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柯爾莊園的野天鵝》和《黑暗中的鶇鳥》中鳥的意象比較研究

李璇

【摘 要】鳥是西方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意象。威廉·巴特勒·葉芝的詩歌《柯爾莊園的野天鵝》和托馬斯·哈代的詩歌《黑暗中的鶇鳥》中的天鵝和鶇鳥在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在詩歌中都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通過對比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詩歌中的兩種鳥外形各異，出場方式也不一樣，然而它們在詩歌中的作用基本一致，共同推動了詩人感情的流露。通過對比這兩種意象，總結(jié)出它們凸顯了詩歌的主題，是詩人感情的宣泄口。這兩種鳥不僅表現(xiàn)出詩人的孤獨、壓抑和悲痛，還反映出詩人對個人生活、社會和全人類的復雜態(tài)度：鳥代表著詩人對麻木無情的人性的感慨和失望，又有對時代變遷的惋惜和不舍，也承載著給遭受苦難的人類帶去鼓勵和希望的使命。

【關(guān)鍵詞】天鵝;鶇鳥;《柯爾莊園的野天鵝》;《黑暗中的鶇鳥》;鳥的意象

中圖分類號：I712?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34-0186-03

一、意象

意象是指客觀物象經(jīng)過創(chuàng)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藝術(shù)形象。簡單地說，意象就是寓主觀的“意”和客觀的“象”的結(jié)合，是用來寄托主觀情思、表達某種情感的客觀物象。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認為意象是“一種在一剎那間表現(xiàn)出來的理性與感性的集合體”。意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中西方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歌中?，F(xiàn)代西方文學流派受到東方古典詩歌的影響，提倡一種“堅實”的文風，強調(diào)用客觀的、準確的意象代替主觀的情緒發(fā)泄。形式主義或新批評理論的關(guān)注點就是意象、象征和其他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的形式。形式主義或新批評理論認為，涵義、意象和隱喻是作品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尤其是在詩歌中。意象被認為是20世紀現(xiàn)代派詩歌創(chuàng)作的核心。新批評理論強調(diào)對意象和象征進行仔細研讀，認為“文本中意象的一致性，無論是出現(xiàn)在詩歌中占主導地位的單一意象，還是一系列的多種相關(guān)意象，成為了評價一首詩歌好壞的標準?！盵1]

二、鳥的意象

在中國文學中，尤其是中國古詩詞中，鳥的意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被詩人賦予重要的意義，是詩人借以抒發(fā)情感的重要物象。比如用杜鵑鳥的哀鳴來表達哀怨、凄涼或思歸的情思;鴻雁寄托游子思鄉(xiāng)懷親之情和羈旅傷感;鴛鴦或比翼鳥指恩愛的夫婦和感情的至死不渝;烏鴉常與衰敗荒涼及不詳?shù)氖挛锫?lián)系在一起等。

不難發(fā)現(xiàn)，從中世紀以來，鳥的意象就廣泛出現(xiàn)在西方文學作品中?！逗诎抵械涅咗B》的作者托馬斯·哈代的作品中就有豐富的鳥的意象。在哈代的一些重要小說，比如《苔絲》、《無名的裘德》、《林地居民》、《卡斯特橋市長》、《還鄉(xiāng)》和《一雙湛藍的眼睛》中，鳥的意象出現(xiàn)的頻率是非常高的。這些鳥的意象都有相似的作用，即都“反映了哈代悲觀主義的自然觀，對大自然的雙重的感受力。鳥不僅具有浪漫主義的希冀，而且是大自然苦難的承受者。哈代還通過鳥的意象反映了悲觀主義的命運觀，鳥的意象被看成人類悲劇命運的縮影。”[2]（P50）

Beryl Rowland在其著作《有靈魂的鳥》中指出，西方文學作品中鳥的意象非常豐富，其涵義遠超于自身，具有豐富的內(nèi)涵，在文本中起到重要作用。在討論文學中鳥的意象展現(xiàn)的一般模式時，她指出：“小鳥代表著不朽的靈魂。鳥代表著靈魂，而不是身體，代表著精神界而不是世俗，這個觀點非常普遍。”[3]

