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生少年的背后 需要一顆接納不完美的心

微塵

心理困擾：少年當眾遭掌摑，屢次自殺嚇壞父母

周三這天，滿臉憔悴的陳女士坐到了我的面前，還未開口就哭了起來：“老師，我兒子在家整天尋死，我和丈夫都快崩潰了！”她的聲音嘶啞，聽起來背地里沒少哭過，我讓她靜下來慢慢說，說得越詳細越好。陳女士這才控制住情緒，講起了兒子小凱（化名）的故事——

小凱今年15歲，在一家重點中學讀初三，初一、初二時成績名列前茅，沒想到剛進入初三，小凱卻開始讓人不省心了。事情起因是有學生向班主任舉報說，小凱偷偷地抽煙，班主任一開始不相信，直到學生把小凱抽煙的照片發(fā)給班主任看，班主任這才信了。老師把小凱抽煙的事情告訴了陳女士，讓她平時多關注一下兒子，陳女士大驚，接下來做出了一個讓她追悔不已的舉動。

那天是周五，陳女士開車接兒子放學，小凱走出校門時，陳女士迎上前接過兒子的書包，嫻熟地拉開拉鏈，搜遍了書包，終于在側面的小包里找到了一盒香煙，她舉著香煙，吼著問兒子：“這是什么？”看著母親暴怒的臉，小凱沒敢回話。緊接著，只聽“啪”的一聲，小凱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耳光，身邊路過的同齡人紛紛投來驚詫的目光，小凱腦子一片空白。

陳女士把小凱帶回家后，本想再好好教訓他一番，沒想到小凱一到家就直奔自己的臥室，把門反鎖起來。丈夫聽陳女士說放學時打了兒子，責怪她太沖動，不該在校門口對兒子動粗，陳女士也覺得自己有些冒失，可又因自尊心作祟不愿意認錯。

兒子一直不出來吃晚飯，陳女士終究不放心。晚上11點后，一直沒睡著的陳女士不時到兒子門前聽聽動靜，凌晨過后，陳女士聽到兒子屋里隱約有抽泣聲。感覺不妙，她回到臥室叫醒丈夫，找到兒子臥室的備用鑰匙猛地打開了門，室內的景象讓陳女士大吃一驚：小凱踩著椅子，上半身已越過了陽臺窗戶（小凱的臥室連著陽臺）。千鈞一發(fā)之際，陳女士的丈夫迅速跑過去抱住了兒子的腿，與陳女士合力把兒子扯了下來，小凱一邊掙扎一邊哭著說：“我恨透了你們，讓我去死吧！”

夫婦倆把小凱拽到床邊，陳女士哭著請求兒子的諒解，小凱卻咬緊嘴唇一聲不吭。這時，丈夫在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小凱的留言，上面寫道：“不尊重我的隱私，我忍了你10多年，不想說再見，如有來生，我不會做你的兒子！”看著兒子的“遺言”，陳女士心如刀割。為防止出現(xiàn)意外，陳女士和丈夫輪流請假在家看護小凱，同時把小凱臥室的窗戶封死。即便不離兒子左右，陳女士還是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小凱仍一心想走極端，他用頭撞墻，用削筆刀劃自己的手腕，甚至用床單勒自己的脖子……沒想到昔日乖巧的兒子輕生起來如此剛烈，她覺得兒子受了刺激，還得靠心理疏導來治療，于是，她想到了向心理專家求助。

心理解析：輕生少年的背后，是控制欲極強的母親

小凱的自殺經過，聽起來驚心動魄?？伞氨鶅鋈?，非一日之寒”，從陳女士在校門口扇兒子耳光的行為，我判斷這是一位控制欲強、霸道任性的母親。為了印證我的判斷，我問陳女士在他們家誰說了算，小凱和她平時的親子關系怎么樣。

聽到這個問題，陳女士有些難為情地表示，她是個急脾氣，在家里經常一言不合就會吼起來，丈夫和兒子都怕她，而且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小凱只要一淘氣，就會招致自己的一頓拳腳。小學三年級那年，小凱主動要求寫日記，陳女士十分開心，覺得這是孩子第一次主動要求做有意義的事情。于是，小凱每寫一篇日記，陳女士都要過目，甚至還跟檢查作業(yè)一樣給他改正錯別字。小凱驚訝地問爸爸：“不是說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嗎？媽媽怎么能看呢？”對此，爸爸也非常無奈。父子倆嘀咕了半天，爸爸給兒子出了個主意：寫兩本日記，一本給自己看，一本應付媽媽。小凱依計而行，可沒多久就被陳女士發(fā)現(xiàn)了，父子倆都受到了數(shù)落。

小凱升入初中后，她擔心青春期的孩子會變壞，于是經常偷聽他的電話，在上學的路上尾隨他，對他新交的朋友各種盤問，甚至在孩子睡著后偷偷翻看他的書包，查看他的信件。對于母親的行為，小凱多次提出抗議，但總會被陳女士一句話頂回去：“你是我生的，有什么不能看，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好！”還有一次，陳女士正在翻看兒子的書包，被小凱撞了個正著，小凱非常生氣，同媽媽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沖突。在激烈的爭吵中，小凱把自己書包里的東西都扔到了窗外，還吼著說這個家不能待了，他要離家出走，隨后沖出了門。當天晚上，陳女士和丈夫找了很久，才在小凱的同學家找到了他。

