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遠景
天府之國,蓉城之西,鱗次高樓之中,潺潺清水河畔,陳氏乃建,居此經年,與草術百花為伍,和清風明月作伴。筆耕宣紙墨池,揮寫壯美河山。鬧中取靜,畫里參禪,怡然自得,隨遇而安。人說大隱隱于市,我信了。
乃建先生生于成都,幼承父訓,五歲學習寫字繪畫。先后臨習柳公權的《玄秘塔碑》,得其精謹;趙孟頻的《膽巴碑》,得其雅訓;褚遂良的《圣教序》,得其靈動;王羲之的《蘭亭序》,得其秀逸。青年時代,經常蹲著馬步持鐵筆在沙盤上練字,腳下被汗水澆濕一片。文革破“四舊”期間,他從一個老先生家里借得一本《芥子園畫譜》,如獲至寶,通宵達旦,臨摹數(shù)遍,直到歸期已至,才依依不舍地還回去。
由于家庭出身不好,乃建先生當年被“紅衛(wèi)兵”組織拒之門外,無緣參加造反派。這在別人看來不風光的境遇,恰恰成就了他的書畫夢想。在其他學生忙于造反之時,他悄悄約幾個同病相憐的好友,遠赴青城山、峨眉山畫畫寫生,臨摹歷代碑帖。餓了,喝口溪水,吃點炒面;困了,靠著巖石、大樹,和衣而眠。晚上借宿道觀、寺廟屋檐下,找張草席,把自己裹得像春卷一樣御寒。那段時間,他將兩山碑帖全部臨摹了一遍。
上世紀80年代,他先后拜著名畫家芩學恭、黃純堯李文信學習國畫。從老師那里,不僅學到了國畫藝術的筆墨情趣和精神格調,而且學到了老師的道行品德和對國畫藝術孜孜以求的精神。師德的示范作用影響了他的一生。如今,他教授山水畫于翰林藝術學院,凡來他家學習的鄉(xiāng)下窮學生,吃住都不收費,離開時還給盤纏。
乃建先生曾廣泛涉獵山水畫、花鳥畫、人物畫和書法,尤以山水畫最為見長。他認為,山水畫最能代表中國文人的情懷。觀他的畫,總能感覺到一種氣勢雄渾、典雅清新、醇厚豐滿、韻味悠長的力度和美感。在他的筆下,山,或層巒疊嶂,或迷離隱現(xiàn),讓認景仰,使人崇高;水,或清澈見底,或滔滔奔流,促人進取,使人靈動;樹,或皮老蒼蘚,或祥麟乘空,令人清新,使人抖擻;云,或舒卷變幻,或如煙如塵,讓人迷戀,使人向往。他追求以精熟的筆墨,描繪千山疊翠、萬壑爭雄、云蒸霞蔚、草木葳蕤的景象,表現(xiàn)心靈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自由超越,使身處鬧市喧囂居于鋼筋水泥叢林中的人們獲得心靈的寧靜與慰藉。
傳統(tǒng)是古人繪畫經驗和技巧的結晶。六十多年的筆耕墨洗,使乃建先生對傳統(tǒng)筆墨程式有了深刻的理解。與此同時,他不斷探索自家腕下筆端圖景意象的表達方式,給畫作注人現(xiàn)代審美元素。觀乃建先生作畫,往往放筆直取,有落墨驚風雨,下筆泣鬼神之氣概。其構圖景象開闊,氣勢如虹,遠山近樹,云海飛瀑,既渾厚空靈,又和諧統(tǒng)一,體現(xiàn)出經營布局的奇思妙想和豪放大氣。其墨色五彩紛呈,千濕濃淡、枯潤虛實躍然絹素,可謂迷蒙氤氳、氣象萬千。他的代表作《五岳圖》《群鶴獻壽圖》《黃山松云圖》等都具有這樣的品格。他的方寸小品,如扇面《踏雪尋梅圖X蜀山紫氣》等,也能小中見大,咫尺之間,千仞之高,百里之遙,表現(xiàn)出極強的視覺張力和藝術表現(xiàn)力。
山水畫,古人稱之為“云煙”,山以云為衣,云以山為體。乃建先生對以云海抒情達意情有獨鐘,如他所言:“云海如夢如幻,觀之模糊,窺之朦朧。這種迷離之美,隱現(xiàn)之態(tài),詩情之意,使人如醉如癡,流連忘返。它引起了人們自由起伏、飄忽不定的唯美聯(lián)想,滌蕩了人們的心靈。真要感謝上蒼,為我們造化了如此美境,使我們暫時拋開了生活在鋼筋水泥叢林中的種種羈絆和困擾,產生了如詩如畫的幻想。這一切,實為審美積淀引起的一種文化潛意識,是蘊藏于自己心中的文人情懷?!闭驗樗麑υ坪2绱绥娗?,所以每每作畫,必以清純豐潤的水墨,烘托出云之絢麗、云之飄渺、云之氣勢、云之靈動,使觀者于祥云晴山中體味到人間詩情,于煙霞繚繞中激發(fā)悠長夢想,于清凈澄澈中感悟生命大美。