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到此為止

傅周

簡介：程良瀟在學(xué)生時代曾經(jīng)熱烈地喜歡過一個人，可是那個人拒絕了她。為了彌補愛而不得的遺憾，程良瀟找了酷似他的霍澤初，試圖忘記過去?？墒怯幸惶?，程良瀟突然發(fā)現(xiàn)霍澤初與她喜歡的人之間有著不可言說的關(guān)系。

01

程良瀟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霍澤初并沒有回學(xué)校，而是站在客廳里皺著眉望著她。

她今天喝了酒，大概是真的喝多了，頭腦有些發(fā)暈，手腳也有些發(fā)軟，幾乎站立不穩(wěn)。程良瀟今天和閨密有聚會，所以穿了銀色的短裙，外面披了件黑色西裝，腳下踩了一雙銀色的十厘米高的細高跟。

大波浪披散了下來，柔順地披散在肩頭，顯得很嫵媚，跟平時坐在辦公室里的她大有區(qū)別。程良瀟將車鑰匙往玄關(guān)柜上一擱，說：“你怎么還沒回學(xué)校，不是馬上就要答辯了嗎？”

見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霍澤初這才走上前扶住她，聲音有些悶地問：“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話里還有一絲隱約的責(zé)備。

二十二歲的大男孩，肩膀?qū)掗?，腿腰俱長，模樣又是一等一的好，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程良瀟沒有計較他的語氣，而是用腳輕輕地踢了踢他的褲腿。

“幫我換下鞋?！焙攘司频木壒剩塘紴t連聲音都顯得軟糯。

霍澤初抿著唇看了她一瞬，然后松開了她，蹲下身去，小心地給程良瀟脫去高跟鞋。鞋是新鞋，有些磨腳，他看到她腳后跟都紅了，眉便皺得更深，于是一言不發(fā)地給她穿上了拖鞋。

程良瀟只覺得累，走到沙發(fā)那兒，整個人往沙發(fā)上一癱，幾乎是不想再動，只想這樣睡就好?？上樕匣藠y，她想等躺夠半小時再乖乖地去洗澡。

霍澤初本來還有許多話想對她說，可是看到她這樣累的樣子，也不再開口，而是轉(zhuǎn)身去了浴室，等他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卸妝水和卸妝巾。

霍澤初個子高，投下的陰影幾乎籠住了程良瀟，程良瀟懶懶地掀起眼皮，他卻開口要她閉上眼，程良瀟只好又把眼閉上。

卸妝水的溫度有些涼，他小心地替她卸去睫毛膏和眼影，手法說不上熟練，可是動作很輕柔，等他卸到口紅的時候，程良瀟才又睜開眼。

眼前是他的薄唇和干凈利落的下頜線，隨著清淺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程良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有很濃的眷戀，她不禁伸出手去摸他的臉?？墒腔魸沙醺Q見了她眼里的情緒，于是頭一揚，然后站起身，口中冷冷吐出三個字：“去洗澡?！?/p>

面對霍澤初的臭臉，程良瀟也不生氣，只笑嘻嘻地說：“你幫我洗呀？”

程良瀟的皮膚是真的好，卸完妝也是吹彈可破的狀態(tài)，凌厲的眼線被卸掉以后，整個人也不再那樣遙不可及，這樣撒嬌的時候，倒是有幾分可愛。

程良瀟是真的不想動，半真半假地朝霍澤初張開手。

霍澤初站在那里沒有動，只是垂著眼睛望著她。程良瀟只覺得他身上的侵略性越來越強，明明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不是這個樣子。

程良瀟笑了笑，正準(zhǔn)備起身，霍澤初卻彎下腰來，將她打橫抱起，往浴室走去。

02

第二天起來，程良瀟覺得宿醉醒來有些頭疼，身上霍澤初的吻痕倒是消散了，但還微微發(fā)著紅，洗澡的時候，程良瀟暗罵了一句。

等程良瀟洗完澡出了浴室，發(fā)現(xiàn)霍澤初還沒有走，正在廚房給她煮咖啡，眉眼間的神情竟然是溫柔的，程良瀟不知為何有些內(nèi)疚，甚至有些煩躁。

霍澤初見程良瀟過來，仿佛是心情好了不少，連冷峻的臉上都有了笑意，告訴她說：“我按照你平時的喜好做了早餐。”

