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春
有一個嶺南人,乾隆五年到了湖南平江縣,他的故事如今還在當地流傳。這個嶺南人,來自陽春輪水村,名叫謝仲坃。
謝仲坃在平江推行紅薯種植,使平江人在荒年免于饑餓,因此被平江人稱為“茴老爺”。在平江話里,茴就是薯的意思。《清史稿》中,特別為他立了傳??墒?,他在平江推廣紅薯這件事,并沒有記載進去。因為在他一生中,還有更多可以記載在史書上的事跡。
乾隆二十七年,湖北省歸州官府抓捕了兩個盜賊,這兩人是張洪舜兄弟。案件一報到刑部,刑部就看出了蹊蹺。原來,張洪舜兄弟在乾隆二十六年就被當時歸州知府趙泰交抓捕歸案,但后來卻被判無罪,被釋放了。如果他們是良民,怎么會幾個月后又犯案呢?
乾隆派人復審此案。一審下去,這才發(fā)現,原來在乾隆二十六年,這兩個盜賊被抓捕后,竟在官府擬定罪名時翻供,被按察使沈作朋認定無罪。沈作朋釋放這兩個盜賊后,又給歸州知州趙泰交定了“濫刑妄斷”的罪名。按察使是大官,在過去的官場,官大一級壓死人。會審案件的時候,承審委員會的官員們,除了謝仲坃之外,都簽名蓋印了。
謝仲坃當時不過是荊州府通判,卻扛住了如此巨大的官場壓力,沒有在事實不清的判決書上簽名蓋印,可謂錚錚鐵骨。這件混淆黑白的縱盜冤良案驚動了乾隆,他下令重新判決,處置了盜賊和相關官員,讓趙泰交得到平反,還將不畏強權的謝仲坃升遷為常德府同知。
雖然乾隆在位之時,清朝正鼎盛,被稱為盛世,但是,封建官僚體制已固化,其不透明性導致了官場腐敗之風屢禁不止。
身為官場中的一員,謝仲坃卻能獨善其身。他下鄉(xiāng)工作,從不侵擾百姓,總是自帶干糧,以蘿卜干作菜肴。行賄受賄之事,更是從來與他無關。謝仲坃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他久經官場,常親身感受到官場不正之風。他從平江任上調入衡陽任知縣,他的前任李澎就是一個極其擅長暴斂民財的官員。李澎額外征收漕糧,罪行被揭發(fā)。朝廷隨即派員查問,并要求徹查深究。熟知官場規(guī)則的李澎思謀良久,忍痛拿出搜刮經年累積的錢財賄賂相關官員,想以此恢復官職。道不同不相為謀,李澎的腐敗行為讓謝仲坃深深鄙視,于是他重治了李澎的丁役,卻因此被罷官。
謝仲坃自然明白,以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改變當時官場的腐敗,但是他不改初心,一年后再任衡山知縣時,依舊保持一貫的清廉作風,不同流合污,沒有沾染上官場貪污腐敗的不良之氣。
判斷訴訟案件,一向是謝仲坃的專長。《清史稿》記載:仲坃官湖南先后三十年,長于折獄,大吏倚重。謝仲坃在湖南當了三十年官,奉命審理案件兩百多件,很多冤案在他手中得以平反。
封建官僚體制下,久經官場的人,飽經炎涼,奉行的是明哲保身,但求無過。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是他們的處世態(tài)度。謝仲坃為官多年,卻依舊保有一顆公正嚴明、鋤奸懲惡、為民除害的俠義之心,實屬難能可貴。
物質享受來得直接而又能令他人艷羨,當官在某些人眼里成了斂財的捷徑,因此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句話。謝仲坃在湖南、湖北做了幾十年官,當過襄陽、寶慶、宜昌、武昌、永順、岳州、永州等地的知府,72歲才辭官回家?;丶业臅r候,他隨身攜帶的行李很多,裝滿了二十多個木箱。消息傳到廣東,官場有人覺得,這些箱子里必定有不少謝仲坃在兩湖搜集來的金銀珠寶。兩廣總督授意手下官員開箱核驗。
二十多個木箱一一打開,核驗的官員都瞪圓了眼睛。原來,木箱里裝著的壓根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古書和舊衣物。早在乾隆四年,謝仲坃在湖南常寧做知縣時,就在衙署門口掛了這樣一副對聯(lián):縱有饋遺都卻去,曾無情面可求來。這副對聯(lián)就是告訴別人,不要給他送禮,不能通過人情關系辦事。謝仲坃行走官場多年,從來沒有做過違背這副對聯(lián)的事,自然就是一個窮官了。因為素無積蓄,他沒有在老家置買過房屋田地,為官幾十年,竟然一貧如洗。回廣東后,他就留在了廣州,居越秀書院講學。
浸潤官場多年的“官油子”們當然不能理解謝仲坃:守著權力,卻清貧度日,不知道享受物質帶來的歡樂。他們看不到的是謝仲坃所享受到的精神富足。他不依附權貴,為人正派,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作所為無愧于心。他讓無數蒙冤的人昭雪,擴大了紅薯的種植范圍,活人無數。至今,“茴老爺”依然活在湖南人的心中,也是廣東人的驕傲和榜樣。他在人間這一趟,真是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