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的你們

劉士貴：如您所愿

這段時間，我總是不經(jīng)意間想起一張面孔——黝黑，蒼老，皺紋堆疊，眼睛渾濁但堅毅，透著讓人感動的誠懇與質(zhì)樸。

2020年8月，作為脫貧攻堅特別節(jié)目《希望的田野》的制片人，我來到了河北省邯鄲市涉縣后池村，在這個“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山村一隅見到了這位獨身老人。

他叫劉士貴，六十幾歲的年齡，看上去卻是年逾古稀的樣子。在村黨支部書記劉留根的引薦下，有點耳背的他熱情地把我們請進一間老屋。屋里光線昏暗，一面斑駁的鏡子前，放著破舊的一桌兩椅，算是全部家當。老人邊招呼我們落座，邊要找吃食款待我們。我們詢問他的生活情況，他說，很好，啥都不缺，還有一把子力氣下田，在村里算得上種地的行家里手。

去見劉士貴老人，是因為他和同村的幾位“70后”老人，一起被冠以了“太行新愚公”的稱號。四年前，在一個滴水成冰的冬晨，他和另外六位老人自發(fā)組成了一支特別的“筑路隊”，扛著锨，拎著镢，帶著干糧上山了，用最原始的方式開始劈山開路。那年劉士貴64歲，是“筑路隊”中最年輕的一位。一群生活拮據(jù)的老人，不僅不要報酬，連午餐吃的干糧都是自帶，更不惜體力，甚至是不顧個人健康，讓叮叮當當?shù)母徛曧憦厣焦?。我問，決心和力量源自哪里？劉士貴說，有了路，生活才有盼頭兒，我們這代人吃點苦、受點累不叫個啥，得讓下一代的娃娃們過上好日子。

劉士貴等老人的行為驚動了整個村子，沉寂的大山突然在那個冬天就沸騰了。在老人們的感召下，全村百余人陸續(xù)加入了義務(wù)修路的隊伍，一條幸福的長路開始在巍巍太行深處的崇山峻嶺間綿延鋪展。這條路連接著山坡上的層層梯田，連接著老屋籬院，也連接著山外廣闊的世界，串起了全村人的希望。

現(xiàn)在，劉士貴老人經(jīng)常獨自去灑下過汗水的“愚公路”上散散步。年齡大了，他不愿再沿著平坦的長路走出大山，但是他能看到一棵棵樹苗從山外源源不斷地運進來，讓千畝荒坡披上了綠裝；他也能看到一臺臺機械設(shè)備從山外開進來，讓干涸的土地有了深井，井水清澈甘甜，沿著溝渠汩汩地流到禾苗的腳邊，也流進他的心里……我問，路修好了，您覺得心愿了了嗎？劉士貴老人憨厚地笑了笑，說有了路，來的人就多了，村里就熱鬧了，還是熱鬧點兒好??！劉士貴老人笑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幸福的樣子。

蔡景蘭：如您所見

除了劉士貴老人，還有一張面孔讓我時常想起——慈祥，友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像鄰家好客的老大娘。她叫蔡景蘭，生活在河北省保定市淶水縣南峪村。

我是2019年夏天在南峪村一家叫“麻麻花的山坡”的民宿見到的蔡阿姨，她是這間民宿的管家。

我到南峪村走訪時，蔡阿姨剛送走一撥從北京來的游客，正在打掃房間。在迎接新客人入住前，她要將床單被罩等床上用品全部更新，準備好各類瓜果小食，檢查好屋里的電器設(shè)備，擺放好鮮花、書籍，將房間和院子都布置成文藝青年們喜歡的樣子。

這間民宿并不是蔡阿姨自己家的，她只是一名打工者，按照淡旺季不同的效益，每個月有兩三千元收入。來民宿當管家前，她在建筑工地當“壯工”，做一些搬磚、運水泥的重體力活兒，一天能賺百兒八十塊錢。她當“壯工”時年齡已近60歲，我問她為什么這么拼，她說，她要撐起一個家。

蔡景蘭的女兒患有先天性失明，65歲的老伴兒在十多年前患上腎病綜合征，后來轉(zhuǎn)為尿毒癥，每天要做4次透析。盡管有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保險，可以報銷一部分，但持續(xù)不斷的醫(yī)藥花費對于一個生活本就捉襟見肘的農(nóng)村家庭來講，是個巨大的負擔。蔡阿姨說，親戚朋友都不寬裕，自己要自食其力，為老伴兒多賺些“保命錢”，有老伴兒在，這個家就不會散。