程良瀟點了點頭，坐到餐桌前，拿起三明治開始吃，咬了一口后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你們不是馬上要答辯了嗎？論文怎么樣，導(dǎo)師有沒有叫你回學(xué)校改論文？”

霍澤初將咖啡端給她，自己在她的對面坐下來，說：“待會兒去醫(yī)院看看我哥就去學(xué)校，醫(yī)院來電話說我哥的情況在好轉(zhuǎn)，有希望醒過來?！?/p>

程良瀟一聽這話有些心神不寧，面上卻不顯，裝作毫不在意地“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待會兒我送你。”

霍澤初點了點頭，甚至笑了笑。他其實是知道的，程良瀟最近似乎是想避開他，以至于這段時間她對他都比較疏離，她雖然表現(xiàn)得不很明顯，但他卻是能感覺到的。

上了車，程良瀟一言不發(fā)地靠在椅背上，愣愣地望著窗外出神，直到霍澤初上車后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回過神。他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于是程良瀟終于對他笑了笑。

等到了醫(yī)院，霍澤初以為程良瀟會吩咐司機直接開往公司，可她卻下了車，還提出要陪他上去看看。

霍澤初自然不會拒絕，于是牽著她往電梯方向走去。程良瀟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心里又有些煩躁。工作的原因，她對下屬一直是比較高冷的，要是別人看到她這個樣子，肯定會大跌眼鏡，也不利于她塑造的形象。

于是程良瀟的手動了動，想要掙脫，霍澤初卻握得很緊，她只好說：“松手啊?！?/p>

霍澤初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望向她。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卻偏偏固執(zhí)得緊，手越握越緊，程良瀟甚至開始覺得有些疼。

程良瀟有點兒生氣了，霍澤初這兩年，一步步地挑戰(zhàn)她的底線，仿佛忘卻了他們之間最初的相處模式。見霍澤初還是不肯松手，程良瀟另一只手用力拍向他握自己的那只手，“啪”的一聲脆響，而她的聲音也是冷的：“霍澤初，我覺得你該好好反思一下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p>

這下，霍澤初放開了她的手。程良瀟本來是準(zhǔn)備陪他走一趟的，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興致，她不再看他，轉(zhuǎn)身上了車，吩咐司機回公司去。

程良瀟心情不好，于是升起擋板，給好友打去電話：“我想和霍澤初結(jié)束了?！?/p>

好友只覺得不可思議，反問她：“你當(dāng)年那么喜歡霍澤初，為了跟他在一起簡直大費周章，現(xiàn)在竟然要和他分手？”

程良瀟笑了笑，道：“你應(yīng)該知道，他是為了他哥哥才和我在一起的，而現(xiàn)在，他哥哥可能要醒了，更何況，我對他好像也沒當(dāng)初的那種感覺了。”

好友不信，霍澤初那么優(yōu)秀，哪個女人能輕易舍得放手？可是程良瀟下定了決心要和霍澤初分手，甚至要好友幫忙參考選什么分手禮物。

好友本來想說她無情，可是當(dāng)聽到程良瀟準(zhǔn)備的分手禮物時，好友倒吸了一口涼氣，感嘆程良瀟出手闊綽。

03

霍澤初是真的跟程良瀟鬧了脾氣，一個星期都沒有聯(lián)系程良瀟，程良瀟剛好趁著這個機會出了趟差，等一回來，她就開車去了霍澤初的學(xué)校。

程良瀟在他宿舍樓下等了一會兒，霍澤初才下樓。程良瀟的車太招搖了，路過的學(xué)生紛紛側(cè)目，程良瀟把車窗降了下來，笑著喊他：“霍澤初，上車?！?/p>

霍澤初也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不少人認識他，有相熟的人湊上前，好奇地問：“這位姐姐是誰？”

程良瀟還以為他會沉默，畢竟他們兩個正在冷戰(zhàn)，可霍澤初原本冷峻的眉眼柔和起來，答復(fù)那些朋友：“我女朋友?！痹捯魟偮?，那群朋友便開始起哄，可霍澤初只是溫柔地望著她，那樣的眼神，仿佛是洶涌的深海。

程良瀟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但她還是十分給霍澤初面子，朝那群學(xué)生點頭笑了笑。那群人起哄的聲音更大了，而霍澤初在這樣的起哄聲中上了車。

