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
正在鄉(xiāng)間趕路,天邊烏云密布,風(fēng)驟起,人要趕緊奔走,躲雨是最當(dāng)緊的事情。
舊時躲雨,在鄉(xiāng)下人家的看瓜庵子,大雨澆下來的時候,會有草的清香,抑或雨點砸落大地的泥土腥香。雨若傾盆,下得久了,主人把大雨中洗得干干凈凈的西瓜摘下來一個,拳頭砸開,大口啃食,雨中吃瓜,清爽備至,躲雨躲到有瓜吃,這是躲雨的福利。
也有大雨將至,還沒跑兩三步就雨落沃野的,沒辦法,只得把別人家麥秸垛掏出個洞穴,躲進去,雨停后,再幫主人家把麥秸塞回去。
那些在鄉(xiāng)間做著營生的小販,躲雨是常有的事情。我曾在一個夏日看到賣小雞的小販躲雨,推著條筐編成的雞舍,雞舍內(nèi)是嚶嚶雞崽,雨落下來,小雞慌作一團,他把自己的襯衫脫下來,搭在自行車尾座上的雞舍上,自己光著膀子在屋檐下躲雨,想起襯衫的前兜里有香煙,慌忙去“拯救”,好在才濕一丁點兒,用火柴點著一根,在屋檐下抽著。雨給屋檐造了一條雨簾,風(fēng)吹來,賣小雞的漢子打了個寒噤,猛抽幾口煙,似乎總算是暖和了一些。雨過天晴,賣小雞的漢子,從雞舍上取下來襯衫,擰干了水,騎著自行車,吹著口哨,消失在彩虹跨越下的鄉(xiāng)間小路。
我見過許多磨刀匠躲雨的樣子,他們?nèi)肷竦赝萃?,你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總之很安靜。磨刀匠在別人家躲雨的時候,是免費幫別人磨刀的,閑著也是閑著。若是雨不停,主人家還會做一碗熗鍋面給磨刀匠吃。這些吃千家飯的手藝人,手勤,心善,也樂觀,他們的樣子,我至今仍能回想起來。
舊時在鄉(xiāng)間,謙辭中蘊含著“躲雨”。媒婆到某戶人家去說媒,會問小伙的母親對姑娘有什么要求。一般母親會答“下雨天知道往屋里跑就行”。鄉(xiāng)間有很多樂天派,大雨將至仍在外面干自己的事情,并不躲雨,還會說著俏皮話:“怎么淋濕的,就怎么幫我曬干!”
躲雨的“躲”字多有意思!躲=身+朵。讓身體蜷縮成一個花骨朵。如此說來,躲雨多有詩意。
看過汪曾祺在昆明躲雨的作品《昆明的雨》,詩意又從容:“雨又下起來了。蓮花池邊有一條小街,有一個小酒店,我們走進去,要了一碟豬頭肉,半市斤酒(裝在上了綠釉的土瓷杯里),坐了下來,雨下大了。酒店有幾只雞,都把腦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腳著地,一動也不動地在檐下站著……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嚴(yán)嚴(yán)的。密匝匝的細碎的綠葉,數(shù)不清的半開的白花和飽脹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濕透了。我們走不了,就這樣一直坐到午后?!币粓鲇?,一個小酒館,一碟豬頭肉,半斤酒,且飲且等雨停,窗外木香花開著,雞一只腳站著,把腦袋插在翅膀下,這是何等傳神!
很多人看來,躲雨多是急促的,尷尬的,倉皇的,其實,躲雨也是安靜的,詩意的,耐人玩味的。多年前在鄉(xiāng)下,一場雨,鄉(xiāng)間的少年躲閃不及,有的擎著一片荷葉,有的頂著向日葵,還有的,索性躲在芭蕉樹下,雨打芭蕉,啪啪作響,芭蕉葉下蜷著躲雨的孩子。
我就是多年前那個芭蕉葉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