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瑞琴
賀小平1943年在革命圣地延安出生,中國輻射防護研究院退休職工。
母親苗玉香,1917年出生于貧苦佃戶農家,1933年秋天,為躲避“遭殃軍”的燒殺搶掠,隨村里年輕人投奔解放區(qū),從此走上革命道路。1935年2月,苗玉香作為紅四方面軍女子獨立師的一員參加了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長征途中被選調到紅一方面軍,給中央執(zhí)行委員的蔡暢當警衛(wèi)員,直至長征勝利。1935年11月到達延安后,苗玉香曾任延安被服廠廠長。1946年調入甘泉縣下寺灣“革命榮譽軍人學校(簡稱榮校)”擔任生活管理后勤部部長。1947年3月,國民黨軍壓境延安,苗玉香隨榮校撤離到河南省牛頭寨。1949年11月苗玉香和她所在的榮譽軍人學校隨第二野戰(zhàn)軍向大西南進軍,最后抵達重慶歌樂山。由于戰(zhàn)爭年代條件艱苦,加之忘我工作,積勞成疾,于1950年7月26日在重慶二野醫(yī)院病逝,葬在歌樂山烈士陵園,年僅33歲。
躲避“遭殃軍”逃命? ? 根據地參加革命
苗玉香出生在風景秀麗的四川蒼溪縣高坡鎮(zhèn)童家村大田壩一個佃農之家,一家四口居住在半山坡上的兩間不大的茅草屋里,農忙季節(jié)靠租種地主家地討生活,一年到頭靠著半糧半糠菜的生活度日,農閑時一家人到地主家打短工,父親帶著弟弟給地主家修整房屋、糧庫和曬糧食,母親和她做磨豆腐、喂豬、洗衣、打掃院子、放牛、割草等零活,過著普通農家人的日子。
1933年秋天的一個晌午,父親和母親帶著12歲的弟弟到地主家干活去了。苗玉香獨自一人坐在家門外,用新曬干的稻桿編草鞋,忽聽房后的山路上有動靜,她站起身朝著草房后側望去,只見本家五叔等三人踏著石頭小路從山上跑下來,邊跑邊喊:“‘遭殃軍要進村了,快跑吧!”從小到大沒見過“遭殃軍”的苗玉香,只聽大人們說,近年來,外面世道很亂,“遭殃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因此害怕極了,回家草草收拾些衣物和干糧,在慌亂之中沒來得及去找父母親道別,就按照五叔指引的地方,到王家曬谷場邊上的大樹下和村里七八個年輕人在那里集結出發(fā)了。本家五叔和一個叫李二農的帶領著他們爬山越嶺,蹚河過溪,穿過了許多村莊。一路上不斷地有窮苦人家的年輕人加入,來到蒼溪縣城時,竟然有百余人了。當地負責接待的領隊叫王亮,他先后為大家解決了吃住的問題。 第二天,王亮站在院子里的磨盤上揮著手臂對大伙兒說:“我是大伙兒的頭兒,你們要聽我指揮。為了不讓‘遭殃軍抓到我們,為了保住我們的腦殼,大家要團結起來,繼續(xù)前行,到‘遭殃軍不敢去的地方……”
這支隊伍最終要去哪里?苗玉香直犯嘀咕。大伙兒也一路走,一路議論著。就在這時苗玉香突然聽到有人說,這支隊伍是要到革命的地方。她不解,就問五叔:“什么是革命的地方?”還沒等五叔回答,有個人就湊過來輕輕地說:“就是能過上好日子的地方啊?!泵缬裣懵犃怂坪趺靼琢?。一想到要去革命,到能過好日子的地方,心里就甜滋滋的……于是就會意地點了點頭,前進的步伐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由于當時四川正處在軍閥混戰(zhàn)時期,土匪團伙多如牛毛,世道很亂,社會環(huán)境很復雜,王亮率領著這支隊伍,不敢走大道,只能在崎嶇小道或無人走過的山澗中繞行,一直到第三天傍晚隊伍才到達了指定地點旺蒼縣。
旺蒼縣是1933年1月23日由徐向前總指揮率領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從鄂西轉戰(zhàn)陜南后翻越大巴山天險進入川北,解放了旺蒼縣后建立起來的革命根據地。
