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新加坡)
站在伊朗歷史悠久的肯多文村莊里,極度的驚訝使我雙目變得鼓突鼓突的,整個人,像一尾立著的金魚。
這個千年老村里的三百余位居民,全在山上鑿洞而居。遠(yuǎn)遠(yuǎn)看去,一個個黑黢黢的洞穴,宛如一張張絕望地向老天呼救的嘴巴。
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看到周遭奇異的景致,意興勃勃地舉起相機,正想大拍特拍之際,卻被山上居民氣勢洶洶地喝止。看到三三兩兩的孩子活潑地跑來跑去,將繽紛的糖果塞進他們掌心里,他們竟?jié)M臉不屑地丟在地上。這種異于常態(tài)的不友善,化成了我心中的大疙瘩。
遠(yuǎn)道而來,明知不受歡迎,我卻裝作若無其事般到處游走。
山上一個個赤裸裸的洞穴里,滿滿滿滿都是貧窮和邋遢。龜裂破損的碗碟、污黑原始的炊具、補丁處處的衣裳,隨地亂放。不流通的空氣里,氤氳著一股污濁腐敗的氣息。
走著、走著,忽然聽到簫聲悠悠揚揚地從一個洞穴里傳了出來。
駐足。
洞穴內(nèi),坐著一對相濡以沫的老夫婦,乍一看,兩張臉,好似被人胡亂地用利器刮花了,再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歲月的年輪。
吹簫的是老翁,聽簫的是老嫗。老翁狹長的眸子兜不住的晶亮笑意,竟源源地流到了老嫗?zāi)樕先?。柔婉清越的簫聲,纏纏綿綿地在一座一座老得十分自在的山頭繞來繞去……
下山以后,和伊朗的朋友談起,他們向我解釋,山上居民表面的“敵意”,實際上是自我保護的“盔甲”—他們非常享受目前以畜牧為生而遠(yuǎn)離塵囂的生活,他們不要紛至沓來的游客破壞原有的安寧恬靜,他們更不要旅游業(yè)來污染原本無欲無求的單純;但是,不時出現(xiàn)的游客卻使他們內(nèi)心的不安轉(zhuǎn)化為恐懼,因此,只好無奈地以“惡聲惡氣、惡形惡相”來驅(qū)走來此獵奇的游客。
聽著,聽著,忽然覺得雙眸全濕。
啊,這是個貧無立錐之地的小村莊,可是,村民卻“富有”得令人刮目。
他們活得極有尊嚴(yán),而且,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