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林某偽造公司印章、妨害作證案為例"/>
魏亞男
溫州市甌海區(qū)人民檢察院,浙江 溫州 325000
2019年4月底5月初的一天,林某通過他人制作了一枚A公司假印章,并于2019年5月10日前在A公司與舒某簽訂的房屋租賃合同上使用該假印章,2019年5月10日舒某的丈夫周某持該份蓋有假印章的租賃合同到A公司辦公室辦事時被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2019年5月17日A公司報案,同年5月22日被立案偵查。林某為逃避責任,遂通過陳某、胡某甲聯(lián)系,以人民幣1萬元的價格雇用胡某乙來頂罪。同年6月13日上午,林某接到公安機關電話通知后前往公安機關接受訊問,其謊稱上述租賃合同的假印章是胡某乙?guī)推渌w,其并不知情。同日下午,胡某乙接到公安機關電話通知前往公安機關接受訊問,并按照林某的指使,作虛假供述,稱涉案租賃合同上的假印章系其通過制作假印章的人員所蓋。次日,胡某乙被刑事拘留,林某則于傳喚結(jié)束后離開公安機關,未被采取強制措施。后公安機關電話通知林某就偽造印章一事到公安機關繼續(xù)接受調(diào)查,2019年7月12日上午,林某自行到公安機關接受調(diào)查,并如實供述了自己通過他人偽造A公司印章一枚及案發(fā)后通過陳某、胡某甲雇用胡某乙來頂罪的犯罪事實。被害單位A公司對林某偽造公司印章的行為表示諒解。
本案基本事實和定性不存在爭議,但就偽造公司印章罪,林某是否成立自首存在爭論。
第一種觀點認為,林某雖在公安機關立案之后,首次接受傳喚并以犯罪嫌疑人身份接受訊問時未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且作虛假供述干擾偵查,但公安機關在首次傳喚后并未對林某采取任何刑事強制措施,隨后胡某乙雖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但并未供述林某通過陳某及胡某甲以賄買的方式指使其作假證的事實,加之在此期間公安機關并未掌握有效的犯罪證據(jù),故林某于次月再次接受傳喚時自動到案并如實供述所有犯罪事實,隨即公安機關基于林某的供述查明全案犯罪事實,應認可就偽造公司印章罪林某亦成立自首。
第二種觀點認為,林某在公安機關立案之后,首次接受傳喚并以犯罪嫌疑人身份接受訊問時未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且作虛假供述干擾偵查,導致胡某乙因此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即林某雖屬自動到案但不具有自動投案中“認罪悔罪”之義而是通過其自動到案后所作虛假供述干擾偵查以達到逃避追責的目的。林某后雖在次月再次接受傳喚時自動到案并如實供述所有犯罪事實,但僅就妨害作證罪成立自首,而對偽造公司印章罪成立坦白。
兩種觀點的分歧主要在于如下三點:第一,何為自動投案,自動到案能否等同于自動投案;第二,自動投案后何時如實供述才能成立自首,即自動投案后如實供述的時間節(jié)點如何確定;第三,如實供述的內(nèi)容如何認定。
筆者同意上述第二種觀點,具體理由如下:
自動投案是法律行為概念,其認定應堅持主客觀相一致原則。結(jié)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一條第一項第四款規(guī)定①可知,因“逃跑與否”與“是否如實供述”無關,且逃跑是投案后的行為,如不要求犯罪嫌疑人的投案行為必須具有特定主觀內(nèi)容,則事后行為不應影響自動投案行為的司法認定。即該規(guī)定應理解為自動投案須具備“認罪悔罪”的主觀要素。
對投案人而言,自動投案便意味著可能受到刑事制裁,故自動投案的行為人必須具有認罪悔罪的主觀要素。這是因為假如投案人投案并非因為認罪悔罪,而且以所謂投案形式來實現(xiàn)其推脫責任、逃避追究的目的,這不僅干擾偵查機關辦案、浪費司法資源,也使得自首制度設立的初衷難以實現(xiàn),反而徒增是非。對此情形下的自動到案行為因不具有認罪悔罪的主觀要素,又違背自首制度設立的初衷,不宜認定為自首。
本案中,林某先后兩次接受傳喚并自動到案,但兩次自動到案的主觀要素截然不同。林某的首次到案是為作虛假供述將偽造公司印章的犯罪事實按照事前的約定推脫到胡某乙身上以達到逃避追責的目的。林某的再次到案則是含有“認罪悔罪”的主觀要素。由此可見,對于偽造公司印章罪,由于林某首次到案不具備“認罪悔罪”的主觀要素不應認定為“自動投案”。
我國《刑法》第六十七條并未明確規(guī)定自動投案后如實供述的時間節(jié)點??紤]到自首制度設立的初衷,如實供述與自動投案的時間節(jié)點是密切相關的。司法實踐中,存在一種普遍觀點認為應當是首次接受訊問時便如實供述主要犯罪事實才可認定為自首。對此也有不同觀點,認為如此嚴格的限縮解釋顯然會縮小自首的認定范圍,不利于鼓勵自首的司法政策。當然,對于如實供述也應當有一定的時間限制,若自動投案后一直未能如實供述,直到庭審時才如實供述,顯然未達到節(jié)省司法資源的自首制度設立的目的,不應當認定為自首。那么自動投案到如實供述的時間節(jié)點應當如何認定?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二條第三款的規(guī)定②及《解釋》第一條第二項第四款的規(guī)定③等,筆者認為,在犯罪嫌疑人自動投案后,截止到司法機關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前如實供述均可認定為自首。對于司法機關掌握主要犯罪事實的標準,筆者認為只需要相應的犯罪線索達到反映犯罪及犯罪人可能的程度,并不需要司法機關掌握的犯罪線索所針對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實踐中,可以證明“犯罪線索”的證據(jù)形式非常多。
本案中,A公司的報案、證人周某的證言及其與林某之間的微信聊天記錄等證據(jù)直接指向林某涉嫌偽造公司印章,應當認定公安機關在林某供述前即已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的線索。
司法實踐中,由于受種種因素的影響,投案人所供述的犯罪事實可能存在偏差或疏漏等,因而需全面客觀地看待投案人所供述的存在偏差或疏漏的犯罪事實是否屬于“主要犯罪事實”。嚴格來說,犯罪事實包含犯罪構(gòu)成事實和非犯罪構(gòu)成事實,由于犯罪構(gòu)成事實是認定犯罪所必備的事實,因而屬于主要犯罪事實。
本案中,林某在到案后的首次訊問中未就偽造公司印章的犯罪事實作如實供述,反而根據(jù)事前的約定編造事實將罪責推到胡某乙身上,誤導公安機關的偵查方向并導致胡某乙因此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達三十日。由于林某對犯罪構(gòu)成事實中的犯罪主體未作如實供述,應認定其未如實供述主要犯罪事實。考慮到林某在偵查階段后期對所有犯罪事實均如實供述,故應認定其對妨害作證罪構(gòu)成坦白。
注釋:
①犯罪嫌疑人自動投案后又逃跑的,不能認定為自首.
②犯罪嫌疑人自動投案時雖然沒有交代自己的主要犯罪事實,但是在司法機關掌握其主要犯罪事實之前主動交代的,應認定為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
③犯罪嫌疑人自動投案并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后又翻供的,不能認定為自首;但是,在一審判決前又能如實供述,應當認定為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