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塊肉

孫戈

1

王薇被陳青青堵住，陳青青說起前些日子出國看兒子的事眉飛色舞，王薇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丟丟突然沖陳青青狂吠，打斷了陳青青。

陳青青心慌，趕緊向后退。丟丟前腿刨，后腿蹬，愈加往前躥，叫得更歡。陳青青退無可退，雙手舉著，尖叫著為自己壯膽，丟丟卻不依不饒，聲嘶力竭。

王薇，管管你家丟丟！

王薇待丟丟叫過幾聲，才大聲呵斥。丟丟不聽，王薇舉手要打，丟丟魂飛魄散狀，縮脖瞇眼，身體蜷曲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陳青青看出了戲份，嘴角一撇，得得得，你怎么舍得打丟丟喲，誰不知道丟丟是你家的流動資金？

王薇聽出陳青青的話外音，心里有氣，又不好撕破臉，就抱起丟丟說，咱倆左鄰右舍住著，丟丟和你打招呼呢。你身上有肉腥味兒，它覺得親。陳青青一翻眼皮，現(xiàn)在肉可漲價了，我得管你要錢。這小玩意兒也是欺軟怕硬哈，看見我家老白咋就黍米呢？

王薇被噎了一下。她害怕提老白，幫過自己一次，成了陳青青眼里的短板，讓她矮了一截。陳青青一臉得意，扭頭走了，落下王薇一個人在那慪氣。她扔下丟丟，拍拍雙手，自顧往家走，丟丟順勢落地，像是犯了錯誤，耷拉著腦袋，一聲不響地跟著。

說丟丟是流動資金有個典故。早前丟丟被大狗咬傷過，大狗主人一直抵賴不想賠償，老白正好趕上，整天剁肉的胳膊勒住那人的脖子，才逼著他乖乖交了醫(yī)藥費，還多出一百塊錢。王薇只想收丟丟治療那份，卻被老白按住了冰冷的小手，這事又不好撕吧，也就算了。老白手很熱，有些燙人，王薇抽回手，心跳加劇。

陳青青嫌男人多管閑事，她知道老白的鬼心思，和他冷臉了很久。逢人便說丟丟也學(xué)會碰瓷了，跑來躥去的是流動資金，還能招來錢財，對王薇愈加不冷不熱。

一上午，王薇心里都像是堵了塊石頭，憋得心慌。早上扯下來的被罩褥單塞進洗衣機，卻懶得按下開關(guān)。電視劇也看不進去，她一直忘不了陳青青那張得意的臉和那幾句夾槍帶棒的話。

丟丟好像看出了主人的壞心情，便躺在沙發(fā)一角，迎著從窗子透進來的陽光打盹。王薇又氣又笑，她本是躲著陳青青的，不想丟丟毫無征兆地沖她狂吠，如今惹完了氣，它倒沒事一樣，享受清靜了。

要不是陳青青炫耀，王薇還不知道他兩口子去了菲律賓。只曉得她家的門好幾天都沒人進出，肉攤也空了幾日，如果不是出遠(yuǎn)門，大年三十也要營業(yè)的。她那個只念了三本大學(xué)的兒子，咋會出國了呢？

女兒小夢讀書也不好，畢業(yè)分配到儲蓄所站柜臺，比起整天在社會上混的陳青青兒子，還是很讓她欣慰的。孩子一般大，大人總要比較，尤其王薇和陳青青住在一棟樓，低頭不見抬頭見，免不了參照，比老公比孩子就天經(jīng)地義了，老公好孩子好，自己才是真的好。

比老公，王薇早就輸了一截，她離婚了，沒有老公。陳青青和老白雖然都下崗，日子吵著鬧著過，可中國式夫妻大多數(shù)不都這樣過么，總還比她強。

王薇爭搶到女兒，她白白浪費了大把年華，總不能把命根子也舍了。至于丟丟，若不是小夢哭著嚷著摟住不撒手，是要送人的。丟丟是男人弄回來的，留著在眼前晃總不是滋味，但為了女兒，王薇也沒有辦法，現(xiàn)在看還真慶幸留下了丟丟，女兒大了不由娘，丟丟倒是片刻都沒有離開。

