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昔月（德國）

時針，已指向半夜整整一點(diǎn)。看來，下半夜的時間，我只能在此打發(fā)了。我的臉，一定非常難看—目光呆滯、憔悴不堪……

候車室內(nèi)，燈光幽暗，只有二三個人。我使勁兒地揉搓著雙眼，看似避免瞌睡，實(shí)際上要抹掉那象征懦弱的淚水，并在心里不停地抱怨：怎么這么不爭氣??？

幾分鐘前，我被出租司機(jī)送回了這里。

明明在站臺上與他不期而遇，還打了幾句招呼，可到他的住處連個鬼影也沒看到，就好像怕我前來打擾而故意溜走了似的！

這跟人家有什么關(guān)系？你當(dāng)時并沒料到要等的人已走，夜已來臨你卻無處安身哪！我不斷地提醒自己：別這么齷齪地猜測他人！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怕什么，不就是幾個小時的黑暗嗎？忽然間，我產(chǎn)生了自救的勇氣。

可那點(diǎn)兒勇氣，一會兒就被寒冷凍結(jié)了。五月的天氣，夜晚怎么這么冷??？摸了摸干癟的背包，除了一本雜志和一本書，再就是那個早已沒電、恨不得摔它個粉身碎骨的手機(jī)了—都是你惹的禍！

我打著寒顫，走到了玻璃門前。

車站對面有家賓館，霓虹燈招牌一閃一閃的。那兒，一定舒服極了！我打開錢包數(shù)數(shù)，僅有四十余歐元，明天的回程票還得預(yù)留十歐元。

嗐，今天的我怎么這么倒霉啊，簡直喝口涼水都塞牙！

本來約好晚九點(diǎn)整與一位朋友的朋友見面，從他那兒取回國內(nèi)捎來的包裹，誰知鬼使神差般地早下了一站車！當(dāng)乘坐下班車趕到見面地點(diǎn)時，已經(jīng)快十點(diǎn)了，要見的人已經(jīng)離去，我根本就不知道人家的地址。而我的手機(jī)，恰恰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沒電罷工了！雪上加霜的是，末班返程車也給錯過了！

還剩一線希望，就是去找兩小時前在車站相遇的那位同胞。他的住處離車站不遠(yuǎn)，我怕天黑找不到，便叫了一輛出租車。遺憾的是，他竟然夜不歸宿！

一場大雨，把天攪得寒氣逼人，我根本就坐不住那冷板凳！這半夜三更的，上哪去找三十歐一夜的旅店哪？我越想越恨自己，由于一時的疏忽，把自己弄到了如此難堪的地步！天哪，如果沒有黑夜該多好！

我經(jīng)不起霓虹燈近在咫尺的誘惑，不知不覺地踱到了賓館的門前。猶豫了片刻，才伸手推門。

“Guten Abend！”一位年齡六十開外的先生起身招呼。

“Guten Abend！”我應(yīng)著并蹭到臺前。

“您需要什么樣的房間？女士！”老先生滿臉的慈祥掛著微笑。

“我，我……”我結(jié)巴地不知如何回答，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用英語向他講述了自己今晚的連環(huán)遭遇。

他耐心地聽著，并順手翻開厚厚的城市電話簿：“別著急！我?guī)湍愦螂娫??！?/p>

我指著自己的小本子：“這個電話，是我要見的人的，只有辦公室的;另外這個，是附近的一位朋友家的?！?/p>

辦公室的電話肯定無人接聽，而剛才尋找的那位仍未回家。

“怎么辦？您住在這里嗎？這里的單間已經(jīng)沒有位置了，其他的都比較貴。”

“我…… 恐怕住不起，先生！如果住的話，也只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能否……”我的眼睛瞄向那對橫臥在大廳一角的沙發(fā)上。

老先生立即明白，笑著說：“實(shí)在太晚了，看來只能如此了。不過，對不起，明早六點(diǎn)半我要交班，您必須提前走，免得老板和客人……”

“太好了！太好了！早點(diǎn)兒走沒關(guān)系！太謝謝您了！”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位先生如此善解人意，恰似雪中送炭、雨中遞傘！

老先生走出了前臺，幾分鐘后，給我端來了一杯咖啡和幾塊小點(diǎn)心。我忍不住眼眶濕潤了……

躺在柔軟舒服的沙發(fā)上，蓋上一條厚厚的毛毯，我又興奮起來：我這個倒霉透頂?shù)母F光蛋，今天在異國他鄉(xiāng)，山窮水盡疑無路，時來運(yùn)轉(zhuǎn)遇貴人！誰說金錢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可能的？

“Hallo！Guten Morgen！Hallo……”因?yàn)槲姨哿?，像在家里一樣睡得很死，被叫醒時，覺得很不好意思。

擦了把臉，我發(fā)現(xiàn)一份早點(diǎn)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在享用的同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便打開了背包。我從書里抽出一張漂亮的中國山水畫書簽，提筆在背面寫上了兩句英語：“Thank you very much ！ This night I never forget in my life ！ ”并簽上了自己的中文和英文名字，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自己的借宿貴人。

他接過來欣賞著：“Wa！ Very nice—China！ Thank you very much！? Your name is xiyue， alright？”我使勁兒地點(diǎn)下頭。

“我想永遠(yuǎn)記住您的名字，請您寫給我好嗎？”我渴望地問道。

他隨手拿過來一張賓館的公用名片，在空白處寫上了他的名字。

“Haus Back ！ ？ ”我驚喜地念出聲來?！疤昧?！您的名字太有意思了！中文直譯—‘回家！”

怪不得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呢！這僅僅是個意外或偶然嗎？不！肯定后臺有神靈，幫我導(dǎo)演了這精彩感人的一幕。

望著開始忙碌的市區(qū)晨景，聽著人聲、車聲、鳥聲及教堂鐘聲混奏的交響曲，我頓時心花怒放，? 一切煩惱煙消云散。

（選自《歐洲經(jīng)濟(jì)時尚導(dǎo)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