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廣健
一陣鐵閘吱吱的開門聲,李仁如常把本田摩托車推進(jìn)屋里,關(guān)上門,把車子往老位置放好后,就上樓回房間去。
走過父母的房間時,見房門關(guān)著,他放輕腳步,躡手躡腳走回自己的房間,習(xí)慣性把房門打開,順手開燈,正想關(guān)上門,一眼瞥見有人正伏在他的書桌前睡著了。
“啊,媽!”他心里不禁一怔,走過去,本想把母親喚醒回房去睡,但見母親睡得很沉,不便打擾,但又不忍心見母親如此睡下去。想了想,他便把一件風(fēng)衣輕輕從母親背后蓋上去,天氣已入秋,晚上有點(diǎn)寒意,年紀(jì)大的人容易著涼。
母親被輕微的東西在背后搔動時醒過來,惺忪的眼中看見兒子李仁回來了,一副慈祥的面龐,但沒帶笑容,說:“幾點(diǎn)了?”聲音沙啞不清。
李仁抬頭看看壁鐘說:“快十二點(diǎn)了?!崩钊手酪挂焉盍耍氩坏浇裢砟赣H竟在他房間等他。
“你最近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仁母望著他。
他辯解說:“和朋友去喝咖啡!”他的聲音放得很低。
在20世紀(jì)90年代初期,通信工具尚未十分發(fā)達(dá),一般青年晚上喜歡去咖啡屋,與朋友泡咖啡、談天說地。
仁母年過半百,聽覺仍靈敏?!懊客砗鹊降曜哟蜢炔派岬没貋韱??”
李仁默不吭聲。
“仁兒,你要好好愛護(hù)自己?!比誓戈P(guān)心兒子,聲音溫柔,“每晚這么晚回來,明天還有精神工作嗎?長此下去,你支持得了嗎?你要保重身體?!?/p>
仁母咳嗽了幾聲繼續(xù)說:“況且,每晚和朋友喝咖啡有什么好處?你白天工作,晚上逛街消遣身心媽都不理,但最近越來越晚回來,跟爸媽無半句話說,可是,在外面卻千言萬語,越來越不像樣!”母親痛心責(zé)備。
李仁默然聆聽,心里感到有點(diǎn)難過。他感到疲倦,打了個哈欠??礃幼?,母親一定會滔滔不絕教誨不知到幾時,老人家真是老人家。這也難怪,身為父母誰都愛護(hù)自己的兒女,所謂愛之深,責(zé)之切,誰做家長都擔(dān)心自己的子女無知被騙或?qū)W壞,誤入歧途,毀掉前程。
李仁有點(diǎn)不耐煩,但不敢表露,充滿倦意的樣子,滿臉歉意望著母親說:
“媽,已太晚了,你回房睡吧!我也要睡了,你不是說我明天要上班嘛!”他孩子氣般說。
仁母一時心又軟下來了,叮囑了一句:
“以后不要太晚回來了,知道嗎?”
李仁點(diǎn)點(diǎn)頭,他扶著母親走出房,仁母示意他回房去,不用送了。站在房門口目送母親蹣跚地回到房間后,李仁才退回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換過睡衣,倒在床上睡個痛快。
清香生日那天晚上,李仁帶清香來到西貢一家餐廳慶祝生日,李仁送給清香一只白金戒指,同時求愛。清香沒有答應(yīng),不敢接受這份愛,她心里認(rèn)為,李仁乃書香子弟,而自己出身寒微,學(xué)問又淺薄,而且自己目前還在咖啡廳做服務(wù)員。李仁不計較,但他父母呢?必定在乎,絕對反對的……
這幾天來,清香心亂如麻,無時不在思考這個問題。
今晚,李仁在約會時終于追問清香了:“怎樣了,在你生日的晚上我向你提出的問題想清楚了嗎?”兩個星期前的問題擱至今晚,李仁始終開口追問了。
“什么問題?”清香裝作不知道,心里其實(shí)有數(shù)。
“還有哪個問題,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李仁毫不猶豫,心直口快第二次表明心聲。