手機響，是小夢的微信，說中午要回來吃飯。王薇這才收回了思緒，緩解了心情，到衛(wèi)生間洗手。打上香皂的手反復(fù)揉搓，直到滿手的泡沫，才緩緩地沖洗。她抬起頭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端詳了一番，還算滿意，就關(guān)上水龍頭，去廚房翻翻冰箱，看見蝦仁兒、雞蛋、蒜薹。

王薇吃素，不能讓女兒聞不到一點兒肉腥兒，就微信小夢，買塊肉。

看著屏保上女兒的照片，王薇眉頭舒展。她一個人拉扯小夢，總覺得虧欠她太多。小夢漸漸長大，許多事都有自己的主見，小棉襖也不再那么貼心了，能發(fā)信息回來吃飯，讓王薇有些亂。

2

陳青青生氣王薇，從小就一副冰冷高傲的模樣，一輩子沒撈好、不順心，可還是趾高氣揚，整天遛狗，指著那點退休金過日子，卻活得像個貴婦人。

這些日子肉價飛漲，肉攤兒依然一家挨一家，生意卻不好，也不能關(guān)門，堅持一下興許就挺過來了。案板上的肉都不多，但就這點量也并不能保證每天都能賣出去。今天就買賣稀，攤主閑得鬧心，聚在一起斗地主。陳青青愛玩，在男人堆里也不示弱，三個人斗，一幫人圍著看。有人在旁邊身后支招，偶爾還有人借機揩油。陳青青就越發(fā)不淡定，心想早上遇見丟丟，真是交上狗屎運了，什么都不順。一賭氣扔了牌，回到肉攤。

老白出去辦事，又不知道拐去哪了。年輕時驢脾氣，在賣肉的這一片挺橫，現(xiàn)在老了，人沒熊，可氣勢少了很多，周圍人的恭敬漸漸變成了嬉皮笑臉，老白還挺知足。陳青青心里就恨，恨男人一輩子不爭氣，不讓她省心。人一，狗都起勢，丟丟就比以往叫得歡了。

陳青青對王薇知根知底，小姐身子丫環(huán)命。當(dāng)年是廠里的文藝骨干，常在文化宮演出，有了名氣，就離開車間進廠醫(yī)院當(dāng)上了護士。盯她的男人多，還有人為她火拼，后來嫁給了分廠廠長的兒子，一開始過得還不錯，工廠不景氣時王薇老公跑到南方做生意，留下王薇一個人拉扯孩子，等到掙到了錢，也帶回來一個女人。日子就過到頭了。

陳青青不如王薇漂亮，被老白死纏爛打軟磨硬泡弄到手，命也沒好到哪去。她比王薇強的是日子還能將就，老白沒啥能耐，只能圍著肉攤轉(zhuǎn)，只能守著她。她有兒子，這讓她比王薇更有滿足感?？蓛鹤右膊皇⌒?，大學(xué)畢業(yè)閑了好幾年，找到工作被派去了菲律賓。兒子一走，日子更過得寡滋寡味。兒子連個電話都沒有，她打過去也是三言兩語，跟蹦豆似的。發(fā)個微信半天不回，回也是電報文字。陳青青堵心，老白更像是根本沒這個兒子，提起來就罵，我就要看看，哪天我不行了，爬不起來了，看他還是不是這個德行！

陳青青心里就罵，不行了還看啥？笨得像豬，犟得像驢，就這點出息。

兩口子的失落前些日子有了改變，兒子來電話叫他倆辦出國旅游，去菲律賓、新加坡。他倆興奮，專門出去旅游，而且還是國外，想都沒想過?？珊檬聛砹朔炊q豫，耽誤買賣不說，總得要花些銀子?？ɡ锏哪屈c錢用于周轉(zhuǎn)不說，老人身體不好，時不時還要治病，人走不開。但兒子電話里說他交了女朋友，處了一段時間了，想讓父母認(rèn)識一下。正好他們休假，一起出去旅游，錢的事不用他倆操心。兩口子做夢也沒想到好事如此突然，就心活了，跟老人一說，老人不停地催，攆他倆去。

