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怡軒
疫情期間,全國人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為抗擊疫情做貢獻,其中涌現(xiàn)了一大批抗“疫”題材的歌曲。這些作品從不同側(cè)面表達了中華兒女面對巨大困境,眾志成城的精神和必勝的信念,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不可否認,特殊時期創(chuàng)作的文藝作品顯然不僅僅具有藝術(shù)屬性,還帶有其他特殊的屬性,不能只用一個標準來審視它們。但此刻,既然是在一個關(guān)注藝術(shù)的平臺來談抗“疫”題材歌曲,那筆者姑且從純音樂的角度來談談對抗“疫”題材歌曲創(chuàng)作的一些看法。
在正式進入抗“疫”歌曲之前,首先要花些時間來說說歌曲。
歌曲恐怕是自音樂誕生以來,最早的一種音樂形式了。所謂“故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也就是說,當一個人拉長了聲調(diào)說話,其實就是在唱歌了。《呂氏春秋》記載大禹治水時,涂山氏之女作歌“候人猗兮”。歌詞只有這四個字,而且后兩個字還是虛詞,其實就是表達“等你啊”的意思。雖然我們不可能聽到這首歌曲的音響,但是可以想見,涂山氏之女在唱的時候,一定會把聲調(diào)拉得很長。一是情感表達比較充分;二是歌聲會傳得比較遠;三是歌詞本來就少,不拉長的話,很快就沒詞了,只能省著點兒唱。不管怎么說,這首歌充分表達了涂山氏之女對大禹的思念之情。
你看,一首幾千年前根本聽不到音響的原始歌曲,只是憑借我們合理的想象,就可以體會到它的情緒和狀態(tài),跟現(xiàn)在可是大不一樣?,F(xiàn)今別說歌曲的風格、形式和創(chuàng)作手段非常豐富,很多歌曲還紛紛被制作成音樂短片。視頻中運用了多種蒙太奇、慢鏡頭、特寫、航拍、動畫、現(xiàn)場還音等手法,把音樂這種訴諸聽覺和想象的形式變成了視覺、聽覺的雙重渲染,仿佛給了歌曲增添了更多感染力,很多人觀看時都會熱淚盈眶、感慨萬千。
這里,筆者想提出一個初級卻又似乎很難回答的問題:一首歌曲究竟憑借什么來打動你?
有人說,歌詞必須要動人。是的,每當我們唱起“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的時候,腦海中一定會浮現(xiàn)出詞中描寫的唯美畫面;每當我們唱起“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時候,也會有頃刻間梁山好漢附體的豪壯之情;每當唱出“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時,曾經(jīng)的那些海誓山盟也會讓你瞬間淚崩。歌詞,的確會帶給聽者身臨其境的感覺。但是,當我們聽到用俄語演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時,不僅不會覺得聽不懂俄語,反而會覺得用俄語來演唱似乎更好聽;當我們聽到拉赫瑪尼諾夫的《練聲曲》(Op.34 No.14)時,五六分鐘的時長只有一個“a”,我們照樣聽得如癡如醉,從來沒有人覺得它沒有歌詞就不感人。
這樣看來,歌詞本身的文學性含義,并不能夠成為歌曲感人的必要條件。蘇珊·朗格在《情感與形式》中說道:“歌詞配上音樂以后,再不是散文或者詩歌了,而是音樂的組成要素。它們的作用就是幫助創(chuàng)造、發(fā)展音樂的基本幻象,即虛幻的時間,而不是文學的幻象,后者是另一回事?!比缋矢袼裕柙~變成音樂的組成要素之后,其文學性被最大限度的削弱了。它的文學性雖然可以感人,就像“一條大河波浪寬”,但它是依托音樂的抑揚頓挫、風格韻味、音色來感人,與觀看和朗讀文字的感覺是全然不同的,否則何必聽歌呢?更不是有些創(chuàng)作者認為的,只有歌詞感人,歌曲才能感人。
有人說,歌曲的旋律必須要動人。是的,一條好聽的旋律可以說是歌曲的核心。很多經(jīng)典歌曲,比如《讓我們蕩起雙槳》《童年》等,即便幾十年過去,個別段落的歌詞都記不起來了,它們的旋律卻依然烙印在我們心中,不會磨滅。尤其對于中國人來講,旋律在我們民族音樂中具有不可撼動的核心地位,所以我們的歌曲大多具有很強的旋律性。很多人在創(chuàng)作歌曲時也強調(diào)要有優(yōu)美動聽的旋律,才能夠動人心弦。
旋律的重要性無可厚非,但對于當代的音樂審美來說,如果只有一個好聽的旋律恐怕還不夠。由此,編曲在歌曲的呈現(xiàn)中也就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歌手姜育恒在一次采訪中談到編曲的重要性,大意是說現(xiàn)在很多編曲恨不得把所有樂器都堆上去,缺乏個性,像王杰的《一場游戲一場夢》,開始只有一個鼓,鼓點一響起,一聽就是這首歌,這就是它的標志。類似的作品還有很多,比如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Beyond樂隊的《光輝歲月》、陳慧嫻的《千千闕歌》,在吉他前奏響起的一刻,聽眾瞬間就會被帶入歌曲的情境中,這些編曲都有很強的個性與特征,是為歌曲表達的情緒、情感服務,而不是為了炫技。