清香不尷尬,她已想透了,既來之,則安之。她認(rèn)為:若上天安排自己有緣認(rèn)識他,無須拒絕,還是把握眼前的幸福。但,又不知怎樣回答,低頭沉默。良久,李仁忍不住又開口催問:“怎么了?”李仁緊握著清香的手?!澳悴换卮甬?dāng)作同意了!”李仁過于敏感和激動,第一次放肆不顧一切把唇堵在清香那兩片軟滑的紅唇上了。
清香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受熱吻,心跳若狂。頃刻,逃開李仁那兩片厚厚暖暖的唇,帶點(diǎn)害羞地說:“你要給我時間考慮……”
“都已經(jīng)半兩個星期了,還要考慮到什么時候!”李仁心里著急,打斷清香的話。
“誰可意料做你女朋友后,后果如何?”清香故意逗弄他,也試探著他。
“你我相識已久,難道還不了解我的心意和為人嗎?我可以發(fā)誓,我會好好照顧你一生!”李仁不假思索地說,一再打動清香那躍躍欲試的春心。
“看你!”清香嫣然一笑,顯得更加美麗動人,“真的令人不得不接受,我被你征服了!”接著,把整個人投在李仁的懷里。
李仁攬住清香,倆人恩愛地依偎著。西貢河畔,流水潺潺。
他們愉快相愛了一段日子。
一個晚上,李仁裝扮整齊,滿身香噴噴,心花怒放,還吹著口哨,經(jīng)過父母的房間時,怎料仁父喊住他,他停止腳步,應(yīng)聲走進(jìn)去了。
“爸,找我有事嗎?”
“阿仁,近來我們父子很久沒有聊天了。”示意兒子坐下,仁父把正在閱讀的報紙放下。
“近來工作怎樣?順利嗎?”仁父滿面慈祥的笑意,關(guān)心地問。
李仁在父親對面坐下,點(diǎn)點(diǎn)頭說:“還好!”
仁父的眼睛從隔著的那副老花鏡望出去,打量兒子一下,然后幽默地笑著說:
“想不到我兒子真的長大了?!比矢刚卵坨R,和藹地問:“什么時候帶你的女朋友回來給我看看?”
“噢!”李仁不禁驚訝,心里一愣,疑惑地問:“爸為何這樣問?”更笨拙地說:“怎知道我有女朋友?”
仁父慈祥地放聲大笑。
李仁一副不解的樣子。
“孩子!”仁父走近李仁,用手輕按在兒子肩上,然后輕輕拍著笑說,“爸到底是過來人,知子莫若父呀!”
“噢!”李仁又驚又喜。仁父從來是個開朗、通情達(dá)理的人,是李仁心目中十分敬重的人,他常以有這么一位父親引以自豪。
“好了,不阻你拍拖的時間,快去吧!”仁父說。
“那……我先去!”李仁感激,受寵若驚走出房門。
“這個星期天晚上帶她回來吃飯。”仁父在兒子走出房門時及時交代一句,“我會跟你媽說,叫她做一些好吃的菜?!?/p>
李仁轉(zhuǎn)過頭來,欣慰地望著父親:“好的!爸?!?/p>
李仁每晚都來到清香工作的咖啡屋里喝咖啡,有時自己一人,有時和朋友一起。而咖啡屋里有幾位女服務(wù)員,穿著比較開放,低胸露腰,她們都會陪客人坐聊,而且很多都是常客。
今晚,李仁一個來。大家都知道李仁與清香相愛,所以清香又陪李仁坐在一起。
“看樣子,今晚你很高興?!鼻逑愀惺艿嚼钊蕛?nèi)心的歡樂。
“你猜猜什么事?”
“唔……”清香輕輕搖頭,“猜不到!”
“那你得有心理準(zhǔn)備,一件大事將降臨?!崩钊拾攵号胝J(rèn)真。
清香向來膽小,突然又緊張起來。但她又好奇,想知道事實(shí)真相,看見李仁如此高興,必定是件好事的,她跟自己心里打包票。于是壯起膽子,做好準(zhǔn)備說:“好吧,你說!”
“爸媽反對我們相愛?!崩钊恃b出懊惱的樣子。
可是,平時膽怯的清香聽了反而鎮(zhèn)定地望著李仁,微笑說:“那……好啦!我們就分手吧!”
李仁一驚,今晚清香怎么變得堅強(qiáng),這么快果決,不用思索,也不緊張。他自己剛好相反,以為清香此話當(dāng)真,急急說:“真的要分手嗎?”
