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佳芳
數(shù)次執(zhí)筆,想寫寫程程,每次都因心緒萬千而停下;從開始悲傷落淚到現(xiàn)在平靜有波瀾。加入兒科重癥護理團隊以來,見過生死離別頗多。我想寫寫小程程的故事或是他與我們PICU 大家庭的故事。時間不復(fù)返,生命短暫,我們該駐足感受快樂,并以此溫暖將要行進的路。
程程入院時,正是病毒性肺炎高發(fā)的季節(jié),腺病毒肺炎來勢洶洶,病區(qū)已經(jīng)收治很多例重癥患者了。那天我上大夜班,一來科里就聽護士姐妹們討論來個小正太,乖乖配合做霧化,就是不肯躺下睡覺。凌晨2 點接班,一入眼的就是那個小18 床娃娃,倔強地坐在床上,半靠著被子和枕頭,耳朵上掛著霧化器的藍帶子,霧化藥嗤嗤噴出來,彎彎翹起的睫毛起了小水霧,大眼睛怯怯又警惕地看著護士阿姨們;小嘴撅著,仿佛一靠近就要哇哇哭出來。冬季ICU 工作忙碌而繁重。交接完班后,便置身到無盡的翻身、拍背、吸痰、鼻飼牛奶等護理工作中,忙完治療,剛坐下準備寫護理記錄單,就聽到默默的抽泣聲音,正是那個18 床。我從口袋掏出瞳孔筆(瞳孔筆類似小手電筒),按下開關(guān)對著他哄道:“乖仔,看看這是什么呀,會發(fā)光哦”。他果然被吸引了,目光隨著光點走?!耙灰嫜?,阿姨給你哦”。結(jié)果他竟然搖頭,但眼睛還是很誠實地盯著。心口不一,有辦法。我把筆放到他手邊床上說:“阿姨要去寫記錄單,你幫我看著這個,別讓小老鼠偷走了?!彼呃涞乜粗?,不否定也不接受,等到我坐到電腦面前,偷偷瞄兩眼,他玩瞳孔筆已經(jīng)不亦樂乎了。沒過多久,他要睡覺了,只見他小腦袋左邊點點、右邊點點,身體前歪歪、后歪歪,眼看就要靠近枕頭,咯噔就睜開眼,如此周期循環(huán)。看著他這么艱難睡覺,我便站在床邊,抱著他哼唱“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靵砜靵頂?shù)一數(shù),二四六七八……”抱在懷里他睡得可香了,可是一放到床上躺下秒醒;為了哄他躺下睡,我抱著他由豎著-傾倒-靠近枕頭,來回七八遍他還是不睡,我徹底放棄;拿三個枕頭團團圍住他,閑下來便輕拍他背,熬著熬著,朝霞出來,新的一天也來臨。
程程因為病情反復(fù),轉(zhuǎn)回普通病房后又因為呼吸困難需呼吸機輔助通氣轉(zhuǎn)入PICU,如此往返多次“進宮”。他父母為工薪階層,一直在努力工作來負擔診療費;每隔2 個星期才能來看程程,期間便由我們醫(yī)務(wù)人員陪著他。朱主任成了程程眼中的奶奶,每天一查房便指著主任的聽診器要拿來玩,他拿著聽診器依葫蘆畫瓢地將放在胸部兩邊聽一聽,聽診完后還得擠點手消毒液在掌心,非?!耙?guī)范”地手消。后來就發(fā)展把我們的掛表、筆、工作牌等往他自己身上掛,小小胸前滿當當響小物件,誰拿走都不肯;要是早晨不開心,一看到主任奶奶就開始告狀:“咦,啊啊”,指指腳上約束帶(為了防止墜床、保證安全的保護性約束裝置),再指晚上管床護士,大意是“就那壞人綁住我腳”。主任便要佯裝生氣說:“不讓阿姨吃午飯,好不好?”小壞蛋程程每次都重重點點頭再加上“嗯”一聲。