對此，Dhankhar和Rana也有著相似的觀點：鳥在文學中象征著新生命的誕生和孕育。在中世紀藝術(shù)中，鳥通常被認為是棲居在天堂或花園的生靈，擁有著像凡人一樣的快樂。在文藝作品中，有許多耶穌用手緊抓鳥的描述，那都代表著身體中的靈魂。在世界文化史中，鳥作為中心主題，催生了大量文學創(chuàng)造。[4]

西方詩歌中鳥的意象也非常普遍，以鳥為主題的詩歌大量涌現(xiàn)。比如哈代的早期名詩《灰色調(diào)》、《在陰郁中》、《提醒者》等，鳥都向讀者傳遞著悲觀的基調(diào)和死亡的陰郁。還有約翰·濟慈的《夜鶯頌》、波西·比?！ぱ┤R的《致云雀》以及華萊士·史蒂文斯的《看黑鴉的十三種方式》等等。在詩歌《看黑鴉的十三種方式》中，黑鴉作為大自然的一部分，告訴我們“這世界沒有絕對的東西，只在于你怎么看世界?，F(xiàn)實以常規(guī)的方式通常是很難預估的?！盵5]因此，鳥的意象深受詩人的喜愛，在詩人抒發(fā)其深藏的情感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通常給讀者以警醒或人生啟迪。

三、詩歌《柯爾莊園的野天鵝》和《黑暗中的鶇鳥》中鳥的意象

《柯爾莊園的野天鵝》和《黑暗中的鶇鳥》分別是愛爾蘭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和美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的早期作品。其中的天鵝和鶇鳥都是詩歌中值得被關(guān)注的意象。它們有著不同的外表——前者優(yōu)雅柔美，后者脆弱憔悴。《柯爾莊園的野天鵝》中的“天鵝”在作者眼中是美麗的化身，而“鶇鳥”的外表在《黑暗中的鶇鳥》中卻并不討人喜歡。外形的不同卻并不妨礙它們在詩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無論美丑，它們都代表著幸福、快樂、激情、頑強、希望和永生。它們也兼有快樂和悲傷的涵義：一方面給讀者傳遞喜悅和希望，另一方面其實又加深了詩人的陰郁和失望之情。并且，兩個意象都超越了它們自身的涵義，是詩人感情和人生觀的晴雨表，也為詩歌增添了時代和社會意義。