清香一臉認(rèn)真的模樣,不言也不笑,一本正經(jīng)點(diǎn)點(diǎn)頭。
“不不不……只跟你開玩笑?!崩钊柿⒓唇忉專鞍纸形疫@個禮拜天帶你回家吃飯。”
“看你,現(xiàn)在已不誠實(shí)了,叫我如何再相信你呢!”
清香這句話令到李仁要哄著清香:“那我以后不敢了?!?/p>
“算了,今次原諒你,下次再犯我……”
“沒有下次了?!崩钊逝鼣嗲逑愕脑挘暗綍r我來載你?!?/p>
一個星期轉(zhuǎn)眼又到了。
李仁家里已好久沒有這種氣氛了。
仁父仁母高興地在廚房做菜。父親端湯,端菜,拿碗筷……統(tǒng)統(tǒng)擺在飯桌上。香噴噴的,熱騰騰的菜肴,一見幾乎令人垂涎。以前母親曾經(jīng)學(xué)過烹飪的手藝,常給一些親朋的生日宴會或歲暮聯(lián)歡擔(dān)任廚師,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
兩老好久沒有如此開心了。父親還輕輕哼著歌兒,在廚房里進(jìn)進(jìn)出出,不時向大門望望。
仁母也不時問仁父兒子回來了沒有。
他們心里有說不出的快樂。
這時,一陣開門聲,是李仁先進(jìn)來,隨后就是清香。清香環(huán)視屋內(nèi)一下,布置清雅大方,令她感覺輕松,沒有局促的感受。
兩老馬上從廚房里走出來。
仁父順便把最后一碟菜也端出來了。仁母雙手在圍裙上拭著走出來。他們滿面笑容,和藹可親。李仁拉著清香走到父母面前,向父母介紹說:“爸媽,這是我的女友,清香。”
“世伯,伯母?!?/p>
兩老笑著回禮,但心里一陣愕然,不約而同面面相覷,再以奇異的目光投向李仁,想不到清香竟然用越語稱呼。
李仁立即意會到,連忙解釋:“清香是京族人。”
的確,清香是京族人,李仁與她認(rèn)識以來,都以越語交談。
母親內(nèi)心立即冒起不滿,但笑容勉強(qiáng)不改。
“來,我們吃飯!”仁父向飯桌走去,仁母隨后,李仁牽著清香的手走過去。
他們四人準(zhǔn)備吃飯。
清香叫了兩老用飯才慢慢起筷。
“你試試我媽做的菜,很香很好吃的?!?/p>
“真的好吃?!鼻逑阌芍缘卣f,“伯母,我不是很會做菜,以后我要向你多學(xué)習(xí)?!鼻逑銣厝岬卣f,親切地望著仁母。
仁母笑了笑,沒說什么,但心里仍懷著不滿。
“這是我媽的拿手菜,這里的街坊鄰里誰吃過我媽所做的菜都稱贊不已?!崩钊士洫勀赣H。
“那你真自豪和幸福,有如此一位有本事的母親,你要好好孝順?biāo) 鼻逑愦蛐睦锔械骄磁濉?/p>
仁父滿眼欣喜,在他來看,清香算合格了,又會說話,長得又漂亮。但,為什么偏偏是京族?
“而我爸……”李仁正要夸耀自己父親的本領(lǐng),仁母立即用粵語阻止說:“仁兒,你總是向清香夸贊我們,何不介紹清香呢!”
“爸媽,有空我自會告訴你們。”李仁用粵語回答。
“世伯,您多吃點(diǎn)菜?!鼻逑銑A了一塊菜給仁父。接著清香感激地望著仁母,也夾了一塊菜放到仁母的碗里說:“伯母,為了我,今天辛苦你了,真不好意思!”
仁母勉強(qiáng)笑笑,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越語回答:“也因?yàn)槟?,我們才有今天的聚餐?!?/p>
仁母感慨地說:“我們一家許久沒有這樣聚餐了,幾乎每晚都是我們兩老先吃,阿仁下班晚回來就自己吃,又匆匆忙忙出去了,有時半句話都沒說?!?/p>
仁母說時用眼睛瞟瞟兒子,話中有話。李仁心感慚愧,不敢直視母親。
用餐過后,清香幫手收拾和洗碗筷,然后聊聊天。好半天,李仁便送清香回宿舍去。當(dāng)他回家后,走過客廳時,仁父正坐沙發(fā)上看電視,轉(zhuǎn)過頭望著兒子說:“你媽找你?!?/p>
“有事嗎?”