“想吃什么？”程良瀟問他。

霍澤初有一個優(yōu)點，每次吵架當(dāng)程良瀟先低頭時，他從來不端著。一個星期的時間不見，他感覺她好像又瘦了一些，于是他說：“去吃你喜歡的日料?！?/p>

等吃完飯，程良瀟這才把事先準(zhǔn)備的車鑰匙遞給他，笑了笑說：“送你的?！?/p>

霍澤初皺著眉疑惑地望著她，下頜線有些繃緊。程良瀟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前兆，但是她選擇了忽視，又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面上推給他：“這張銀行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p>

這下子，霍澤初猜到了她的意圖。他的手掌按在桌面上，整個人傾身過來，幾乎是質(zhì)問她道：“你要和我分手？為什么？”

程良瀟看著這樣子的霍澤初，才發(fā)現(xiàn)，霍澤初真正地長成了男人的模樣。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霍澤初的樣子，那個時候他才二十歲，臉上的青澀仿佛剛褪去，整個人年輕又美好。

程良瀟還記得那個時候是藍花楹開得最好的季節(jié)，她回母校辦事兒，學(xué)校有高大的藍花楹樹，花兒一朵一朵地從樹上飄落下來，她只是沒有想到那花會落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生的肩上，而他卻渾然不覺。

程良瀟忽然想起在她的學(xué)生時代，她曾喜歡過這樣一個干凈爽朗的男生——許行階，她當(dāng)時熱烈地追求他，他卻用一種十分厭惡的語氣反問她：“程良瀟，你究竟有完沒完？”

或許真的是鬼使神差，程良瀟竟然驅(qū)車上前，慢慢地開著車跟著那個男生，直到霍澤初發(fā)現(xiàn)并轉(zhuǎn)過臉。

看到男生的臉，她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她沒有想到，這個男生是這樣的好看。望著他，她的心仿佛棲息在薄薄的花瓣上，輕輕被風(fēng)吹得起起落落，卻是落不到實處。

“同學(xué)，請問第八教學(xué)樓怎么走？”程良瀟笑著問他，又不能意圖太明顯，于是她補充了一句，“導(dǎo)航不對?！边@邊的地形的確很復(fù)雜，可怎么能難倒程良瀟呢，畢竟這是她的母校，她曾經(jīng)在這里待過四年。

那時的霍澤初雖然疑惑，但還是耐心地給她指了路。剛剛程良瀟特意挑了最遠的教學(xué)樓說，等霍澤初指完路，她故意裝作懵懂地望著他，試探著問：“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不可以上車幫我指一下路？”

霍澤初雖有些猶豫，卻還是上了程良瀟的車，就是在車上十分鐘的工夫，程良瀟知道了霍澤初的名字以及就讀的專業(yè)。

04

等幾天后再次遇到霍澤初時，他正在醫(yī)院當(dāng)護工，而程良瀟則是故意去“偶遇”的。她輕而易舉地打聽到了他的行程，知道他會在這里，所以她找來了。

當(dāng)時霍澤初正在幫助一位五六十歲的患者做復(fù)健，老伯伯身材魁梧，霍澤初似乎有些吃力。他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費力地支撐著患者老伯伯，陪著他走了許久，老伯伯才重新坐上了輪椅。

程良瀟靠著窗戶靜靜地望著霍澤初，沒有去打擾他。霍澤初則一直低著頭忙于照顧患者，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等霍澤初再次從病房出來，才注意到站在走廊里的程良瀟，她見他望過來，便朝他笑了，清脆地喊他的名字：“霍澤初。”

霍澤初自然是記得程良瀟的，于是向她微微點頭致意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程良瀟趕緊跟了上去，與他并肩而行，搭訕道：“竟然這么巧，在這里遇到你。”

霍澤初的腳步不曾停歇，程良瀟還以為他要離開醫(yī)院，哪知他一轉(zhuǎn)身卻又上了上樓的電梯，而程良瀟繼續(xù)跟在他身后。

覺察出異樣，霍澤初終于開口問：“程小姐，你跟著我做什么？”

程良瀟沒有回答而是明知故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是來看望什么人嗎？”