首先，在《柯爾莊園的野天鵝》中，詩人描述了靜謐的場景：茂密繁盛的樹木披上絢爛的秋裝，溢出的水倒映著寂靜的天空。就在此時，天鵝自然而然又順暢地映入眼簾，整個景象和諧而自然，對觀景者不會造成突然的視覺沖擊。雖然它們的出場不會讓任何人驚訝，但是它們的美麗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它們“光彩四射，美麗動人，又神秘莫測，有著一雙楚楚動人的翅膀。”葉芝極盡贊美之詞去描述他鐘愛的生物。為什么他會對天鵝如此情有獨鐘呢？是因為天鵝代表著他對戀人的深情，也象征著他對過去的留戀。1889年，葉芝遇到了茅德·岡，她是一位美麗的愛爾蘭愛國主義者、革命家。她成為了葉芝一生追求的對象，葉芝眾多詩歌也是為她而寫的，比如創(chuàng)作于1893年的著名詩篇《當你老了》。茅德·岡是葉芝創(chuàng)作的靈感，詩歌中表現(xiàn)出來的，有時是激情的愛戀，有時是絕望的怨恨，更多的時候是愛和恨之間的復雜情感。但是不幸的是，他們的愛情并沒有開花結(jié)果，茅德·岡雖然崇拜葉芝，卻對他并無感情。許多年后，葉芝向她女兒求婚，但依然被拒絕?！犊聽柷f園的野天鵝》這首詩收錄在葉芝1919年完成的詩集當中，被視為是詩人對逝去的愛情的戀戀不舍，而天鵝就像催淚彈一樣，挑起了詩人的悲傷。比如在詩中，詩人寫道：“天鵝比翼雙飛，永不厭倦?！盵6]這似乎在告訴我們，天鵝都擁有羨煞旁人的愛情，這與詩人的孤獨和愛而不得形成鮮明對比，也是刺激詩人羨慕嫉妒的原因。天鵝“邁著輕盈的步伐，優(yōu)雅美麗”，“讓人賞心悅目”，傳遞著幸福和快樂。而且它們有著“不知疲倦”的身體和感情以及“永懷激情和求勝心的不朽的靈魂”。這種幸福和不朽的愛情卻加重了詩人的悲痛和孤獨。天鵝不僅讓詩人感慨得不到的愛情，還讓他追憶無法彌補的過去的遺憾：19年前，詩人也曾到柯爾莊園觀賞天鵝，現(xiàn)在，天鵝的數(shù)量和以前相比減少了很多。物是人非的場景讓詩人不得不感慨：“我凝視著這些光彩奪目的生物/我的心中涌起一陣悲痛/自從第一次在河邊，一切都變了……可有一天我醒來，它們已經(jīng)飛去/它們會駐居于哪片蘆葦叢，哪一個池邊，哪一塊湖濱/使人賞心悅目……”[7]。詩人對時過境遷感慨良多，擔心天鵝會像不斷流淌的水一樣飛走，猶如轉(zhuǎn)瞬即逝的美麗。在人類眼中，所有的幸福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但是在天鵝的世界里，每一個瞬間都凝固成永恒。詩人對時代變遷的不舍通過天鵝躍然紙上。所以，天鵝早已超出了其本身的意義，反映出了詩人的人生觀。因此，天鵝對詩人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具有特別的個人意義，也是抒發(fā)個人情感的重要物象。天鵝也把詩人的傷感之情推向高潮。

《柯爾莊園的天鵝》中的天鵝自然而然進入了畫面，與四周構(gòu)成和諧完整的景象。但是，《黑暗中的鶇鳥》中的鶇鳥出場方式卻不一樣，它是突然出現(xiàn)的，讓人始料未及：凄涼的冬日、世紀的躺尸、四處游蕩的人們、為死者哀悼的風、收縮的沖動、無力的靈魂，構(gòu)成了一幅陰郁的畫面。詩中的用詞也能讓人不寒而栗，感覺這一天仿佛是世界末日：“斜臥著的世紀的尸體”，“像幽靈般發(fā)灰的寒霜”，“冬的沉渣”，“斷了的琴弦”等等，都代表著死一般沉寂、即將滅亡的19世紀。全詩仿佛是整個世紀苦難的集合體。人們“對希望都抱有無望之感”，這是一個人類信念缺失的時代。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也喘不過氣來，仿佛要在這注定毀滅的黑暗中窒息。詩歌描述的場景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這首詩寫于19世紀末，準確地說是19世紀的最后一天，正處世紀之交各種思潮不斷涌現(xiàn)的時刻。19世紀中后期，英國資本主義工業(yè)高度發(fā)展，哈代的故鄉(xiāng)是英國南部殘存的宗法制農(nóng)村，因此受到了猛烈沖擊。農(nóng)村社會走向毀滅，農(nóng)民階級逐漸解體。從農(nóng)民遭受的不幸與災難的社會現(xiàn)實中，哈代看到了資本主義殘酷與自私的本質(zhì)，并陷入了對資本主義社會與基督教的悲觀與絕望中。就在絕望和壓抑之際，一只鶇鳥毫無預兆地出場了。這只年老體弱、嬌小憔悴的鶇鳥與年輕優(yōu)雅、活力四射的天鵝形成鮮明對比，也與這個時期的人形成鮮明對比：對于一只在外形上毫無吸引力的鶇鳥來說，它快樂和無堅不摧的品質(zhì)尤為可貴，讓人欽佩。而自視為自然界最強大的人類卻是毫無靈魂又麻木的，這雖然非常諷刺，卻也讓世人反省自身，喚醒其麻木冷漠的心靈。鶇鳥代表著希望、喜悅和興奮：“一曲黃昏之歌滿腔熱情/唱出了無限欣喜……遠遠近近，任你四處尋找/在地面的萬物上/值得歡唱的原因是那么少/是什么使它欣喜若狂？/這使我覺得：它顫音的歌詞/它歡樂曲晚安曲調(diào)/含有某種幸福希望——為它所知/而不為我所曉。[8]鶇鳥雖小，卻承載了許多社會意義：鶇鳥就像耶穌一樣的救世主，拯救正在受苦受難的人類。它給世人展示出的欣喜也代表著它精神的不朽。這只顯然久經(jīng)風雨的鶇鳥在逆境中毫不沮喪，敢于迎接黑暗甚至是死亡的挑戰(zhàn)，就是因為它心中懷有對幸福的希望。這樣其貌不揚、外表脆弱的生物居然有著如此強大的力量，無意識地加深了詩人對自己和對整個人類的失望。因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鶇鳥承載了詩人的憂國憂民情懷，被賦予了給世人以精神慰藉的神圣使命。詩人“對自然景象有了一種雙重的分裂的感受力，一方面強烈地感受到自然界的荒涼與凜冽，另一方面卻感受到了新世紀的一線曙光?！盵2]（P53）哈代的詩歌，和他的小說一樣，總帶有一種貫穿始終的宿命論。哈代的傳記作者Claire Tomalin認為哈代的詩“展示出哈代作品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矛盾，比如脆弱、聽天由命的人類和大自然的寧靜的棲息者之間的矛盾?！盵9]哈代對人類的關(guān)心從他的詩《國破之時》也能清楚地展現(xiàn)出來。在《黑暗中的鶇鳥》這首詩中，鶇鳥超越了詩歌文本的意義，不僅僅對詩人自身意義重大，更是承擔了為全人類帶去希望的重任。