王亮帶領的隊伍剛到,就受到根據地軍民的熱烈歡迎和接待。剛吃過晚飯,一位姓張的紅四方面軍政治部的女干事就熱情地牽著苗玉香的手,來到了另一間屋子。這個屋子里有20位女同志居住,地上鋪著十來個草墊子,于是兩個人擠一個草墊子就和衣而臥了。第二天一大早 ,女干事就招呼大家起床,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她舉起右手熱情地招呼著大伙兒說:“我們的腳下是旺蒼縣革命根據地,從今天起你們就參加革命當紅軍了。我們這支隊伍名稱是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簡稱紅四軍,從今天起,你們就是紅四軍中央直屬機關后勤部的戰(zhàn)士了……”就這樣16歲的苗玉香為躲避“遭殃軍”跟大伙兒逃命到了革命根據地,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了一名紅軍戰(zhàn)士。
政治文化同時學? ? 紡紗織布做軍鞋
苗玉香當紅軍了,從此,加入了革命的大家庭,過上了部隊的集體生活。她們近三十個姐妹分別被編為三個班。苗玉香她們上午學文化,學知識。通過學習,不僅學會了讀書寫字,更重要的是讓她懂得,紅軍是老百姓自己的隊伍,是專打“遭殃軍”,專打土豪地主,為窮苦人打天下的,從而激發(fā)了她跟著共產黨領導的紅軍隊伍鬧革命的決心。
她們下午做軍鞋,一班紡紗織布,二班制作軍鞋,三班漂染布匹。各班有各班的職責和工作任務。苗玉香當時被分配到二班制作軍鞋。她所住的屋子,晚上鋪上草墊子睡覺,上午把草墊子摞起席地而坐便是課堂,下午坐在草墊子上,搓麻繩的搓麻繩,打袼褙的打袼褙(把碎布用漿糊一層層粘起來曬干,形成厚厚的布層,制作鞋底子用的備料),剪鞋樣的剪鞋樣,納鞋底的納鞋底,各盡所能,忙得不亦樂乎??梢赃@么說,這一間屋子里,晚上是寢室,上午是教室,下午就是工作室。一屋三用在這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隨著紅軍隊伍的不斷擴大,軍鞋的需求量越來越多,苗玉香她們的隊伍雖然也有更多的姐妹不斷加入,由過去的三個班變成了七個班,但做鞋的速度依然趕不上紅軍隊伍人數增長的速度。于是,她們只好縮短上午的學習時間,增加工作時間。天黑了,她們點上兩盞小油燈,一直工作到深夜。開始每班每天做10雙鞋,后來大家在一起相互推敲新辦法,各自發(fā)揮自己的長處,團結協(xié)作,進行流水作業(yè),每天每班可做20雙鞋。大家把做好的鞋子堆放在屋角,滿一百雙用包袱一包就上交了。
姐妹們都是苦出身,不怕苦不怕累,在革命隊伍里,又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紅軍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作風已經形成。工作時,屋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納鞋底的抽麻聲和剪子裁剪布的聲音。她們做出的鞋子,又漂亮又結實,受到了領導的表揚和獎勵。嶄新的剪刀成了獎品,這讓大家做起鞋子來更是得心應手,同時也激發(fā)了大伙兒努力工作的積極性。
那時候的布鞋是白里子,灰藍色面,雞心臉,款式都一樣。每雙鞋分大中小三個號,分別包起來,送到作戰(zhàn)部隊,紅軍戰(zhàn)士們穿上她們做的鞋子打勝仗,對她們來說是最大的快樂,她們也由此理解了她們做軍鞋的實際意義,明白了她們做軍鞋就是干革命工作。