霍澤初否認說：“我在這里做護工?！?/p>

程良瀟點了點頭，她沒有想到他課余時間竟然還要工作，再繼續(xù)搭訕顯然不是明智之舉，而醫(yī)院又的確不是適合閑聊天的場所，程良瀟聳聳肩，按下了樓層鍵，在下一層停下時走了出去。

沒有想到第二天，程良瀟又遇到了霍澤初。而這次是真正的偶遇，所以當(dāng)程良瀟在餐廳的包間看見他時，是真的吃了一驚。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可那西裝分明是廉價的，那群服務(wù)生穿上顯得黑黢黢的，一點兒精氣神也沒有，可偏偏他，生生把衣服穿好看了。所以當(dāng)霍澤初來上菜的時候，程良瀟一眼就看到了他。

等她應(yīng)酬完，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了。程良瀟的車停在離餐廳不遠的地方，她在車?yán)锏攘撕靡粫海瑢⒔缫故c的時候，霍澤初終于下班走了出來，程良瀟這才按響車?yán)取?/p>

霍澤初聞聲望過來，看到了將腦袋探出車窗外的程良瀟。她朝他揚了揚手，修長的指間還夾著一支點燃的煙。

霍澤初頓了一下，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程良瀟自下而上地望著他，對他說：“我送你回學(xué)校？”或許是喝了酒的原因，她的眼神有些迷離，含在唇中的煙上，有口紅微微印在上面，風(fēng)將她身上的香氣吹向霍澤初。

霍澤初動了動喉結(jié)，只說：“程小姐，你喝醉了?！?/p>

“那正好，有本兒嗎？你送我回家?！闭f完，程良瀟打開車門，從車上走了下來。離得近了，霍澤初才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不是很濃，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其實程良瀟并沒有喝得爛醉，可是偏偏腳步虛浮，仿佛踩在云端，車鑰匙被她用食指勾著，食指輕輕地轉(zhuǎn)動，她伸手將車鑰匙遞給了霍澤初。

她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含笑望著站在面前的霍澤初。

霍澤初最終還是接過了車鑰匙。

回去的路上，程良瀟卻是長久地沉默著，學(xué)生時代零星的畫面不知為何紛至沓來，讓她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也不知怎么的，最后她竟然睡著了。

她又夢到了許行階，這一次，許行階沒有用厭惡的眼神看他，他的眼里甚至有了淺笑，他輕輕地喊著她的名字。

等到了目的地的時候，程良瀟還沒有醒來，霍澤初只好微微湊過身去，輕聲地叫她：“程小姐？”

程良瀟覺淺，幾乎是瞬間就驚醒過來，可能是因為初醒時大腦昏沉，以至于她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又或者怪霍澤初的眉眼與許行階長得太像，她竟然捧著他的臉，虔誠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溫?zé)峋d軟，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推開她。

可是許行階怎么可能不推開她呢？他明明那么不喜歡她。等程良瀟稍稍清醒一些后，才發(fā)現(xiàn)她吻的那個人竟然是霍澤初。程良瀟微微有些錯愕，卻又笑了笑，隨即就放開了他。

自那個吻后，程良瀟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xiàn)在霍澤初兼職的地方。漸漸地，她知道霍澤初做這么多份兼職的原因是為了他的哥哥。他哥哥因為車禍傷到大腦，一直昏迷著，而霍澤初只好做兼職掙錢給他哥哥付醫(yī)藥費。

程良瀟看得出來，霍澤初其實很累。二十歲的男生，手長腳長，卻身體單薄。有一次，他實在是太累了，從病房出來，竟然就坐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上睡著了。

曾經(jīng)的許行階也是這樣的，他奔波于各類兼職之間，貧窮卻清高。

走廊上人來人往，步履匆匆，而他卻是安靜地閉著眼睛，仿佛時間在他緊閉的雙眼之間慢了下去。程良瀟輕輕地坐在他的身側(cè)，側(cè)過頭安靜地望著他。

等到霍澤初醒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難得程良瀟有這樣的耐心，足足等了他三個小時。于是在霍澤初醒來的第一時間，程良瀟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骸盎魸沙?，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p>

霍澤初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著她。

“我喜歡你?！背塘紴t頓了一下又說，“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她有些心虛地誘惑他，以為他會生氣，可是霍澤初只沉默了一會兒，便對她點了頭。