“她反對你和清香來往。我勸解不了!”仁父無奈望著兒子。
李仁心里立即掠過了一片陰暗,便走進(jìn)了父母房間,沒敲門就推門而入。此時,仁母正在熨衣服,抬眼望了李仁一眼,又繼續(xù)注視在熨的衣服上。
“媽,找我有事嗎?”李仁語氣沉重,感覺到一股難受正向他籠罩過來。
“你和清香認(rèn)識了多久?”仁母一邊熨衣一邊問。
“半年了?!崩钊蕟枺坝惺裁磫栴}嗎?”
“有!”仁母語氣冷峻:“你認(rèn)識這么多的女性朋友中為什么不選個華裔做女朋友,?”
仁母說話不合情理,但李仁冷靜地說:“有什么區(qū)別嗎?”
“媽不是禁止你交女朋友,但是媽不喜歡將來有兩種血統(tǒng)的內(nèi)孫。”仁母停下操作,凝視著李仁。
李仁心里不禁一愣,往日這對充滿慈祥的眼眸,此刻為什么變得那么陌生,那么尖銳。
“媽,我喜歡她,又何必在乎她是什么種族呢?”李仁咬著牙,堅決地說,面色陰暗起來。
“京族人的生活習(xí)俗與我們?nèi)A人不同?!比誓腹虉?zhí)地說。
“媽,我不覺得!”李仁反駁母親。
“什么種族人都可以溝通。剛才媽沒看見清香多可愛嗎?”李仁說得好激動,而且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對母親說話。
“不過,我覺得在溝通上有困難?!比誓敢廊还虉?zhí)?!昂芏嗑┳迮⒆釉诘谝淮我娔信笥训母改笗r都裝出賢良淑德,討人喜歡,當(dāng)娶她回來后就現(xiàn)出廬山真面目!”仁母主觀地說。
“清香不是這種人,以后媽多接觸她,相信你會喜歡她的,到時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多了個女兒?!崩钊首孕?,雙眼充滿期望。
“不用了,我沒有福氣接受這個‘女兒!”仁母斬釘截鐵般說,聲音何等冰冷而嚴(yán)厲。
“你要和她分手!”
“媽,你有所不知?!崩钊誓樕l(fā)白,雙眼好深好沉,“數(shù)月前我被公司革職時,是她給我勇氣,使我奮斗起來……”
“那你就要娶她來報答她是嗎?”仁母嘴邊浮起冷笑。
這句話如冷水潑面。
“媽,請你拋開成見!”李仁哀求說?!拔覀冋嫘南鄲郏愫尾怀扇??你一向是個好母親,我相信你有接受她的雅量,請你不要因她是京族人而拆開我們,好嗎?”他哀求繼續(xù)。
這一席話,使仁母不禁一愣。她發(fā)現(xiàn)李仁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依偎膝下的小男孩,他有一種男性的獨(dú)立,咄咄逼人的威力。
其實(shí),仁母又何必為了清香是京族人而破壞他們的幸福呢?在20世紀(jì),很多父母之輩都因?yàn)椤懊褡濉标P(guān)系的觀念而禁止兒女談婚論嫁,這個思想已棒打不少鴛鴦,釀成不少悲劇。
“她干什么工作?”母親追問。
這問題難住了李仁,若是說出事實(shí),母親肯定極力反對;要是隱瞞,萬一日后發(fā)現(xiàn)了,令她老人家更無法接受,還是據(jù)實(shí)說:
“在咖啡店當(dāng)服務(wù)員?!?/p>
“好一個咖啡店服務(wù)員呀!”仁母叫著,“原來每晚你和她在一起,你幾時習(xí)慣溜去泡咖啡店?現(xiàn)在又和這種下三濫的女子談戀愛?!比誓妇o緊盯著他,雙眼火勢騰騰。
“媽!”李仁喊著,“別侮辱她,她雖然在咖啡店工作,但她潔身自愛,正經(jīng)工作換取生活,不是那種不三不四的女子?!崩钊室蛔忠蛔纸忉屨f。
“仁兒呀仁兒,她給你吃了什么迷藥?你竟為她說話,你如此迷戀她,這種歡場女子,你以為她真心愛你嗎?她只會愛你的錢,你應(yīng)該懸崖勒馬,醒醒啦!”
