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貓的縱身一躍

江輝

老劉斷斷續(xù)續(xù)說過一只貓的事：

一次，單位組織安全生產(chǎn)檢查。在一間廢棄的密閉倉庫前，我們隱約聽到有些聲響，打開門一看，是一大二小三只貓。走進去看到的場景，令人唏噓。大貓，是母貓，已經(jīng)死去。兩只小貓，一黃一黑，應(yīng)該才出生不久。黑的也已經(jīng)死了，餓死的。死去的時候，嘴還含著母親干癟的乳頭。大家感慨的同時，也奇怪貓是怎么誤入的。這個倉庫盡管有小窗，但很高，不會低于2.5米，孤零零一座建筑，很長時間了，一直空置緊鎖著，按說貓進不來。我們也反思安全管理上的漏洞，至少發(fā)生了流浪貓一家餓死的慘劇。高窗里正好有光束斜照，落在死貓身上。貓不是土貓，看得出外形上比土貓略大，說不定曾經(jīng)是哪家的寵物，如今淪落了。它們肯定曾經(jīng)在這里取暖。黃色的小貓很害怕，這是它第一次看見人，嚇得一直往后退。我去收拾死貓的時候，它驚恐地看我一眼，快速從大門逃離了這個死亡之地。

第二天早上，我在辦公樓前的水溝邊又看見它。它也弓著背看我，更顯瘦，看不見肚子，而每根骨頭歷歷可數(shù)。小貓毛色暗淡雜亂，如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孩子。它幽幽地嗚咽了一聲，聲音細到幾乎聽不見，而且模糊不清，意思含混。我不清楚它是在表達驚慌、饑餓、求助還是什么，至少在許多人經(jīng)過時，它選擇回避和沉默，只向我叫，說明它認識我?，F(xiàn)在我能做到的，就是給它點吃的。我說你待著，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不管它能否聽懂，其實我也只是以人的方式做出的回應(yīng)。我去食堂拿了些剩飯和菜湯?；貋戆l(fā)現(xiàn)，小貓一直等在原地。這讓我感動，它信任我。果然，它也沒猶疑，輕輕叫一聲，低頭就吃。小貓并沒有吃完，舔舔嘴，又叫一聲，然后顧自走開。我欣慰，小貓這一聲叫，明顯響于前一聲。

有幾天，我有事，不在同一個時間到辦公樓，但我事后還是給它放點食物。我不知道這附近是否有其他的流浪貓與它搶食，反正每次碗里都吃得精光。我們單位在城鄉(xiāng)接合部，近年城市拆遷力度大，垃圾分類明細，在流浪貓增加的同時，也使它們失去了更多的生存依靠，被迫向遠方遷徙。

一天我剛在辦公室坐下，忽然感覺腳下有東西在輕輕觸碰。往下一看，是小貓。它在我的椅子下鉆來鉆去，繞著我的腳轉(zhuǎn)圈。我的辦公室在一樓，但離它吃飯的水溝還是有點路，況且我們的辦公室區(qū)域彎來繞去，很難找。不知小貓是怎么找來的?？此臉幼?，肚子吃飽了，也沒別的事，純粹是來找我玩的?，F(xiàn)在的它，動作輕盈敏捷，眼睛有神，只是毛色依舊暗淡雜亂。我伸手過去，它也不躲避。于是，我在食堂背后的一個角落，用木板搭了個小空間，鋪了一件舊運動衣，想為它遮風擋雨，但它一分鐘都不肯待，毫不領(lǐng)情。

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我去二樓辦事，回來時它還在樓梯下等待。再去樓上時，我留意了一下，它在樓梯前束手無策，倒退著身子。它應(yīng)該是第一次看見樓梯。于一個渺小的身子而言，樓梯就是巨大的山頭?；蛟S它稍稍長大，爬個樓梯是輕而易舉的事，今后還要爬樹呢。這是本能，與成長有關(guān)?？粗拿葮?，我童心勃發(fā)，在它的注視下，蹦上一級一級臺階。