于是，他們便這樣在一起了。

05

剛開始的時候，霍澤初靦腆，對她言聽計從，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看向她的眼神開始變得熾熱，讓程良瀟想忽視也不能，而他的占有欲也日益高漲，仿佛她是他的私有物品。有時候程良瀟也會覺得困擾，但是至少她還能容忍，可是上個月，他翻了她放在儲物間的東西。

那是她的秘密。儲物間的東西都與許行階有關(guān)，霍澤初的這一舉動，提醒了程良瀟曾經(jīng)的過往。

那天是大學(xué)開學(xué)的日子，程良瀟開著新車在校園里慢吞吞地行駛著，郁郁蔥蔥的行道樹將道路密密地攏起來，路邊有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穿著有些舊卻熨燙得平整的白襯衫，拖著大大的行李箱走著，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在人群中特別的顯眼。

程良瀟不由自主地望向他，這一眼便是萬劫不復(fù)。后來程良瀟一直在想，世界上長相俊朗的人那樣多，為何她偏偏就對一個許行階念念不忘，認定他是真命天子呢？原來，真的有那么一個人注定就是她的劫，逃不開、避不掉，還讓她得不到，午夜夢回都是遺憾。

程良瀟喜歡許行階在當(dāng)年幾乎是盡人皆知，她本來就是一個高調(diào)的人，而她表達喜歡的方式更加高調(diào)。

她這樣，自然就有人對許行階好奇，甚至有人將他的資料掛了出來。這下子，大家都知道了許行階家里的情況，甚至大家玩笑地稱他為“灰姑娘”。

剛開始的時候，許行階在學(xué)校附近的手機營業(yè)廳兼職，而程良瀟每周都會來買一部手機，她知道他缺錢，所以每次她都找他開單，因為每一單業(yè)務(wù)他都會有提成。

許行階自然不肯接待程良瀟，可是如果他和她僵持，周圍看熱鬧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影響店里的生意，所以許行階每次都會先敗下陣來。

有一次，許行階終于忍無可忍，便問程良瀟：“你究竟要買多少部手機？”

程良瀟笑笑，毫不在意地說：“我送人的，家里的阿姨們都很喜歡我買的手機。如果你一直在這里，我還可以送給我爸公司的員工。”

負責(zé)人知道后甚至拍了拍許行階的肩膀，揚言要給許行階漲工資。有這樣一個財大氣粗的程良瀟在，誰還發(fā)愁每個月的硬性指標(biāo)？

私底下同事們卻是說什么的都有，許行階是在茶水間內(nèi)，聽到同事在談?wù)撍?/p>

“許行階是不是傻？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有才有貌……”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欲迎還拒嘛，人家的手段比你可是高明得多?！?/p>

“你是說許行階假正經(jīng)？”

后面的內(nèi)容越來越不堪，許行階咬牙忍著，第二天就辭了職。

那一段時間，程良瀟根本找不到許行階，因為他曾經(jīng)兼職過的店都告訴她，他辭職了，于是她又開始纏著許行階問：“你現(xiàn)在在哪里兼職?。俊?/p>

“程良瀟，你究竟想干嗎？”許行階隱忍的情緒終于爆發(fā)，“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這兩年來，程良瀟做了許多出格的事兒，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到他的生活，學(xué)校的網(wǎng)頁上關(guān)于他們的帖子飄紅地掛在頂端。

“我喜歡你……”程良瀟覺得很委屈，后知后覺地察覺到自己被許行階討厭了。

“可是程良瀟，我不喜歡你，我希望你離我遠一些！”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話，仿佛她是他的仇敵。

聞言，程良瀟愣住了，許久沒有緩過神來。

她終于收斂了一段時間，可是沒過多久，她又打聽到，許行階在市中心商場的奢侈品店做柜員。程良瀟這次學(xué)乖了一些，每次都是托人去許行階那里買東西，她是真的喜歡許行階，她不想讓自己喜歡的人那么辛苦。

程良瀟每天躲在商場的角落里看著他接待一位又一位客人，看到他半跪下來為客人試鞋子，她只覺得心酸。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大三下學(xué)期，那天許行階清好貨之后，從店里面走出來，程良瀟一不注意，就和他面對面地撞上了。