臨走陳青青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頭一次見兒子女朋友，總要送個見面禮。老白說現(xiàn)在處朋友都跟走馬燈似的，送不送無所謂。陳青青心里就氣，這是給兒子壯臉的事，咋能不送？還能像她和老白當(dāng)年搞對象，沒等結(jié)婚肚子就大了，急三火四地辦酒席，根本就沒想過這檔子浪漫的事。陳青青自己做主買了一條金項鏈，兩口子為這事還別扭了好幾天。見到兒子女朋友，說不上滿意，也說不上不滿意，互相客客氣氣，磨合幾天就散了，犯不上較真兒。

那幾天游得高興，不用起早貪黑進貨、剁肉、絞肉餡、磨嘴皮子了，可看著兒子花錢也心疼。菲律賓水果種類多，大多數(shù)連聽說都沒聽說過，兒子和女朋友就成堆買。每頓吃飯店，景色倒沒啥新鮮的，棕櫚樹、沙灘、海風(fēng)，到處是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行人和荷槍實彈的警察，感覺沒有國內(nèi)安全。

新加坡安靜、優(yōu)雅，但消費也高。兩口子也沒敢問兩個年輕人以后的打算，覺得很遙遠(yuǎn)，四個人一起坐游艇、登金沙空中花園觀景臺，這在電視里看都是有錢人玩的東西，老白就心驚肉跳，私下和陳青青說，兒子中彩票發(fā)大財了，這錢沒處花了？

想問兒子在菲律賓做啥，一個月掙多少錢，明里不好問，兒子也不說透，女朋友倒是敞快，你兒子在網(wǎng)游設(shè)計公司做技術(shù)，掙高薪。兩人就面面相覷，合著高中時整天玩游戲還玩出高薪了？怎么想都覺得不靠譜，只想早點回家。

還是站在肉攤前踏實，周圍人還另眼相待。孩子出息，賣肉的也能去東南亞跑一趟，讓人好生羨慕。

沒過幾天，剛回來時的異樣就散了，還得和以前一樣該干嘛干嘛。碰見王薇，自然要提到孩子，陳青青還沒盡興，就被丟丟的叫聲打斷了。

3

看見媽媽的微信，小夢直奔肉攤兒。最近總加班，吃膩了外賣，想吃媽媽做的飯菜，就偷偷跑出來。她愛逛街，卻很少進菜市場，路過的攤主都搶著問小夢買啥，小夢也不搭腔。她平時不怎么起火，小兩口早上不吃飯，中午在單位吃，晚上點外賣，或出去吃，很少跟人討價還價。

陳青青發(fā)現(xiàn)小夢，立馬堆起了笑臉。若不是案板隔著，恨不得一把抱住小夢。小夢呀，咋會是你？好久不見，想死阿姨了，你可是越來越漂亮了。

小夢一笑。

過來過來，讓阿姨好好看看。前兩天阿姨還夢見你了，真是女大十八變，這個頭，這身材，這小模樣，水靈靈的。

陳青青左瞧右看，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指定到哪都是百分之不老少的回頭率，阿姨臉也跟著有光。她眨眨眼，你咋到阿姨這來啦，買肉？

小夢臉蛋微紅，掃一眼案板。

好嘞！陳青青眼睛盯住案板上的肉，一邊和小夢搭訕，還是女兒好，知道心疼老媽，哪像我家臭小子，離得遠(yuǎn)，連電話都懶得打。

兩個小孩小時候常一起玩兒，大人還調(diào)侃將來做親家。這樣的話也就說說，誰也沒往心里去。孩子大了，反而沒了緣分，這時候陳青青當(dāng)著小夢抱怨兒子，小夢覺得怪怪的。