程程正值呀呀學語時,為促進他語言發(fā)展,科里醫(yī)生給買了撕不爛書,同事把家里的玩具都帶給他。我們有空便教他說話,日常簡單稱謂他也慢慢學會了。當他媽媽和爺爺來病區(qū)探視,我們指著問這是誰時,程程非常清晰地說出“媽媽,爺爺”。程程媽媽和爺爺當場欣喜眼淚奪眶而出,可程程眼睛直勾勾看著的是媽媽帶的保溫杯,這里面有他最愛吃的肉!程程吃肉餅湯是只吃肉不喝湯的,喂飯時勺子里沒肉不張嘴;對于各種水果零食也躍躍欲試,那段時間同事輪著帶水果來投食程程,哈密瓜、香蕉、紅心火龍果……吃到小肚子圓溜溜還不罷休,有一次整整吃完一個鮮肉燒餅,可能是把漫長、無聊的住院時間化為了滿滿食欲。住院時間多數(shù)是無聊的,當我們忙碌時,程程便看看學習機、睡覺度過。有時給他記號筆畫畫,等你忙完一轉(zhuǎn)身,就可以看到床單、床上、枕頭外加一個娃娃全身涂滿黑壓壓線條;生氣問他做了壞事是要打屁屁的,他立馬拍拍自己屁屁,那快速認錯的樣子讓人哭笑不得。但并不是所有做錯了事情他都能爽快承認。有時吃東西掉到床單上,他會很嫌棄地發(fā)出咦的聲音去拍拍,或是叫“媽媽”(自從學會媽媽發(fā)音后,他叫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媽媽)讓你打開手掌放到你手里,這時候若你問他誰干的壞事,是臨床哥哥、是護士阿姨、是東西自己干的,反正不能是他干的。程程很聰明,他對周圍的科室物資擺放很熟悉,一次進修老師找不到吸痰管,程程一聽,立馬嗯嗯嗯指到放置吸痰管的方位,還能分清醫(yī)療垃圾和生活垃圾分類,如果你假裝把他吃得水果殘骸扔到醫(yī)療垃圾袋,他是萬萬不同意的。
隨著天氣轉(zhuǎn)涼,程程的肺部情況越來越糟;他又變成那個不愿意躺下睡覺的孩子,端坐呼吸使得他非常不舒適??摁[不安會使得他呼吸越累,科里思思護士會常抱著他安撫;那段時間除了思思,程程誰也不要。一天思思休息,程程還是不??摁[,我抱著哄了好久,突然想起每次對程程說數(shù)數(shù),他會很快樂地數(shù)“1、2、3”,數(shù)完他便不數(shù)了,要你唱數(shù)鴨子。當唱出旋律時,程程停止哭鬧,哈哈對著我笑,慢慢地他在我的懷里睡著。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無論我們怎么努力,程程還是離開了。當天,思思在科內(nèi)微信群里發(fā)了兩張程程生前照片,配文是“明明這么可愛”。那一晚上,微信群里充滿哀傷,那個叫我媽媽的小娃娃只能存在記憶和手機里了。
后來,我們會時?;貞浧鸪坛?。思思說有一天套了一床畫滿線條的被子。阿菊老師說有一天早上問程程“佳芳媽媽在不在?”他會隔著監(jiān)護室的玻璃張望我,沒看到時就搖頭,找到了便開心地拍手。感謝程程曾經(jīng)給予感情寄托,也很慶幸在他病情允許時給他嘗過各種美味;在他需要時我們?nèi)リP(guān)注、關(guān)愛,他給我們的回饋將是無盡動力源泉。
時間會讓人忘記很多,想用文字記錄下這些特殊的孩子留予我們的快樂和感悟;“程程們”不曾離去,因為還有一群人記得,還有文字存在;只是,我可能再不會唱數(shù)鴨子這首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