苗玉香身體壯,精神好,手腳勤快,往往自己的活干完了,還會去幫助別人,看到哪位戰(zhàn)士的衣服鞋襪破了還主動為其縫補。早上總是第一個起床,幫廚房背捆柴火;晚上總是挑燈夜戰(zhàn),最后一個才睡覺。苗玉香受到大家一致好評,被評為后勤部的模范,還獲得了一把桃木梳子的獎勵,成了大家學習的榜樣。
1934年春天,參加革命隊伍的人數越來越多,單靠后勤部女子班戰(zhàn)士們做鞋子,已經遠遠不能滿足紅軍戰(zhàn)士的需要,紅四軍后勤部召開了七個婦女班的班長和勞模會議,決定動員和組織根據地附近農村中有覺悟的婦女織布做軍鞋,并擬定計劃下達任務,每戶有16歲以上兩名婦女的每月交兩雙布鞋,或10雙草鞋,也可交3尺布頂替;每戶一名婦女的,每月交2尺白布或一雙鞋,兩副鞋墊,也可以交5雙草鞋,兩副鞋墊。
苗玉香她們十幾個人分成兩撥每天一大早就向不同的方向出發(fā)了,見村就進,見戶就上門宣傳,每進一家都會一邊幫助老百姓挑水、掃院、喂豬,剝玉米,一邊宣傳革命形勢,說明來意,下達任務。由于這里是紅色革命根據地,人們的思想覺悟很高,特別是他們的親人不少都參加了革命,當了紅軍,留下的婦女和老人都很樂意為革命做貢獻。實在不能織布交不上軍鞋的,他們就主動上交公糧頂替,解決部隊的急需,共同譜寫了一曲軍民魚水情深的時代贊歌。
配合中央紅軍長征? ? 做好各項準備工作
1933年10月,蔣介石調集100萬軍隊、200多架飛機,采用“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方針,向各革命根據地發(fā)動了第五次“圍剿”。 在王明“左”傾冒險主義思想的影響下,推行“軍事冒險主義”策略,敵我力量懸殊,導致中央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1934年10月,中央紅軍為取得革命勝利進行戰(zhàn)略性調整,被迫退出中央革命根據地,突圍轉移,在沒有資金,生活物資極度匱乏,缺槍少彈,缺醫(yī)少藥的情況下,從瑞金出發(fā)北上,靠雙腳開始了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
當時,苗玉香所在的紅四方面軍在旺蒼縣也為配合中央紅軍來年北上轉移,積極做著各項準備工作。上級給各連隊下達了收購軍糧、收購長征物資的命令,全軍除必需在崗的人員,幾乎都下到各縣各村進行秋糧上繳工作,把收到的軍糧運回縣里總部。各處山間小路上,隨處可見小毛驢脖子上掛著系小紅布條的鈴鐺,馱著裝滿糧食的口袋,叮叮當當一路響著,匯成了那個年代最美麗的一道風景線。
紅四軍中央總部大院里人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搬糧、卸糧、曬糧的,加工糧食的,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偛看笤焊鞔鍎趧計D女們做出的軍鞋、鞋墊和送來的布匹等物品也都集中在這里,苗玉香她們被服連的女同志也在這里趕制著紅軍戰(zhàn)士們行軍必備的綁腿、軍鞋。
準備進行長征的紅軍戰(zhàn)士在軍部的組織下,成立了戰(zhàn)地救援隊、偵察隊,并分別對他們進行如何救治傷員,如何應對各種突發(fā)事件的培訓。軍部還把來自北上各線的戰(zhàn)士們組織成向導隊給大家講述北上沿線的地理環(huán)境、風俗民情及各種可能發(fā)生的危險狀況等等。除了上述這些組織、思想和人員隊伍的準備外,還進行了人員上的安置工作。
部隊把重傷員和暫時康復不了的病號分散安置在老鄉(xiāng)家中,一方面治病養(yǎng)傷,一方面在根據地堅持斗爭,做鞏固和發(fā)展工作。有孩子的紅軍戰(zhàn)士把孩子交給根據地可靠的老鄉(xiāng)撫養(yǎng),隨老鄉(xiāng)改名換姓,有的還留下信物,作為革命勝利后找回孩子的憑證。但基本上沒找回。在那個戰(zhàn)亂的年代,紅軍走后,國民黨反動派圍剿根據地 ,有的孩子轉移了,有的生病去世了,也有的被國民黨反動派殘忍地殺害了。