蹦了我就忘了，這是生活中的即興表演?？韶堄浿?。第二天我從三樓下來，它正好蹦到二樓，像一個刻苦鍛煉的運動員。我在它身邊站了會，它叫一聲算是回應(yīng)。又俯身摸一下它的頭它的背，它又叫一聲，仰著頭，很自得的樣子。但它在下樓的樓梯旁又站住了，弓著背往后退。這次該是跳崖了。我馬上調(diào)整步伐，一級一級蹦了下去。它猶豫了一下，也跌跌撞撞蹦了下來。然后，上下樓于它就變得順理成章。

它一直以我的辦公室為家，喜歡睡在摞在地上的報紙上，旁邊堆著書，像只學問貓。大多的時候，它都在旁邊地上靜靜地看著我，偶爾來糾纏一下，顯示它的存在，讓我被迫做出愛撫的動作，甚至發(fā)聲。后來就竄上辦公桌，張望電腦，開始關(guān)心我的工作。我把它拿下來，給它捋毛撓癢，它則側(cè)著身子配合，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張大嘴巴，滿臉幸福享受。

貓很快速地在長大，它不懼任何來我辦公室的人，不管是普通同事，還是我的領(lǐng)導，儼然也是這個空間的主人。我覺得在辦公室養(yǎng)貓不妥，準備以管老鼠的名義送給食堂。食堂師傅報以訾笑，早已警匪一家了，它們是朋友。他還說，如果打斗，你的貓肯定不是老鼠對手。他一向不喜歡貓，這樣說已是給足了我面子。

正不知怎么處置小貓，老媽來電告訴家里老鼠肆虐，偷吃食物，咬斷冰箱電線，罪大惡極。于是我立即把貓送到鄉(xiāng)下。貓的嬌小和文弱，讓家里人普遍不看好。說家里的老鼠只只比它大。

貓大概很自卑、落寞，來到這里便一直默默無聞，深居簡出，很少出現(xiàn)在家人視野內(nèi)，只偶然出來吃點簡餐。很快，老媽告知，桌子上的食物可以隨便擺放了，廚房灶臺上沒有老鼠了，冰箱角落里不再新增老鼠屎，家里沒有老鼠了。不知道貓施了什么法術(shù)。不見它抓捕過，也沒有發(fā)現(xiàn)老鼠尸體?？傊?，沒有老鼠，就是貓的功勞。它很快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它喜歡匍匐在桂花樹下的圍墻上，向院子里看雞吃食，向外看汽車呼嘯而過，沒事就在上面打個盹。與老媽的關(guān)系更加融洽。

鄉(xiāng)下鳥多，常常與雞爭食。這些鳥，群居在桂花樹茂密的枝葉間，平時很難發(fā)現(xiàn)。鳥身充其量也不過一張桂樹葉大小，比麻雀小，身子灰黑，動作敏捷。它們?nèi)后w性地侵襲，黑壓壓地下來，七嘴八舌爭先恐后，老母雞只好被迫走開。這氣壞了老媽，喂雞時還得不斷驅(qū)趕來襲的鳥群。貓悄悄溜下樹枝，在旁邊守候，待到鳥群再次壓下來時，迅捷出擊，逮住一只。它不一口咬死它，讓小鳥撲騰，扇著翅膀。貓用爪子撩它，任鳥撲騰出去幾步，又一下?lián)渥∷米焖核?，弄得一地鳥毛，看著小鳥一點點不再動彈。偶爾有風吹過，鳥毛抖動，小貓又一個箭步撲住撕扯。貓的這個做法與土貓無異，很殘忍，這是要對小鳥們殺一儆百，還是向我們展示它的主動作為？多的一次它一下玩了兩只，一邊一只，收放自如。

我們不再懷疑貓的捉鼠能力。我也跟食堂師傅作了報告，師傅客套地說，難得難得。

一次，老媽去菜地，匍匐在墻頭的貓見了，“喵——”朝她悠揚地問候一聲，眼光尾隨著她。墻外路上，一輛汽車飛馳而來，老媽渾然不知，眼看就要撞上。黃貓一個縱身撲向車頭！“嘎——”一聲，汽車猛然剎住，老媽閃身站到了路邊，安然無恙。自然，黃貓被撞死了。

老媽很感動很不舍，說這是一只義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