強調了中國人不可戰(zhàn)勝的精神。[23]
林語堂還積極投書《民族》《大西洋月刊》《美國人》等雜志,分別討論“中國對西方的挑戰(zhàn)”“中國槍口直對日本”“地方對亞洲需有政治策略”等主題,表達一個中國人對抗日戰(zhàn)爭進程的看法,提醒美國公眾時刻關注中國的戰(zhàn)局,力爭美國對中國更多的實質性的援助。[24]
伴隨著抗日戰(zhàn)爭這一重大歷史事件,中國成為遠東地圖上美國無法忽略的“他者”,美國對中國的形象認知經歷了重大轉折與變化。美國主流報刊上中國形象的他塑,是一大批對華友好人士在美國政治文化的基礎上,向美國民眾傳達了一個反對法西斯、銳意進取的中國形象。自從日本不斷對華挑釁,美國利益受到威脅后,中國在美國人眼中的戰(zhàn)略地位逐漸上升,美國對中國的期望也逐步提高。這種形塑切合了美國民主政治的特色,也獲得了美國民眾的認可。美國主流報刊上中國形象的自塑,則是中國人民奮起全面抗戰(zhàn),打造了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的形象,加之知名人士在美國主流報刊上不斷發(fā)聲,中國人民英勇抗擊日本法西斯侵略的英雄形象開始在美國人心目中樹立起來,獲得了美國公眾的普遍同情與支持。
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fā)生之際,美國全國上下正因為大蕭條而焦頭爛額。雖然日本入侵東北讓更多的美國人開始同情中國,但這種同情并不能改變中國人是劣等民族的印象,對這一時期的美國政策也幾乎沒有產生任何影響。無論是美國政府還是報刊都認為美國在中國東北的利益不足以讓美國去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在美國引起了一定的波瀾,但同情與行動仍然是兩回事。美國主流報刊或許對中國懷有一種家長式的善意和愛心,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會為了中國要求政府出面干預。然而,自從日本不斷對華挑釁,美國利益受到威脅后,中國在美國政治家眼中的戰(zhàn)略地位逐漸上升,美國對中國的期望也逐步提高。美國報刊對中國抗戰(zhàn)的集中關注,刷新了美國人關于中國人屬于“弱者”“東亞病夫”的原有認識,從而將中國置于“崛起的英雄”的地位上。并且,由于共同抗擊法西斯的需要,中美之間結成了戰(zhàn)時戰(zhàn)略同盟關系,共同度過了一段和諧美好的時期。美國報刊以美國的政治文化為基礎,向美國民眾宣傳中國的民主自由,這種宣傳切合了美國民主政治的特色,也獲得了美國民眾的認可。美國主流報刊帶著對中國的好感,在輿論上給中國以大力支持,這不僅促進了中美關系的不斷升溫,也使中國獲得了實實在在的美國援助,為中國抗戰(zhàn)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國際政治環(huán)境。
在20世紀30年代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一直在亞洲民族中處于弱勢地位。中國雖然收獲了美國的同情,卻無法得到美國的支援,只能“苦撐待變”。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以后,國民政府意識到了對美宣傳的重要性,通過上層外交與民間外交取得了顯著的效果。一方面,國民政府派出深諳美國政治文化的宋美齡、胡適、林語堂等訪美,以多種渠道與美國高層接觸,并通過各種媒體向美國民眾宣講中國抗戰(zhàn)的實際情況和中國的政治立場,加速了中美戰(zhàn)略層面的對話。另一方面,在美華僑也積極展開民間宣傳活動,通過報紙、廣播、演講、集會游行等方式向美國民眾講述中國抗戰(zhàn)信息,宣傳中國抗日活動,讓美國人民了解中國,同情中國,支援中國。國民政府通過以上兩方面的努力在美國打造了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的形象,而日本的入侵中斷了中國人民追求自由的腳步。國民政府和他們的美國朋友很好地利用了美國民眾所能獲取的有關中國抗戰(zhàn)的信息來為自己服務,更重要的是,他們試圖將中國的抗戰(zhàn)與美國利益聯(lián)系起來。據(jù)此讓美國民眾重新認識了中國,中國的形象與地位不斷轉變和提升,推動了美國援助中國的進程。
在抗日戰(zhàn)爭這一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下,以美國主流報刊為陣地的形象他塑與自塑相得益彰、互為補充,從中可以明顯感受到中國國家形象在20世紀30年代有了明顯的提升。[25]美國人顛覆了對中國的傳統(tǒng)認知,將其視為“崛起的英雄”和自由斗士,中國在美國的形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觀。對于美國而言,中國形象的提升為援華政策奠定了輿論基礎,既順應了國內呼聲又符合其國家利益。對于中國而言,自身形象的改善帶來了大量美援,增強了抗日救國的能力,為中國抗戰(zhàn)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國際政治環(huán)境??傊?,這一時期美國主流報刊上中國形象的塑造取得了極大成功,對今天的中國形象傳播也具有一定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