陳青青問小夢要哪塊肉，小夢手機突然響了，到一旁接起來說話。陳青青拎起案板上最大的一塊五花肉上秤，稱好裝進食品袋，撕下憑條。

小夢放下手機，愣愣看著食品袋。陳青青堆著笑臉，這塊肉好，換了別人阿姨還舍不得賣呢。拎回家慢慢吃著，錢不著急。

小夢沒再猶豫，舉起手機掃二維碼，拎走。菜市場里嘈雜，小夢沒聽清陳青青又說些啥。

王薇接過小夢手里的食品袋，一臉茫然，干嘛買這么多？

你不是說買塊肉么？

那也沒讓你買這么大一塊呀？

反正是一塊，慢慢吃唄！

小夢進屋，丟丟久別重逢地?fù)溥^來，又跳到沙發(fā)上，和小夢追逐嬉鬧。王薇瞪一眼丟丟，吼著，剛才睡得像死狗，現(xiàn)在活蹦亂跳了。

小夢不樂意了，這樣不好么？

好好！你是想丟丟了吧？

是丟丟想我了好吧。小夢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瞅著老媽，嘻嘻，媽，你變漂亮了。

去，少來這套。

王薇從上到下打量女兒，目光停留在她肚子上。小夢知道媽媽的心思，這也是她懶得回家的原因。早戀時媽媽天天跟蹤她，不找對象媽媽又整天嘮叨，現(xiàn)在又時不時盯上了她的肚子。

小夢故意把著腰，吃力地站起來，雙腳艱難地在地上拖挪，一只手像是捏著一顆瓜子，放到嘴里嗑瓤，再吐出皮子，一副要臨產(chǎn)的扮相。丟丟突然抬起頭，警覺地看著小夢，眼球隨著她的身體移動，小夢站下，丟丟汪汪叫了兩聲。王薇就笑，你連丟丟都騙不了！

我干嘛要騙？小夢去抱丟丟，媽，我老公出差了，要一周呢，我想回家住。

誰攔著你了？

不攔著就好，晚上給我留門。

單位不忙了？

別提了，加班不說，頭兒好像耍單了，總領(lǐng)我們聚餐，真沒勁！

小夢噘著嘴，說起話來手舞足蹈，王薇卻有些傷感，女兒有表演的天分，這點像她。當(dāng)年想考文藝特長，王薇死活不讓，她不想讓自己的悲劇在小夢身上重演。

4

王薇切肉絲備用，剩下一大塊堆在案板上，一時犯難。她臉上掛著苦笑，心里責(zé)怪女兒不長心，一下子買這么多，猴年馬月吃得完？這么大一塊肉在眼前晃，剛剛敞亮的心口又被一塊石頭堵住了。王薇問，在陳青青那買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還能有誰？心眼兒都長歪了。

小夢回頭擺弄手機，王薇站在廚房生悶氣。都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可攤上這樣的鄰居也是倒霉。陳青青貪小便宜不說，她家老白看女人的眼神總是發(fā)賊。王薇活這么大見過各色各樣的男人，尤其單身以后，感覺好多男人都猥瑣了。老白穿著油膩膩的皮褡，一手拿刀，一手拿著磨刀棒，割肉前總要打磨兩下，加上直愣愣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即便在樓道、街上碰見，王薇也覺得他目光里帶著邪氣。