“媽,清香完全不是這類人,她有情有義,清雅純真,而非一般的貪婪女子,也不是那種歡場女子?!崩钊枢嵵氐卣f。最后還強(qiáng)調(diào)一句:
“媽,我愛她,恕我不能和她分手的?!痹挳叄瑲鉀_沖轉(zhuǎn)身拔腳就向房外走。
“站?。 比誓该畎愫?。
李仁剎住腳步,沒有回頭看母親。
仁母面色嚴(yán)峻,堅決而認(rèn)真地說:“若你堅決要與她在一起,那就不要回來這個家,不要再叫我媽?!?/p>
說時,仁母心里一陣隱隱痛,眼角滑出淚來。
“媽,你何必強(qiáng)人所難,破壞我的幸福呢?請你尊重我們!”李仁痛心疾首拋下這句話,傷心無比地離去了。
“破壞”“尊重”,仁母心里自言自語,喃喃地:“我真的在破壞孩子的幸福嗎?我真的要尊重他們嗎?”
李仁困在房間,坐在床角,痛苦地把手指深深陷進(jìn)那零亂的厚發(fā)叢里,傷心欲絕地問:“上帝啊,你既然讓我擁有清香,卻又為什么遭受到母親反對,你是否在戲弄我?令人快樂后又痛苦?”他滿懷苦楚,滿眶情淚,欲哭無淚。
仁母真的不理睬李仁了。
李仁仍繼續(xù)和清香來往,也將母親反對的事告訴清香。清香認(rèn)為暫時還是不要來往,建議他先回去討好母親,等風(fēng)平浪靜時才繼續(xù)聯(lián)絡(luò),但仍保持聯(lián)系。
仁父勸仁母,可是仁母固執(zhí),不聽勸解,導(dǎo)致臥病,弄到家庭陷入不睦。
李仁左右為難,難取又難舍。他見母親因自己而病倒,心里又內(nèi)疚,但又不能與清香分手。
清香是個好姑娘,還去探望仁母,但仁母不理睬她,清香自討沒趣,但沒有生氣。
真是為難了這對年輕人!人與人之間,怎能如此難以溝通呢?多少父母子女之間橫隔著巨石?為什么不能除去呢?為什么?
數(shù)天后,李仁收到清香的同事遞過來的一封信,他回到房間,急急撕開信封取出信來,一字一字地看著:
仁哥:
當(dāng)你讀這信時,也許,我已抵達(dá)老家。
自從認(rèn)識你后,得到你的關(guān)愛,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時刻。只恨上天既讓我有緣相識你,卻無份和你在一起。
上星期,我接到父母的信要我回去嫁人時,我已經(jīng)左思右想,最后還是作出從命的選擇。你這時可能恨透我負(fù)情,見異思遷,不過,我不忍心見你母子失和,因?yàn)槲也幌肽阋蜮枘婊虺蔀榍Ч抛锶?。這些苦衷,希望你諒解,這不是我為自己辯護(hù)的理由。
請你不要怪我不辭而別,因?yàn)槲抑溃舾嬖V你,無論如何,我會被你說服而留下來,若我留下,會令到三人痛苦,長痛不如短痛(我實(shí)在不甘離開你),請你不要難過,別為這些兒女私情而頹喪,自毀美好的前途。你要發(fā)奮,男人志在四方,可能不久你會找到另一個你最愛的人。假如你愛我,你應(yīng)該為我祝福,應(yīng)該為我找到了歸宿而放心。
最后,我衷心祝你:
幸福快樂,前程萬里!
清香
這個秋殘冬至的時候,信如落葉凋零輕輕飄落。
好一段時間,李仁心神恍惚。
每天,李仁早出晚歸,不理睬父母,又不在家吃飯;下班回家后呆在房間不是聽歌就是看書,或是上網(wǎng)聊天,或是玩電子游戲,設(shè)法讓自己忘記清香。
一天晚飯后,仁父走進(jìn)兒子房間,見李仁躺在床上閉上眼,知道兒子在裝睡,便說:
“孩子,爸同情和了解你這時的心境,但你不能因?yàn)閮号角槎勰プ约?,你若是愛清香,你?yīng)該聽她的話奮斗,這樣清香知道了都會開心。你媽阻止你和清香相愛,她看見很多華人娶或嫁了京族人后,他們的子女連一句華語都不會說,你要體會她的苦衷,見你這樣子,她很心痛,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哭,問這是不是自己的錯,把這事忘記吧,振作起來!”
