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反常的女人

尹全生

大馬在貧民住宅區(qū)租房住下后，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關(guān)注：這個三十出頭、五大三粗的女人太反常。她牽著個名叫展志的三四歲的小男孩，與鄰居說話談到孩子時，她就大著嗓門說：“這孩子是我收養(yǎng)的——憑我這德性，哪能生出這么好的兒子?！?/p>

沒錯，展志長得細皮嫩肉，一點也不像她，也不喊她媽媽，而是喊她姨，可世上哪有女人像她這樣自損人格的？

大馬向鄰居解釋：“這孩子爸爸是學者，得癌癥死了，媽媽沒良心，跟外國人跑了。我見這孩子無依無靠就收養(yǎng)了他。”

知情^私下說：大馬原來吸毒，蹲過戒毒所。丈夫毒癮更大，一次犯毒癮墜海淹死了。雖然大馬收養(yǎng)這孩子后完全戒毒了，但腦子因之前吸毒受了傷害，有些不正常。這以后，住宅區(qū)的人都把她當缺心眼的人看待。

大馬的工作是掃大街，每月工資一千多元，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可是展志的吃穿一點兒也不差。

眼看孩子一天天長大，大馬樂得嘴都合不上，見人就說：“我的小展志將來_定有出息，你們等著瞧吧！”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個道理成年人都懂，可住宅區(qū)的孩子不懂事，他們—旦跟展志玩耍發(fā)生了摩擦，幾乎都會罵他是“小毒種”！每當這時，大馬就像護犢的母老虎似的，撲上去追打罵人的孩子：“老娘讓你們記住，展志的爸爸是學者！”

因為打孩子出手很重，大馬沒少挨鄰居怒斥，有好幾次還險些被警察抓走?？芍灰膫€小孩膽敢罵展志是“小毒種”，她照樣追打不休。

那些淘氣的孩子往往都有逆反心理，大馬越是拳腳相加，他們過后就罵得越兇。眼見武力解決不了問題，大馬就把展志送進了離住宅區(qū)很遠的幼兒園。那個幼兒園每月收費近千元，而大馬月收入才一千多元，還要交房租呢，如何供得起孩子？為此，大馬只得白天掃馬路，夜里到一個舞廳干保潔。

大馬騎電動車到舞廳上下班，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到舞廳，往往夜里兩三點才能回家。有幾次，她居然困得騎著車睡著了，結(jié)果連車帶人撞到了馬路沿上。經(jīng)常出這樣的事，她的腦門上、胳膊上總是傷痕累累。

盡管干了兩份工作，可大馬家的生活仍然很拮據(jù)。她自己只能撿垃圾桶里別人丟棄的衣服穿，吃菜只能到小市場揀人家賣剩下的爛菜幫子?？墒牵慨斦怪靖吒吲d興地從幼兒園回來，說著住宅區(qū)孩子們不知道的新鮮事、唱著其他孩子不會唱的兒歌時，大馬就樂呵呵地扯著大嗓門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像他爸，不像我！”

大馬嘗到了智力投資的甜頭，展志從小學到高中，上的一直是那些花銷較高的重點學校。當然，這孩子也一直學習成績優(yōu)秀，否則就是上了重點學校也跟不上。

大馬為了支付兒子越來越高的學費，辭掉了收入微薄的掃大街的差事，白天到碼頭去當裝卸工，和人高馬大的壯漢們一起出大力流大汗，晚上繼續(xù)到舞廳干保潔。就這樣還有錢不接濟的時候，大馬因此還悄悄通過黑市賣過血……

蒼天不負苦心人，展志終于成為這個住宅區(qū)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孩子！大馬卻由一個健壯的青年婦女變成一個弓了腰的瘦弱老太婆。她的牙齒快掉光了，干癟的嘴唇牽著滿臉的核桃紋總在不住地蠕動，好像馬上就會蠕動出一個熱乎乎的雞蛋似的;她的頭發(fā)蓬亂如一堆雜草，說不上黃也說不上白，風一吹就亂雜雜地披散在頭前腦后……

展志研究生畢業(yè)后有了工作，他非常真誠地對蒼老、瘦弱的大馬說：“姨，我叫你一聲媽媽行嗎？”

大馬愣了好久，突然淚流滿面，畦的一聲哭起來，哽咽道：“孩子，其實我就是你的親媽呀！”

展志愣住了：“姨！你說什么呀？”

大馬抹去眼淚，繼續(xù)抽抽搭搭：“我吸毒進過戒毒所，你爸爸又因吸毒死了。我怕你心靈受到傷害，又怕你人前人后受歧視，所以就對你、對別人撒了謊，說你不是我親生的……”

展志兩腿一軟，跪在了大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