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曉偉
2001年10月“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上,我在保利劇院見識了波蘭華沙國家歌劇院版的威爾第歌劇《納布科》。據(jù)說這是《納布科》首登中國舞臺,時值威爾第逝世100周年,媒體譽為樂壇盛事。當時,人們津津樂道的不是威爾第歌劇,也非華沙國家歌劇院的演出水準,劇中將要出現(xiàn)的五匹戰(zhàn)馬一時搶盡了話題風頭,議論紛紛。因為活馬要站在舞臺上充當角色,歌劇的宣傳方不停爆料馬匹喂養(yǎng)與運輸?shù)认盗行侣?,讓觀眾擔心五匹馬在舞臺上尥蹶子或出恭了怎么辦。我的座位在劇院前排,未見成馬有何異常,只覺得怪怪的,尤其是目睹以馬“搶戲”,因不適應強烈燈光而嘴角白沫流動的時候。聽眾們的嘀咕聲里夾雜了不少驚訝。
當然,歌劇屬于大制作、大投入,輸出賣點,劇院爆滿了才可能收回成本,也無可厚非。但以真馬作為噱頭,在當時國內(nèi)外的《納布科》演出中已是風尚,還是給人一點馬戲團與歌劇混合的感覺。不過,歌劇里那首被譽為意大利“第二國歌”,由劇中被囚猶太人合唱的《飛吧,我的思想,展開金色的翅膀》還是激蕩人心,極具感染力。
《納布科》的主題是反抗暴政。威爾第1841年寫成它時,還是個年輕人,可謂才華蓋天、能力超強。歌劇這種音樂與戲劇結合的形式,要求作曲家的綜合能力,既要故事講得跌宕起伏、有趣好看,還要顧及劇中各色人物展現(xiàn)不同的唱功。不是天才,斷難寫出此類曲式的佳作,而日后得以流傳的更是鳳毛麟角。威爾第之前,有許多意大利作曲大師一生寫有幾十部歌劇,但至今還能上演的少之又少,可見創(chuàng)作歌劇是件高耗能、高投入而又極易被遺忘的悲愴事業(yè)。威爾第無疑是幸運者,他不僅是世界上被演出劇目最多的歌劇大師之一,而且近年來舞臺技術發(fā)生革命性變化時,屢有作品被重新包裝,推出后引起轟動。我當年看《納布科》,一個強烈的感受就是威爾第的作品十分現(xiàn)代,與當下沒有隔離。他的敘述線條干凈,故事與人物設計既不拖沓也不臃腫;作品里有一種清新有力的東西,主題的分量又很重。
就趣味而言,聽古典音樂的樂迷一般愛聽鍵盤音樂、室內(nèi)樂、協(xié)奏曲與交響樂。喜聽歌劇并能品出味道,甚至聽懂原版歌詞的,少之又少。另外,歌劇難脫戲劇的外殼,須向戲劇性屈服,看劇與聽音樂難以結合時會有眼睛與耳朵的“打架”現(xiàn)象。就歌劇的發(fā)展史而言,到了瓦格納時有了終結之虞,幾近告別:他的歌劇充滿象征與寓言,不再塑造具體的人物,神界與人界的爭執(zhí),聽來聽去,像一部部交響樂的圖像再現(xiàn)。唯有威爾第出現(xiàn),復活了歌劇的生機。他寫的是真正的歌劇,其間充滿音樂與戲劇性的高度結合。與瓦格納相比,他的宏大與深邃更接地氣,不僅對眾生的苦難與矛盾充滿認識,而且善于把個體遭遇上升為人類的普遍經(jīng)驗。威爾第為莎士比亞戲劇所寫的歌劇幾乎部部是精品。他對人與環(huán)境之間復雜關系的剖析,在音樂里細膩體現(xiàn);戲劇性能入能出,絕不傷害人物的鮮活感與客觀性??赐柕诔錆M古典精神的歌劇,感覺不到火氣與邪氣;他從感性經(jīng)驗里的提煉功夫,以及形式上的得體剪裁,是當下仍能吸引觀眾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