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軍
一
北塬上趙家堡子響當當的大鏢師趙大山死了,是走夜路被狼咬死的。
所有人都弄不明白。趙大山一身拳腳功夫名震東川西峽南山北塬,尤其一桿長槍更是出神入化,怎么就被狼撕碎了喉管呢?
二
趙大山被狼咬死的那天晚上,他的獨生子小山子做了一個夢:爹還穿著那件長棉袍,只不過棉袍已經不再雪白,而是血跡斑斑。爹血肉模糊地立在炕頭,哭著要小山子殺死那只額頭上有塊白斑的蒼狼。
三
一家人哭哭啼啼地在左鄰右舍幫忙下料理完爹的后事。過完頭七一個大雪紛飛的后晌,小山子瞞著娘拖著那桿血跡斑斑的紅纓槍,一個人獨自來到爹被狼撕碎的地方。
這是黃土高原上一處典型的小山坳。山坳的南北兩邊是黃土峁,中間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蜿蜒到山坳的最低處,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柳樹,柳樹歪斜的樹干一人高的地方,有個人字形的丫杈。
柳樹四周一片血腥。
小山子哭了一遍又一遍之后開始仔細查看現場,突然小山子的眼睛一亮,就在那棵歪脖子柳樹人字形丫杈下大約兩三寸的地方,有一處一寸多長白花花的樹茬子向外翻卷著,小山子仔細摩挲,原來柳樹干被什么利器扎出一道二寸多深的茬口。小山子想起周家二爺說過,他給爹收尸的時候,爹的那桿紅纓槍就斜插在柳樹上,他是廢了好大勁兒才拔下來的。
小山子翻來覆去地摩挲著歪脖子柳樹上那塊白森森的茬口,時不時用手中的紅纓槍左比右畫,忽然,他完全明白了。
四
傍晚,接連陰沉了七八天的天空漸漸放晴。
小山子吃完晚飯一反常態(tài)老早就和衣鉆進北窯土炕上的熱被窩。娘像往常一樣,恓惶著單薄的身子,洗碗刷鍋、關牛圈、堵雞窩,忙碌了半天,直到院子里一片漆黑才吱吱呀呀關上南窯的門,點起窗沿的油燈,一邊扯淚一邊扯鞋底。
小山子悄悄溜下炕,扒著透風的門縫目不轉睛地盯著南窯窗戶上那盞忽閃忽閃的油燈,直到后半夜才滅。
小山子還不放心,又過了約莫一袋煙的工夫,小山子知道娘已經睡熟了。他輕手輕腳地站起來解開粗布棉褲的大褲腰,沖兩邊門軸滋完了憋了半夜的那泡尿,麻利地系上褲帶伸手從門后面扯出那桿紅纓槍,躡手躡腳拉開窯門,悄無聲息溜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朦朦朧朧地映照著雪地上兩行踟躕的腳印,小山子沿著起起伏伏的黃土坡走向后山那個小山坳,身后遠遠地傳來幾聲沉悶的狗吠。
五
小山坳入口處一丈開外的土堆上蹲著一只狼,眼睛發(fā)出綠森森的光。小山子一個趔趄,頭皮一麻,頭發(fā)就噌噌地豎了起來。想到自己五歲半就在爹的嚴格訓練之下學習祖?zhèn)鞯内w家拳,如今都虛歲十五了,他深得爹的拳腳功夫真?zhèn)?,尤其祖上留傳下來的那套從不外傳的五虎群狼槍,在爹近似苛刻的教導下,已是爐火純青。面對這只狼,他打個激靈立刻抖擻精神。
借著微弱的光線,小山子瞇著眼睛仔細打量眼前這只狼。只見它前腿高高撐起身子半蹲在地上,舌頭忽閃忽閃地吊在支棱著獠牙的大口外面有三寸多長,嘴角的哈喇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晃晃悠悠扯著絲。
讓小山子既緊張又興奮不已的是,這只惡狼額頭上居然有雞蛋大一塊白色的毛。
六
小山子往手心吐口唾沫,鉚足勁頭槍頭一點一招霸王探路向狼發(fā)起進攻。
小山子一桿大槍戳、纏、點、掃虎虎生風,狼則閃、挪、騰、撲步態(tài)輕盈。十幾個回合下來,居然沒有傷到狼的半根毫毛。
小山子有點氣喘吁吁。
狼也有點步履蹣跚。
狼在前頭且戰(zhàn)且退,一會兒齜牙咧嘴,一會兒又東躲西突,竟是有意無意地引著小山子往那棵歪脖子柳樹下退。
狼退到那棵歪脖子柳樹下,小山子也逼到柳樹下,狼和小山子又繞著歪脖子柳樹周旋了幾個回合,小山子看準狼被身后歪脖子柳樹擋住退路的大好時機,雙手擰槍,用盡全力向狼的胸口戳去,眼看大槍撲棱著槍花就要戳在狼的身上,突然,狼騰空而起“噌”的一下盤踞在了歪脖子柳樹人字形的樹杈上。
小山子稍一遲疑雙手使勁兒將大槍用盡全力往狼身上搠去,只聽“咚”的一聲,由于用力過猛,槍頭扎進樹樁里,歪脖子柳樹也被震的瑟瑟發(fā)抖。
小山子見勢大叫一聲“不好”,隨即右腿向后撤回半步,身子一擰兩腿順勢成絞絲步,并用盡全力上下左右搖晃著拔槍。
狼狡黠的雙眼發(fā)出綠幽幽的兇光,咂吧了一下齜著獠牙扯著哈喇子的血盆大口瞄準小山子的喉管箭一樣撲下……
七
隨著一聲骨肉被穿透的清脆,一股腥熱噴了小山子一臉。
原來小山子剛才不過是賣個破綻,在佯裝向狼發(fā)出致命一擊的同時順勢掉轉槍頭將大槍的后端故意戳在樹樁上拔不出來,等到狼一躍而起的一剎那,一個干凈利索的反扣,使出趙家槍的絕招——回馬槍,槍頭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寒光閃閃的半弧穿透那張血盆大口生生插進狼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