歌詞、旋律、編曲都說完了,還有一個非常容易被人忽視的元素,那就是演唱。有人覺得演唱是歌曲創(chuàng)作結(jié)束后的另一件事情,其實不然。我們不要把演唱看作是歌手演唱這樣單一的行為,而要把它當成一種音色,當作歌曲音響呈現(xiàn)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個部分是與歌詞、旋律、編曲融合到一起,共同完成對歌曲的演繹。舉個例子,陳慧嫻的《千千闕歌》和梅艷芳的《夕陽之歌》,兩首歌改編自同一首日本歌曲《夕焼けの歌》,但填詞不同、編曲不同,演唱者也不同?!肚шI歌》的編曲以吉他為主,吉他清亮的音色與陳慧嫻純凈如水的音色非常搭配;而《夕陽之歌》雖然也用了吉他,但梅艷芳的音色比較低沉、寬厚,用吉他就顯得單薄,托不起來。加上《千千闕歌》歌詞中運用了較多疊字,比如“徐徐”“紅紅”“千千”等,使音節(jié)的頓挫感較《夕陽之歌》更強。這樣的詞、編曲、演唱三者融合后,形成了非常美妙的音響,沁人心脾。從這個角度看,我們就能夠明白為什么很多歌曲只有原唱的演繹最動人,也有的歌曲被翻唱了之后獲得新生,表面看與歌手的名氣和唱功的高低有關(guān),其實是詞、曲、編曲、演唱者的音色等多種因素在一首作品中達到了完美的融合,形成了一種整體的沖擊力和感染力,才會得到更加普遍的認同。
回到抗“疫”歌曲。筆者從學習強國平臺上聽了一些作品,如果按照以上的分析,在成百上千首歌曲中能夠找到比較出眾的恐怕不多,但是筆者仍然找到了幾首個人認為比較動人的歌曲,與大家簡單分享一下。
第一首,《信念》,作詞:劉興東、孫亮,作曲/編曲:魏俊濤,演唱:孫亮、汪漾。這是一首男女對唱歌曲,最大的特點就是旋律比較簡單,干凈利落。主歌四個樂句中的第三句(起承轉(zhuǎn)合中的“轉(zhuǎn)”),運用了向大調(diào)II級和弦的離調(diào),雖然是一個常用的離調(diào)和弦連接,但女聲同時在此切入,音色與和弦就顯得很搭配。副歌部分“齊努力,同加油,握緊信念的拳頭,救死扶傷越過苦難的山丘。云正散,雨會收,等到天晴再回眸。看看是誰,用心寫下了不朽”,可唱性強,容易上口,便于記憶,旋律也不俗氣,是一首很清爽又充滿力量的歌曲。
第二首,《太陽下的青春一樣燦爛》,作詞:羅丹青,作曲/編曲:許舞,演唱:程丞。歌曲以一位女護士的視角作為第一人稱敘述,“記得我十歲的那一年,父親瞞著外婆去了小湯山,十七年后的一天,我按下紅手印,來到大武漢”。副歌部分很簡短:“太陽下的青春一樣燦爛,沒有生而勇敢,只是選擇了無畏向前,太陽下的青春一樣燦爛,沒有生而勇敢,這一切如此的平凡?!北緛砭退木?,還是基本重復,只有半句不同。跟上一首歌一樣,時事類題材的歌曲,要想能夠迅速流傳,歌詞一定要簡單。這個簡單,既是字數(shù)上的簡單,不寫長句子,也包括文學性的簡單,不堆砌辭藻,故作深刻。
第三首,《武漢有我心愛的姑娘》,作詞:葛瑋,作曲:王剛強,演唱:任威亮,編曲:王濱濱。歌曲題材比較新穎,從心愛的人的角度切入。歌詞和旋律都比較樸實,編曲主要用吉他和手鼓,主歌與副歌的界限不是很明顯,具有一種民謠風,十分容易傳唱。男聲音色比較平直,與整體曲風也很融合。
第四首,《我期待》,作詞:井川,作曲/編曲:井川、張梓洋,演唱:郝沛霖、李方辰、韋弘文。這是一首少兒抗“疫”公益歌曲。題材比較新穎,從孩子的角度來寫抗“疫”。歌詞以孩子的口吻唱道:“蠟筆下的天使,是醫(yī)生的模樣……我知道有一天,童話結(jié)局會上演……”童聲的演繹與歌詞搭配貼切,無論唱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很親切。
以上四首作品僅僅是從音樂的角度進行了簡單的分享。當然,它們都被拍成了好看的音樂短片,有的用現(xiàn)場還音、還像,有的用水墨畫、有的用沙畫、有的用蠟筆畫,視覺上都非常有創(chuàng)意。但是,正如筆者開篇所說,這些作品能夠感人的原因首先是依靠了音樂的烘托,所以音樂的好壞是前提和關(guān)鍵。雖然受疫情的影響,我們在歌曲的制作時間、成本等方面存在非常大的限制,在短時間內(nèi)做出精品可以說難上加難,但是,我們?nèi)匀灰潇o認清歌曲的核心在于音樂本身,其能夠長久流傳的魅力也在于音樂本身,其他的都是外在的因素。要創(chuàng)作出好的歌曲,必須從音樂本身下功夫!這樣,哪怕過了幾千年,哪怕是只剩下沒有音響的四字歌,我們依然樂于最大限度地調(diào)動自己的想象力,把自己置于現(xiàn)代與遠古洪荒的時空交錯中,將其激活,進而去領略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