許行階皺了皺眉，程良瀟急急開口解釋：“我……我只是路過，路過?！?/p>

“你等等?！边@次，他并沒有對她冷言冷語，反而跑到旁邊賣甜品的店里，買了一杯飲料跑了過來。

他將那杯飲料遞給程良瀟，她反應(yīng)過來之后欣喜若狂地接過。

許行階又提議：“一起回學(xué)校吧?！?/p>

她永遠都記得那晚的夜風(fēng)濕潤，吹在臉上仿佛是密密的親吻。

她忍不住微笑著望向許行階，而許行階這次也是輕輕地笑著。

晚風(fēng)沉醉，將她的頭發(fā)揚起，細細的發(fā)絲拂在許行階的臉上，他卻沒有躲開。

雖然身旁這個少年的T恤洗得發(fā)白，可他有著世界上最好看的眉眼。

程良瀟還以為許行階接受了她，不久后他卻一聲不響地去了國外當(dāng)交換生，后來又接著公費留學(xué)，而程良瀟從此失去了許行階的消息。

有時候，程良瀟覺得許行階只是她的一個幻想，或許她的生命中根本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一個干凈又淡漠的男孩，可惜儲物間那一堆包裝精美的帽子證明了許行階的存在，那全部是在他當(dāng)年兼職的店里買的。

程良瀟將這些東西全部放在儲物間，直到被霍澤初翻出來。

06

“為什么要和我分手？就因為我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儲物間的那些東西嗎？”霍澤初問程良瀟，他沉默了一下，又問，“還是說，你一直對那個人念念不忘？”

程良瀟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有些不自然，可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如同愛情白癡一樣的自己了，很快，她的臉上又帶上敷衍的笑容道：“我只不過是厭倦了我們的關(guān)系，就此結(jié)束吧?！?/p>

“難道你就一點兒也沒有喜歡過我嗎？”霍澤初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這些年，難道她就沒有看到他的真心嗎？他是真心喜歡程良瀟的。

然而霍澤初不知道，程良瀟正是因為漸漸知道了他的心意，才覺得煩躁。因為一開始，她只是無法忘記自己學(xué)生時代的求之不得，而霍澤初太像許行階才讓她一時淪陷，現(xiàn)在程良瀟卻發(fā)現(xiàn)霍澤初對自己動了真感情。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長得真的很像他?！背塘紴t幾乎是有些殘忍地開口，“他是我學(xué)生時代的夢想，不然我當(dāng)年也不會為他做那么多的蠢事兒?！?/p>

程良瀟的聲音低了下去，臉上有陷入過往的惆悵，她說：“我只是不甘心，遺憾沒能擁有他，直到我看到了你。”

人都有補償心理，對自己沒有得到的感情念念不忘時，會在其他人身上東拼西湊，妄圖窺見那人的影子，哪怕只有一丁點兒。

“那現(xiàn)在呢？”霍澤初反問。

“我覺得這是我做得最傻的一件事情，所以……還是分開吧，我們好聚好散?！背塘紴t站起身道，“祝你哥哥早日康復(fù)?！?/p>

程良瀟朝霍澤初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

霍澤初坐在原地目送她離開，不辨喜怒。

分手后，程良瀟拉黑了霍澤初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他留在家里的東西，她讓阿姨打包好給霍澤初寄了過去。

自霍澤初走后，程良瀟倒也沒有不習(xí)慣，反而覺得更加自在，只是她總是不經(jīng)意間脫口而出霍澤初的名字。在書房的時候，在沙發(fā)上的時候，甚至在睡覺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地喊他，可回應(yīng)她的是一片靜默，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和他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月底的時候，程良瀟的胃病來勢洶洶。這些年，程良瀟的飲食并不十分規(guī)律，剛進父親公司那會兒，為了做出成績，讓別人看到她是一個合格的接班人，她私下里做了許多工作，胃病就是那會兒熬出來的。

去醫(yī)院做了一系列檢查之后，醫(yī)生建議程良瀟住院觀察幾天，又給她掛了點滴消炎。早上沒吃東西，程良瀟這會兒有些餓，她讓司機去給她買些吃的，可等了一會兒，提著食物進來的卻是霍澤初。

程良瀟有些驚訝，問道：“怎么是你？”

也算是和平分手，所以霍澤初勾了勾唇，不答反問：“身體怎么樣了？是又熬夜看文件，還是晚上點了那些辛辣的食物？”