紅四軍為了向四川、西康、甘肅進軍,配合中央紅軍的長征行動,1935年3月發(fā)起了嘉陵江戰(zhàn)役,并取得勝利,還先后攻克了儀隴、蒼溪。特別是嘉陵江戰(zhàn)役,歷時24天,共殲滅國民黨四川軍閥部隊12個團,多達1萬人,攻克了8座縣城,控制了嘉陵江東面。以此拉開了紅四方面軍長征的序幕。
長征路上多艱險? ? 蔡暢身邊當警衛(wèi)
苗玉香所在的紅四軍要開始長征向川西進發(fā)了。部隊重新進行了整編,以200人為單位,劃分成了很多大隊。帶隊的由原來中央機關工作的同志擔任。每個大隊有8—10名通訊員負責聯(lián)絡工作,并配有三至五匹專用馬。通訊員的工作主要是跑在長征隊伍的前后,負責傳達上級的指示,負責各大隊之間的聯(lián)系,打探前方的敵情。每個大隊還有運輸隊員,他們每人都牽著毛驢,毛驢背上馱著幾條行軍袋,袋里裝滿了部隊使用的軍需物資,以及藥品、文件、軍毯等。行軍途中有同志生病了也可以騎著毛驢行進。
要說辛苦,要算是每個大隊配置的六至八名炊事員最辛苦,他們除了要背自己的行裝外,還要背足夠部隊吃的糧食和炊具,黑黝黝沉甸甸的幾十斤重的大鐵鍋扣在行李外,背在背上,足有六七十斤重,像只大蝸牛。有的炊事員挑著擔子,一頭籮筐中放自己的行李用品,用面板扣在上面,另一頭籮筐里擔著米、豆子等,用油布蓋著。炊事員擔的擔子很重,兩頭壓得彎彎的,走起路來,在肩上顫顫悠悠的。每到宿營地,戰(zhàn)士們都休息了,炊事員還要架鍋、拾柴、找水、找菜,洗菜、做飯,睡覺的時間也很少。
苗玉香在長征途中被安排在救護隊擔任救護員。部隊一路向川西進發(fā),若天氣好,沒有敵軍騷擾,就可以多走些路。每人都負重,旅途勞頓十分辛苦,下令休息,大部分同志倒地背靠背包,橫七豎八的瞬間就都進入夢香了。晚上若在村邊上找個寺廟住,那是最好的,可以遮風擋雨。戰(zhàn)士們把綁腿解開,拍打著像灌了鉛似的雙腿,搓著水腫的腳,緩解著行軍帶來的疲勞。大家你挨著我、我靠著你和衣而臥。兩人一組,會把一個背包放在腳下,把四只腳支在上面,另一個背包打開拿出被褥鋪蓋上,腫脹的雙腿和打了泡受傷的腳會舒服些。每到這時苗玉香他們救護隊的同志們就出現(xiàn)在戰(zhàn)士們面前,挨個檢查他們的傷情,為他們處理受傷的腿腳,以使第二天戰(zhàn)士們都能夠正常行軍。
自嘉陵江戰(zhàn)役后紅四方面軍向岷江西行兩個月以來,雖然露宿街頭缺吃少喝,不時有阻止他們前進的小股反動武裝及地方土匪武裝騷擾,但其他一切還算順利。苗玉香于1935年6月隨紅四軍長征部隊,攻克四川懋功,跟紅一方面軍會合并進行整休,從此被派到中央紅軍司令部擔任中共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委員會執(zhí)行委員蔡暢的警衛(wèi)員。
又開始長征了,紅四方面軍與中央紅軍司令部混編成左路軍。10余萬大軍,在張國燾率領下北上,一路上紅軍戰(zhàn)士們跌跌撞撞,走著山澗羊腸小道和布滿青苔的山石,既滑又險。
苗玉香作為蔡暢大姐的貼身警衛(wèi),時時刻刻在她身前身后照顧著,她要替比自己年長的蔡大姐扛米袋,蔡大姐堅決不肯。負責警衛(wèi)的她,只好在路邊找了合適的樹枝,砍了下來,削了皮,做成拐杖給蔡大姐用,這樣她走起路來稍稍輕松了些。