南峪村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一大批由山村民居改造的特色民宿陸續(xù)營業(yè)。為了方便照顧家人，蔡景蘭去應(yīng)聘了離家最近的“麻麻花的山坡”民宿管家崗位。她工作勤快利落，責任心強，得到了民宿經(jīng)營者的認可，也受到游客們的歡迎。蔡阿姨很喜歡這份工作，相比于在建筑工地當“壯工”輕松了些，整體收入也有所增加。旅游旺季，蔡阿姨一天要工作14個小時，但她樂不可支，因為這樣可以多拿一些“提成”。

不忙的時候，蔡阿姨也會像城里來的文藝青年一樣坐在民宿的窗臺前曬曬太陽。她說，之前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特恨自己咋就生在這個窮山溝里，從來沒覺得身邊還有好風景！現(xiàn)在才明白當年《西游記》劇組來村里取景，是因為南峪村真的美?。〔贪⒁陶f這句話時眼睛里閃著光，讓人感覺她的日子特別有奔頭兒！

王玥、付學凈：如您所期

2020年的春天，在河北省石家莊市行唐縣一家殘疾人雙創(chuàng)園的新媒體培訓室內(nèi)，我跟來這里創(chuàng)業(yè)的殘疾人朋友互動時，也有兩張面孔讓我記憶深刻——她們洋溢著青春的活力，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像夏天的陽光溫暖并感染著周圍的人。這是兩名20歲出頭的姑娘，一位叫王玥，一位叫付學凈。

兩位姑娘均出生在貧寒的農(nóng)村家庭，王玥因幼年時患類風濕病落下終身殘疾，身高停在了110厘米；付學凈因先天性脊柱裂導致雙足內(nèi)翻、雙下肢功能障礙，在地上整整爬行了20年。身體的殘疾不僅讓兩位姑娘過早輟學，找工作也四處碰壁。她們曾一度變得沉默寡言，不愿意出門，覺得自己成了家庭和社會的累贅，無數(shù)個深夜里，蒙在被子里痛哭，抱怨命運為何如此不公。后來，她們漸漸明白痛苦和抱怨無濟于事，只有堅強起來，想辦法改變當下的處境，才能迎來更好的明天。她們開始勇敢地走出家門，再次尋找就業(yè)機會，陸續(xù)接到一些做手工插花、在服裝廠車間釘紐扣的零碎活兒……每個月雖然只能賺到三四百元，卻點燃了她們生命的亮光。

2018年，行唐縣的愛心企業(yè)家賈茹創(chuàng)辦了一家殘疾人雙創(chuàng)園，給廣大殘疾人朋友提供了不少就業(yè)和創(chuàng)業(yè)機會。得到消息的王玥和付學凈先后來到雙創(chuàng)園，在園區(qū)接受系統(tǒng)的培訓。她們付出了比健全人多幾倍的努力，掌握了計算機基礎(chǔ)知識，從事起“圖文標注”工作，每個月工資能拿到1500元。王玥說，這下可找回了“自我”。她將在雙創(chuàng)園掙到的首筆工資給媽媽買了件衣服，媽媽高興地到處跟人說：“我終于指望上我閨女了?！焙屯醌h一樣，付學凈也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并在社會各界的幫扶下，做了下肢矯正手術(shù)，借助雙拐可以直立行走了，她說自己不再是卑微的野草，而是挺立的大樹。王玥和付學凈都沒有滿足現(xiàn)狀，她們繼續(xù)嘗試利用電商平臺做直播帶貨，通過不斷奮斗來創(chuàng)造生命的更多可能。

在脫貧攻堅的主戰(zhàn)場，在決戰(zhàn)決勝的陣營中，劉士貴、蔡景蘭、王玥、付學凈以及我在尋訪途中遇到的其他奮斗者，每一個人都是極其平凡的個體，特別普通的一員，他們身單力微，卻不可或缺；他們不等、不靠、不求、不要，不灰心，不放棄，昂首挺立，自強不息；他們?yōu)閽昝撠毨Ш统掷m(xù)脫貧多邁出的每一步、多流下的每一滴汗、多付出的每一份堅持，都是一種感召和示范，都是不容小覷的內(nèi)生偉力！這種力量是我們奔向更美好生活最根本、最穩(wěn)定、最強大的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