全被說中了，霍澤初是真的了解她。

程良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好笑了笑，一口一口地喝著粥，溫?zé)岬闹嗑徑饬怂覆康牟贿m感。

07

程良瀟沒有想到霍澤初每天都會來，還每次都在飯點上。雖然家里的阿姨每天都送比較清淡的食物，但程良瀟實在是不喜歡，她喜歡有味道的食物，于是等阿姨一走，她就點了外賣。

她點的是香辣龍蝦，可惜外賣還沒到，霍澤初就先來了。他看了一眼被她放在餐桌上一口都沒有吃的食物，試了試溫度，已經(jīng)涼了，于是他將保溫瓶給程良瀟端了過來。

霍澤初的倔強，程良瀟早有體會，她只好接過來假模假樣地喝起了湯，心想等他走了，就可以吃小龍蝦了。可霍澤初卻在病床前坐了下來，絲毫沒有走的意思。

程良瀟只好沒話找話：“你怎么每天都來醫(yī)院？這個時候應(yīng)該你上班了吧，是還沒有確定工作嗎？”

霍澤初笑了笑，望著程良瀟說：“我哥醒過來了，這段時間，我都在醫(yī)院照顧他?！?/p>

“真的嗎？”程良瀟驚喜地笑了起來，“什么時候醒的，他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

程良瀟太過高興，沒有注意到霍澤初細微的表情，只聽他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已經(jīng)醒了一個星期了，恢復(fù)得還不錯，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p>

霍澤初頓了一下，又說：“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嗎？”

程良瀟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剛剛這樣的反應(yīng)是有點兒反常的，好在外賣小哥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霍澤初的注意力也就落在了她點的那盒小龍蝦上。

“你胃不好還點這個？”霍澤初望著她微微皺起眉，程良瀟剛好借這個機會岔開了話題。

這一段時間，程良瀟也摸清了霍澤初出現(xiàn)在醫(yī)院的時間，他下午一般會離開醫(yī)院，他跟老師一起做的課題還沒有結(jié)束，所以有時候還得過去幫忙。

程良瀟猶豫了許久，終于找了個霍澤初不在醫(yī)院的時間，換下了病號服，見臉色有些許不好，她用粉底液遮一遮，又涂上了口紅，等做完這一切，訂的花剛剛好送了過來。

程良瀟捧著花，忐忑地走向那個她曾經(jīng)偷偷去了無數(shù)次的房間，越靠近，她的心越緊張，仿佛又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的那段歲月。她曾經(jīng)那樣小心翼翼地愛一個人，卻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反而給對方造成了困擾。

好在，她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青澀的自己，她在病房外站著平靜了一會兒，就敲了敲門走了進去。許行階正倚在床上看書，聽到有人敲門，便抬頭望了過來。

這是他們分別五年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面。

許行階瘦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程良瀟的心里五味雜陳，她坦然地笑了笑，朝他說：“好久不見?！?/p>

“好久不見?！痹S行階的目光沉了沉，他喉頭微哽，眼角竟然有些許濕意，他頓了一下又說，“我沒有想到，你會來看我。”

程良瀟將花放在他的床頭，又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反而像是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

程良瀟忽然有些恍惚，他走后，她一直在想他，最痛苦的時候，不知是該通過別的方式記住他還是該通過那種方式忘記他。

許行階見程良瀟愣神，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聲音淺淺的，仿佛還是當(dāng)年那個少年，他說：“我有一句話，一直沒敢和你說。”

“其實我一直喜歡你?！?/p>

可惜，許行階那時太過敏感自卑，他無法坦然地面對那些流言，也不敢接受程良瀟的喜歡。

年少的時候，他在乎許多東西，那些真實的情感反而被隱匿起來，可是后來看過太多風(fēng)景，才明白原來當(dāng)時在乎的也不過是后來無關(guān)緊要的。

許行階在國外這些年，其實也一直很想她，想到心里發(fā)疼，想到柔腸百結(jié)，可是即使這樣，他都不敢聯(lián)系她，只是將自己最洶涌的感情講給霍澤初聽，可是現(xiàn)在經(jīng)歷過生死，好不容易醒來，他不想再錯過。