王薇也感激老白，那次丟丟被大狗咬，大狗主人不但賴賬，嘴里還不干不凈，王薇氣得眼淚汪汪，大狗主人反倒得寸進尺。要不是老白，他哪會軟下來乖乖給錢。

王薇本想請老白和陳青青吃頓飯，可老白的語氣就變味了，色瞇瞇地說有陳青青這飯吃不好，那娘們一輩子不懂浪漫，比你差遠(yuǎn)了，你要有心咱倆單吃。

王薇立馬打消了請他的念頭，能躲就躲，免得惹是生非，沾一身臊。

也怪自己沒和小夢說清楚，叮囑小夢別去陳青青的肉攤。可小夢心不在焉的樣子更讓王薇傷感，現(xiàn)在的孩子咋都這么不經(jīng)事？

5

陳青青又賣了幾份肉，顧客都在下刀前和她斤斤計較，這買賣做得堵心。那邊還斗得熱火朝天，陳青青瞥了一眼就低頭翻看手機。老白拎著外賣回來，陳青青問，事兒辦成啦？

老白沒好氣地嘟囔，不折騰幾次，啥事能辦成。生意咋樣？

陳青青頭不抬眼不睜，自己看唄。

老白掃一眼案板，聲音炸雷一樣，你咋把那塊肉給我賣了？

附近的人循聲扭頭往這邊看，陳青青漲紅了臉。她嘴角一撇，咋，有肉不賣留著下崽呀？

老白使勁兒撓著頭皮，急赤白臉地說，我特意跟你說留的，你他媽不長心，還是給賣了！

留的，給哪個妖精留的？陳青青眉毛打了個結(jié)，四周看看，那些好奇的眼神隨即收回，忙自己的事。陳青青隨即又一臉得意，老娘偏要賣，還就賣了，今天上午最大一份買賣。

老白把外賣一蹾，一屁股坐下。他走前跟女人說過，晚上老爸過生日，他要做他最愛吃的紅燜肉，這敗家媳婦肯定故意的。老白越想越氣，手指杵著案板，歪著脖子一字一句地說，我，爹，今，天，過，生，日！

陳青青臉?biāo)⒌匕琢?，心里怪丟丟攪混了她的腦子。她吐了吐舌頭，呀！你瞧我這記性，被糟心事攪得稀碎，忘到十萬八千里了。陳青青拽著老白的袖子，指著案板，聲音放低，老公，這不還有肉嘛！

老白瞪圓眼睛喊，這肉能和那塊五花三層比，做出來能好吃？陳青青臉?biāo)⒌丶t了，趕緊翻動手機，這樣老公，要不我把賣肉的錢給你轉(zhuǎn)過去，咱晚上帶你爸上飯店吃！

老白斜著眼咧著嘴，滿臉疑惑，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咋說話呢？不就是飯店么，外國飯店咱都吃過！

老白嘿嘿一笑，按住陳青青的手，你先別動，讓我緩一會兒。老白裝模作樣地看著遠(yuǎn)處大門滲進的光線，莊重地點點頭，扭臉說，我爹有福啊，兒子好不如兒媳婦好。這錢你不用轉(zhuǎn)，吃完飯你把賬結(jié)了，那多仗義！

好吧。陳青青噘起嘴，悻悻地抽回手。老白支著雙腿站起身，背上雙手，哼著小調(diào)往斗地主的人堆里走。陳青青喊他，不吃飯啦？老白頭也沒回，你先吃，我吃不進去。

陳青青又堵心了，也沒有心情吃飯。過來的顧客看看肉，看看她，沒有買的意思。陳青青知道自己的臉色難看，索性就手拄著頭，望著穿來走去的人發(fā)呆。老爺子最愛吃肉，老白的紅燜肉做得最拿手，現(xiàn)在肉價飛漲，這一盤紅燜肉擱在飯店里還不得翻幾倍？再說老白的弟弟妹妹幾家也要過來熱鬧，賣肉這點錢只夠買兩盤炒菜。

這么一算肉反倒賣虧了。陳青青越想越憋屈，眼窩就有點濕，旁邊攤主搭話問她吃啥。陳青青看一眼老白買回的外賣，在案板下拿飯盆。兩個飯盆疊在一起，下邊的掉到地上，咣啷啷地響。