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曾言:“松生空谷,霞映澄塘?!彼蓸?,歷來被認為是中國畫表現(xiàn)意志品格的重要元素。“凌風知勁節(jié),負雪見貞心”,就是古人對青松和它所代表的精神的贊美。乃建先生的山水畫常常以特寫的松樹作為近景,或者以松林點綴遠山。他畫中的勁松,以澀筆勾勒樹干,以淡墨染出松蔭,松枝左右舒展,松葉婀娜多姿,鱗斑虛實變化,松根咬定青山,有英雄起舞的豪邁,有壯士習拳的神勇,傲然挺拔,凌雪斗霜,高低錯落,冷峻蒼勁,富有音樂感和節(jié)奏感,成為他抒發(fā)正直、樸素、堅強情感的特殊符號。
清代石濤強調:“筆墨當隨時代”,這一論斷對后世畫家影響深遠。齊白石徐悲鴻、李可染等都受其熏陶,以追隨時代和表達自我為目標,對繪畫的思路、技法、表現(xiàn)對象等進行了大膽而富有成效的創(chuàng)新。乃先生的筆墨圖式也隨著時代進步不斷創(chuàng)新。他謹尊師訓:“替山川代言,為時代作證”,要求自己“走進去,打出來”。為了實現(xiàn)這一藝術理想,他在創(chuàng)作了諸如《松風琴韻圖》《泉石激韻圖》《鶴故鄉(xiāng)》《隱居圖》等古意蒼蒼的畫作之余,還以當代人的審美視野對古詩詞的悠遠意境進行了具象與抽象結合的新的解讀,創(chuàng)作出一批名日《古調新韻》的精品力作。同時,他付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游歷名山大川,“搜盡奇峰打草稿”,從大自然多姿多彩的勃勃生機中體味筆墨語言的詩性,把來自自然的丘壑云水變?yōu)榻涍^精神過濾和筆墨提煉的自家圖式,創(chuàng)作出《豐收舞》《高山仰止》《榕鄉(xiāng)春雨》《晨曲》等打上時代烙印的作品,藝術地再現(xiàn)了時代的發(fā)展,為后世留下時代進步的音符。
六朝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繪畫“六法”,其中第一法即為“氣韻生動”。五代荊浩在《筆法記》中對“氣韻”作了解釋:“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韻者,隱跡立形,備遺不俗?!睔忭崄碜怨α?,來自情感,來自修養(yǎng)。氣韻生動,即神要飽含韻味,形要充滿靈動,它超越了對物象外形肖似的要求,攝取描繪對象的神韻,反映了作品的精神面貌和內在生命。乃建先生深諳此理,他在創(chuàng)作中十分注重營造“氣韻生動”的境界,因而他的作品充溢著耐人尋味的韻律,給人以空靈傳神的感覺。如作品《布達拉峰》的“峰”,在飄渺的沉云襯托下給人一種高大巍峨之外的流動感覺和黑云壓城的強勢感覺;而取經朝圣之人,明知前路兇險,仍堅定不移地走向目標,那腳步盡管沉重但很穩(wěn)健,那身軀盡管疲憊但仍一往無前。再如作品《茶馬古道》,邊沿透亮的鉤卷云與烏黑的積雨云相互交織,烘托出環(huán)境的險惡;古道西風瘦馬,風雨飄搖之下,斷腸人在天涯;風動、樹動、人動、馬動,一切都在動中,那是人類與自然頑強抗爭的再現(xiàn),那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律動!氣韻生動之境界在此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通過這些作品,乃建先生與往來古今神交,與天地萬物融合,他所表現(xiàn)的已不是山水、不是云霧,而是內心深處的感情宣泄和靈魂潑灑,是心靈對自然物象的深切感悟和強烈共鳴,是與宇宙萬物和無垠太空渾然一體的天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