程良瀟聽得眼睛發(fā)紅、情緒翻涌，沒有想到他原來也喜歡她?？陕牭交魸沙醯拿郑佩e愕地開口：“你弟弟知道你喜歡我？”

許行階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這么激動，只是點了點頭。

這時，門口那邊傳來一道聲音：“哥。”

不知道什么時候，霍澤初站在了門口。

08

“你一開始就知道？”等走到無人的角落，程良瀟問霍澤初。

霍澤初和許行階分別跟父母姓，所以一開始，程良瀟只是覺得他們長得十分相像，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是親人，后來也是無意間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霍澤初竟然是許行階的親弟弟。

而霍澤初，從第一次在藍花楹樹下相遇就認出了她。

在許行階的手機里，有幾張程良瀟的照片——在昏暗的公交車上，她趴在前排的靠椅上微微地笑著。照片中的程良瀟并沒有看鏡頭，而是看著前方，顯然不知道許行階在拍她。

很久之前，他就聽說過她，她是那樣喜歡他的哥哥，他聽得心里泛酸，覺得她令人心疼，沒有想到，多年以后，他會遇見她。

她一次次地接近他，原來這么多年過去，她搭訕的方式還是沒有什么長進——開著車緩緩地跟在他的身后，跟當(dāng)年她對許行階做的沒有什么不同。

可是當(dāng)那個晚上，程良瀟忽然吻了他時，霍澤初才明白，原來他一直是喜歡她的，或許是某個午后，他從學(xué)校高大的藍花楹樹下走過，花兒一朵一朵地從樹上飄落下來，那個女孩慢慢開著車叫他回頭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有情愫長在心底。

“我喜歡你，可是我知道，如果要待在你身邊，我就只能裝作不知道你和許行階的關(guān)系。我愿意成為他的一個影子陪著你，照顧你。我和他不同，我不在乎那些流言，我只要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被魸沙踺p輕地牽住了她的手。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兩年，他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待在自己身邊？他究竟是有多喜歡她，才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程良瀟心里發(fā)酸，低垂著頭，不敢去看他。可是霍澤初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

“你還喜歡我哥嗎？你剛剛拒絕了他，我知道，也許你已經(jīng)對我動心了……”

程良瀟忽然踮起腳，輕輕地吻上了霍澤初，她說：“謝謝你，出現(xiàn)在我最無望的時候。你的確曾經(jīng)是我對許行階的感情寄托，可是我后來對你……不是沒有感情的。”

霍澤初沒有想到她會直接承認，愣愣地望著她。

可是這時，程良瀟明明笑著，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來：“但是……對不起，我們只能到此為止。”

霍澤初紅著眼睛望著她，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喜歡我的，可是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再糾纏下去，我們?nèi)齻€之間的關(guān)系只會變得更加尷尬?！背塘紴t狠了狠心，接著道，“從一開始，我們之間便是錯誤的，忘記一個人并不需要別人做他的替身，是我錯了……”

霍澤初眼圈發(fā)紅，他當(dāng)初不知道哥哥還會不會醒過來，但他想，如此值得被愛的女孩不該活在愛而不得與所愛之人不告而別的痛苦里，他知道哥哥是喜歡程良瀟的，如果哥哥不能醒來，那么由他來陪伴她，照顧她，對于他們來說應(yīng)該算是安慰吧。

“你哥哥知道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嗎？”程良瀟問。

她一句話便點了他的死穴，她知道，他們都舍不得傷害許行階。而不管程良瀟和誰在一起，對另一個都是傷害。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dāng)時你遇見的那個人是我呢？為什么不是我？”霍澤初近乎絕望?！盎蛟S，這就是有緣無分。”她一直在錯過，當(dāng)年因為許行階的懦弱，現(xiàn)在是因為霍澤

初與許行階之間的關(guān)系。

可是命運似乎就是這樣。

在程良瀟離開之時，霍澤初忽然叫住她，聲音哽咽地問：“你會忘記許行階嗎？”

“他是我少女時代最美的夢，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記得他?！?/p>

“那我呢，你會記得我嗎？”

他的身影看得并不真切，因為她的眼淚充盈了整個眼眶。她說：“我會記得你很久，很久……”

他們兩個，一個是青春歲月的不可磨滅， 一個是游戲人間卻不小心遺落的真心，不管是誰，她都會記得很久很久，久到或許一輩子。

只是可惜，他們與她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