陳女士發(fā)現(xiàn)，自從那次離家出走以后，小凱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表現(xiàn)得越來越叛逆。上初三后，陳女士更是緊繃著弦，時刻監(jiān)督小凱的一舉一動，她與小凱的班主任密切聯(lián)系，小凱在班里有什么動靜她都能了解清楚。幾天前，班主任將小凱有抽煙行為的事告訴了陳女士，陳女士驚呆了。在她心里，抽煙的孩子大都是問題少年，她覺得兒子墮落了，想到這些年的養(yǎng)育和期盼就要落空，陳女士傷心之余，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火躥上心頭。那天，她開車去接兒子，沒顧上太多，大庭廣眾之下就拿過兒子的書包翻了起來，果然翻出一包香煙。陳女士憤怒到了極點，伸手就給了兒子一耳光，而就是這一耳光，導致兒子頻頻做出極端之舉，陳女士后悔也來不及了。

心理對策：接受不完美的孩子，是父母一生的功課

陳女士的講述印證了我的判斷，這是一位控制欲極強并屢屢“越界”的母親。我打開電腦，讓陳女士看了最近兩則花季少年的慘劇：武漢一位14歲的中學生因為在教室和同學打撲克被請家長，聞訊趕來的母親在教室外的樓道里掌摑兒子，母親離開后，男生默立2分鐘，轉身爬上欄桿從5樓跳下身亡。2019年4月17日，上海盧浦大橋，一男孩因與母親發(fā)生口角而突然跑下車迅速跳橋，急救車到現(xiàn)場后確認，男孩已無生命體征。

看了這兩則觸目驚心的案例，陳女士沉默了。我告訴她，孩子在犯錯誤時，父母要把他當作孩子看待，多些耐心和包容；而父母在批評孩子的時候，一定要把孩子當作成年人來看，站在成年人的角度，想想你要說出口的話、做出來的動作，如果放在大人身上會不會傷害其自尊心。無論孩子還是成年人，只要被責罵都會傷心，不被尊重就會憤怒，受了委屈就會產生怨恨，不被理解就會感到痛苦。

陳女士對我的話頻頻點頭，但還是疑惑地問：“小凱學習成績不錯，人緣也好，為什么會抽煙呢？”在她心目中，抽煙的大都是問題孩子，所以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兒子。我對陳女士說，親子之間也需要尊重，抽煙和他的成績是否優(yōu)異并無必然關系。信任和欣賞才是對孩子最大的支持，也是最真摯的愛，接受不完美的孩子，是所有父母一生的功課。

陳女士聽進去了我的話，并對自己的行為十分后悔，同時又愁眉不展地說，兒子自從挨了耳光后，再也不理她了，無論她怎么討好都沒有效果。我分析道，這是因為她嚴重“越界”，傷了小凱的心，要想讓孩子再次接納，需要付出艱辛的努力。我對陳女士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理邊界，就如一面“心理圍墻”，自己在圍墻之內才會覺得安全，而一旦有人越過自己的心理邊界，強行進入自己的領地，便會引起相應的心理應激。陳女士一直以來的強勢做法，讓小凱的心理邊界總是被打破和侵入，使得他很容易喪失掉安全感和信任感，激起內心的反擊。這種反擊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對外的，表現(xiàn)為攻擊性和離群；一種是對內的，在內噬中傷害自己，表現(xiàn)為自我否定、自閉悲觀、性格孤僻，嚴重的甚至會出現(xiàn)厭世行為。小凱目前就屬于后者。

而針對陳女士所說的兒子不愿與她交流的問題，我說，孩子內心都有與家長交流的欲望，只是很多時候，交流的通道被冰冷地阻斷，他不能獲得有效的情感反饋，才把傾訴的方向轉到日記或網絡中，甚至用抽煙之類的叛逆舉動向父母示威。在與孩子相處中，要尊重孩子的隱私，偷窺或者隨意翻閱孩子的東西是最不可取的。要想取得兒子的諒解，父母首先要端正態(tài)度，誠懇地向孩子道歉，爭取得到孩子的諒解。我還感慨道，我們與孩子之間的緣分，就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別離，縱有千般不舍和萬般牽掛，但要明白父母無法越過與孩子的邊界代替他成長。尊重邊界、懂得放手、適時退出，才是父母的最高智慧。

最后，我和陳女士約定，我將以合適的時機和小凱接觸，傾聽他的內心，然后制定一套心理疏導方案，來化解這次親子危機，以期讓小凱盡快重返校園、投入到正常的學習和生活當中去。當然，這需要陳女士和丈夫的大力配合。相信小凱在各方面的幫助下，會度過心理危機，重新變回那個陽光自信的男孩。

（編輯 鮑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