老白回頭，慢慢走回來，撿起盆。陳青青搶過來，拿去水房沖洗，抹了一把眼睛。

老白等老婆回來，抬頭說，去飯店倒是好，可我爹走不動，飯店的菜也不合他口啊！他吃慣我做的了，弟弟妹妹幾家也來，還是在家里喜慶。

可不，咱倆想到一塊兒了。陳青青斜眼看，要不在別人家割一條？

老白伸長脖子四處瞅，像泄了氣的皮球。唉！守著自己的攤，到別人家拿肉，我就是順不過這氣。

你說咋整？

老白盯著老婆，你把肉賣給誰了，是老主顧嗎？

我……陳青青吞吞吐吐，沒敢告訴老白。

6

陳青青離開肉攤，給王薇發(fā)微信，在么？

王薇正翻看手機，見陳青青的信息，覺得好笑。她倆早就加了好友，卻沒怎么聊過。今天是怎么了，就躲不開陳青青了。王薇有些煩，等了好一會兒才回復(fù)，在。

干嘛呢？

王薇見陳青青沒話找話，就問，你有事嗎？陳青青嫌打字慢，開始語音，小夢把肉帶回去了吧，好吃嗎？王薇明知故問，哦！原來是在你家買的。

陳青青開通語音通話，王薇本不想接，可鈴聲固執(zhí)，只好接起來，搶先說話，我說小夢咋拎回來那么大一塊肉，是你心好！

王薇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那塊五花三層是老白特意留的，他是有大用途的，我給忘了，看見小夢來買肉才賣的，換別人我還舍不得呢！

王薇就笑，你不會后悔了吧？

還真后悔了，你娘倆不會都燉吃了吧，還剩多少，要不我給你換一塊？

王薇聽著都反胃，趕緊說，得得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肉，你要是誠心，退了才好！

陳青青心花怒放了，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老白，趕緊接住話茬，退就退，咱倆誰跟誰呀，我一會兒回去取。

王薇一下子就恍惚了，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怎么凈是蹊蹺事？陳青青早上被丟丟驚擾了一下，上午強賣給小夢一大塊肉，現(xiàn)在又要給退，陳青青吃錯藥了嗎，這是演的哪出？

有病！王薇嘴里叨咕，去廚房打開冰箱。小夢吃完飯走了，她拾掇完碗筷，把菜板上的肉一股腦塞進了冷藏室。陳青青說來取，不知道她的話靠不靠譜。王薇關(guān)上冰箱，想起洗衣機里還有被罩褥單，就注上洗衣液，按下開關(guān)，洗衣機嗡嗡轉(zhuǎn)動起來。她哼著小調(diào)，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端詳了一番，還算滿意。

王薇心情敞亮了，人也來了精神。丟丟見主人心情好，立起身體，前腿夠著主人，一跳一跳地抓緊機會撒嬌。王薇抱起來，撫摸丟丟褐色的、柔軟的卷毛，丟丟就仰頭舔舔王薇，溫馴地倚在她懷里。

陳青青回到肉攤，跟老白說她去拿回那塊肉。老白眨眨眼皮，問，你到底賣給誰了，還真能拿回來？聽著都新鮮。陳青青一歪頭，咧著嘴笑，就不告訴你。一會兒我轉(zhuǎn)一圈劃拉點蔬菜水果，晚飯就齊活啦。

你還省錢了呢。老白吐口唾沫，心里叨咕，打死也不說，嘴還真他媽嚴(yán)！

我走啦！陳青青拽下套袖往案板上一摔，哼著小調(diào)出了菜市場。

陳青青到樓下，還發(fā)來轉(zhuǎn)賬，王薇才相信這事是真的了。她瞅著手機愣神了半天，收住手，沒有收錢。錢數(shù)和大狗主人的賠付多余出來的金額差不多，王薇不想占這個便宜，更不想在陳青青面前矮一截。她拿出冰箱里的食品袋，準(zhǔn)備穿鞋出門。

丟丟撲過來，急不可耐地叫喚，渴望和主人一起出去。王薇拍拍丟丟，丟丟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興奮得撒歡。

王薇留了一個心眼，萬一陳青青再提她兒子，興許丟丟還會叫。

責(zé)任編輯：王玉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