話畢,仁父便離開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間已把事情沖淡,李仁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有時要加班,有時要去外省出差等,漸漸地恢復(fù)了以前的個性,為事業(yè)沖刺。
有一天,李仁應(yīng)客戶邀請參觀一家較有規(guī)模的外資成衣公司時,無意中在生產(chǎn)單位遠(yuǎn)遠(yuǎn)見到一個女職員很像清香,便走過去。那女員工正在縫衣時感覺似有人走了過來,抬頭一看,她和李仁四目相視,瞬即垂下頭來繼續(xù)工作。李仁一眼看出她就是清香,便走近身邊耳語說下班后在公司門口等她。
清香想逃避,可是該公司只有一個出口,無奈之下,還是和李仁見面了。
他們在公司附近一間咖啡屋敘舊,兩人沉默了一會,對望一下,還是李仁先開口:“最近怎樣了?”
“還好?!鼻逑爿p輕回答。
“上來了為什么不聯(lián)絡(luò)我?”李仁追問。
清香沉默不語。
李仁又問:“為什么不說話?”
這時,清香若有所思的樣子。李仁繼續(xù)問:“在這里工作多久了?
“半年了!”此話一出,清香后悔莫及。
“半年,那么,你根本沒有回鄉(xiāng)嫁人是嗎?”李仁語氣咄咄逼人,清香只好回答:“是的!”這一聲清香說得很堅定。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知道我多么的想你嗎?”李仁充滿懷疑。
“你家人不喜歡我,我知道我不能再在咖啡店里工作,便托朋友幫我另找一份工作,那時正當(dāng)這間公司錄用,我便借此機(jī)會離開你。我想,不要因?yàn)槲叶钅愫图胰唆[糾紛,我只好忍痛割愛這段情?!鼻逑銈牡乜拗f。
李仁明白了一切。于是說:“那今天我們又重逢了,這證明了我們還有緣分吧?我們可以破鏡重圓嗎?”
清香默默搖頭說:“不可能的。”
“為什么?”李仁不解地問。
“因?yàn)槲沂蔷┳迦?,因?yàn)槟隳赣H歧視我,我不想令你做個忤逆仔,我不能成為罪人,既然我們愛得那么痛苦,干脆做個朋友好了!”清香說得十分干脆和激動。
“不會的?!崩钊示o張地握著清香放在桌上的手,“現(xiàn)在我媽已經(jīng)看得開,我回去勸勸她,請她接受你?!崩钊释逑闶肿孕诺卣f:“你等我,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說服我媽的,請你相信我好嗎?”
不久的一個晚上,李仁父母在看電視,仁父就對妻子說:“阿仁媽,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但你要保持冷靜,不可動氣噢!”
仁母覺得奇怪,老伴今晚怎么如此說話,便答應(yīng):“好的,你說吧!”
“阿仁與清香又重逢了!”仁父一字一字地說。
“那你認(rèn)為怎樣?”仁母顯然不想同意,但又感覺無奈,她怕兒子再鬧情緒。
“他們再度重逢,這證明他們還沒緣盡,我看我們還是由著他們吧,孩子也長大了,他有自立性,只要他快樂幸福就是了?!比矢搁_解,以便說服妻子。
“但清香是京族人,叫我怎樣接受呢?”
“你看老黃的妻子不是京族人嗎?她不但持家有道,尊老愛幼,還把子女們教育得知書識禮,而且還操一口廣東話,所以我們不可以一概而論?!比矢附忉屨f。
“她不是嫁了人嗎?”仁母想起清香信中曾對兒子提及。
“哦!”仁父解釋,“那是她當(dāng)時不想弄到我們家庭糾紛而抱痛離開仁兒的借口。”仁父握著身旁妻子的手,繼續(xù)說:
“我想你試接受她吧!”
仁母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頃刻說:“叫她這周日有空過來吃飯吧!”
就這樣,清香在李仁家過了一個周日,氣氛可算融洽。接著,第二、第三、第四個周日,清香都在李仁家吃飯,有時午餐,有時晚餐。
就在這個星期天,清香剛來到李仁家,便聽到電話響起,仁父走過去接起來聽,只聽到“喂”了一聲和“是呀!”片刻,聽筒從仁父手中滑下來,清香見狀馬上走過去攙住仁父。
仁父稍微定下神來口吃地說:
“伯母……她正在醫(yī)院急救,我們……快去看她!”