四、結(jié)語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鳥的意象在中西方文學中頻繁出現(xiàn)，在西方現(xiàn)代詩歌中尤為普遍。天鵝和鶇鳥分別是詩歌《柯爾莊園的野天鵝》和《黑暗中的鶇鳥》中的重要意象，兩者既有相同又有不同之處。兩只鳥在外形上和出場方式上是不同的：天鵝美麗優(yōu)雅，自然地出現(xiàn)，與四周的幽靜構(gòu)成一幅和諧的畫面;鶇鳥年老瘦弱，略顯突兀的出場顯得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但是，它們都對詩歌主題的升華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鳥的意象不僅具有鳥的本身涵義，也使得詩歌不再局限于文本傳達的意思，而可以從中窺見詩人的個人經(jīng)歷和當時社會的發(fā)展狀況。它們對詩人個人有著重要的意義，是詩人情感的最緊密的寄托，是詩人內(nèi)心深處情緒最直接的宣泄處。它們體現(xiàn)出詩人傷感、孤獨、陰郁和失望的加深，對時代巨變的不舍和無奈，對人生、社會和全人類的擔憂又不舍棄希望的態(tài)度。它們還超越了詩人的個人情感，承載了社會和時代意義：它們是美好、希望和勇氣的化身，撫慰世人孤獨又麻木的心靈，給正在遭受苦難的人類帶去鼓勵和希望，猶如一縷清風，掃去陰霾，為時代換上新顏，注入新的活力。

參考文獻：

[1]Guerin，W.L.et al.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8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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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Rowland，B.Birds with Human Soul： A Guide to Bird Symbolism.Knoxville：Tennessee Press，1979：14.

[4]Dhankhar，P.& Rana，S.Bird imagery in Keats's “Ode to a Nightingale” and Yeats's “The Wild Swans at Coole” a comparative study. Language in India，2011，11（12）：508.

[5]常耀信.美國文學簡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8：181.

[6][7]Yeats，W.B.The Wild Swans at Coole.The Collected Poems of W.B. Yeats.Hertfordshire：Wordsworth Editions Ltd，2000：108.

[8]Hardy，T.The Darkling Thrush.The Collected Poems of Thomas Hardy.Hertfordshire：Wordsworth Editions Ltd，1994：100.

[9]Tomalin，C.Thomas Hardy：The Time-Torn Man.London：Penguin Books，2007：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