于是,兩人相攙趕去醫(yī)院。
仁母正在急救室里搶救。
仁父和清香在急救室外焦躁非常。
好半天后,仁母從急救室出來,他們馬上走過去,清香搶先緊張地問:“醫(yī)生,我伯母怎樣了?”
“沒大礙了,腦溢血,還好及時救治,以后多加小心照料,別讓病人太過勞累?!贬t(yī)生溫和地說。
“你們是她家人嗎?一個跟我去辦入院手續(xù)?!?/p>
“伯父,辦好后我順便回家?guī)б恍┯闷穪怼!鼻逑阃矢刚f。
仁父忐忑不安地點(diǎn)點(diǎn)頭。
“伯父,伯母醒過來了嗎?”大半天后,清香把用品和飯都帶到醫(yī)院來,她一推門便著急地問。
仁父無精打采坐在妻子床邊搖搖頭。
“伯父,都晚了,你先吃飯吧!”
“我不想吃?!比矢笜幼邮帚俱?。
“你不要這樣,你整天沒吃東西了,要保重身體,要不伯母醒來見你這樣子她就難過,萬一你也……”
第二天中午仁母才醒過來,張開雙眼時沒見到誰,后來才看到清香正用手撐著頭,疲倦地坐在床頭打盹。
這時,仁母口渴,但不想叫醒清香,想自己起來拿水喝,怎知她稍為一動就把清香弄醒了,清香驚喜笑中帶淚由衷說:“伯母,你醒來了,真是謝天謝地哦!”
仁母無力地說:“給我一點(diǎn)水!”
清香手快地斟了一杯水遞給仁母,仁母喝時不小心咳嗽起來,清香便輕撫李仁母親背后,問:“伯母,你要吃什么嗎?”
仁母輕輕搖頭。
這時,仁父推門進(jìn)來,看見李仁母親驚喜交集地走過來?!澳阍鯓恿??”
“沒什么了。”仁母有氣無力地說。
“我有帶粥來,你吃吧!”
清香馬上把粥倒到碗里,想給仁母吃,但仁父卻說:“香,讓我來,你回家去休息吧!你已好辛苦了?!?/p>
清香笑著說:“沒什么,只要伯母醒來就好了?!?/p>
“香?!比誓篙p輕叫她一聲。
清香迎過去。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里有仁爸照顧我好了!”
“也好。”于是清香離去,還留下一句“伯母好好休息呀!”
仁父給仁母吃粥,仁母沉默不語靜靜吃著。
自從發(fā)生這事后,清香便向公司請了半個月假,和仁父一起照顧仁母。
過了一個星期,仁母身體漸漸恢復(fù),精神好了起來。
有一天,仁母對丈夫說:“阿仁他爸,以前不聽你說,固執(zhí)著自己不喜歡的人,但日久見人心,清香真的改變了我的觀念,使我知道不可以再分別是什么族人,的確不可以一概而論?!?/p>
仁父說:“這次多得清香悉心照顧,仁兒又出差去國外了,不然,我這副老骨頭不知怎樣了!”
清香送飯來打斷了他們夫婦的說話。三人吃飯后,仁父便回家去,房間只有清香和仁母兩人。
仁母雙眸不時打量著清香,清香發(fā)現(xiàn)時覺得好不自然。這時,仁母終于開口了:“香,這幾天真的辛苦你了?!?/p>
清香感到愕然,想不到仁母如此客氣,馬上回答:“伯母,別這樣說!”
“香,你坐過來?!?/p>
于是,清香依話而行,坐在仁母身旁。仁母親切地把她如女兒般摟進(jìn)懷里,喃喃地說:“香,你真是個好女孩!”
兩個星期后,仁母可以出院了?;丶液?,清香仍不放心,留在家里照顧李仁母。
當(dāng)李仁從外國出差回來后,看著愛人竟然和自己雙親愉快相處在一起,彼此相敬如賓,李仁覺得奇怪,才一段時間母親怎么就完全改變了對清香的看待?
后來仁父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李仁。從此,李仁更愛清香了,他們名正言順相愛,清香始終如一,尊敬兩老,悉心照料李仁。一年后,清香和李仁終成眷屬。從此,他們一家過著歡快、溫馨的生活。
責(zé)編:鄞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