一天,這支隊伍在翻越一座山時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當苗玉香緊隨蔡大姐行至山頂,天空突然烏云密布,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部隊的紅軍戰(zhàn)士們被澆了個透心涼,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一路走著,衣服上的雨水不停地往下流,戰(zhàn)士們依然堅持著。下了雨的山路更滑,更難走了,蔡大姐一不留神踏在了一塊圓石頭上,腳底一滑腳崴了,只好坐上運輸隊的馬才沒有掉隊。隊伍慢慢下山以后,天色已黑,部隊下令休息,人們就地宿營,肚子餓得咕咕叫,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夜風吹來,戰(zhàn)士們打著寒顫,雙手抱在胸前,蜷著身體低著頭休息。
通訊員們騎著馬到附近村莊找來一些干柴。炊事員搭灶,點火給大伙兒燒姜湯水,柴火旁邊圍滿了一撥又一撥的烘烤衣服和取暖的戰(zhàn)士。姜湯水熬好了,大家每人一碗大口喝著,頓時身子暖和起來。通訊員們不知從哪里搞來了白面,還有幾顆雞蛋,炊事員們馬上給大家做了雞蛋拌湯,每人一碗熱乎乎地下了肚。這成了長征途中最令人難忘的一頓美食。
夜晚露天休息,大家各自就近尋找著合適的地方,苗玉香找了一塊較平的大石頭,打開了行李。被褥濕了半邊,為了讓首長休息好,她把干的那邊鋪在石頭上,把蔡大姐的行李原封不動放在地上,讓蔡大姐躺在干的那邊褥子上,腳搭在行李上,給她蓋上干的那半個被子,自己緊縮著身子挨著蔡大姐的身子睡下,才算熬過這一夜。
經過雨天的行軍,第二天晴天,太陽普照大地,部隊休整,山谷間坡上坡下,鋪了樹枝的地上晾滿了被褥,平整的石頭上曬滿了被雨水打濕的糧食,戰(zhàn)士們享受著溫暖的陽光。苗玉香自然又忙碌了起來,她把自己和蔡大姐的行裝曬了個透。蔡大姐崴了的腳腕腫得老高,苗玉香忙著幫蔡大姐按摩。
苗玉香他們一路前行,來到了川西北杳無人煙的松潘草地,這里是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連接的地方,縱橫有幾百公里,面積1.5萬平方公里,海拔3000—4000米,表面看上去好似綠油油的茫茫草原,其實沼澤遍布,人馬踏上去就會被稀泥吸住陷下去,想要救起比登天還難,故稱之為魔鬼之地。當地老百姓一旦提及這塊地方,都會驚慌失色,更別說當向導給紅軍帶路了。紅軍為了避免與敵軍的正面交鋒,節(jié)省好幾百公里的路程,憑著堅定的信念和不怕犧牲的精神毫不猶豫地踏上了這片沼澤地。
戰(zhàn)士們砍了些粗細均等的樹枝縱橫架起來,釘成擔架式的樹枝網,在有危險的沼澤地上當木橋用。部隊還從老百姓手里買了好多繩子,每個大隊都發(fā)了十來條以在危急時刻用來救命。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各大隊組成的敢死隊,都是由身高馬大的年輕小伙子組成,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又長又粗的樹枝用來探路。
路越來越難走,表面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綠草地,郁郁蔥蔥,鮮花盛開,而實際上在郁郁蔥蔥的青草之下,是遍布陷阱的大泥潭,下面積水淤黑,泥濘不堪,時淺時深,深不見底,只要稍一不慎,失足其間,就會面臨滅頂之災,腳下處處有險情。整個部隊幾乎都是后者踩著前者的腳印前行。
運輸隊的戰(zhàn)士小王跟上來了,他手牽著馬,小心翼翼地走著,突然馬的一只前蹄一閃陷入了泥潭中,整個馬失去了重心,馬身子一斜也陷了進去。小王急了,慌忙上去拽韁繩,又用手去扳馬,力圖把馬扶起來。結果自己也陷了進去,他緊貼著馬動彈不得,稚嫩的臉上露出了驚恐萬分的表情,雙手在泥漿面上亂抓,同志們見狀,也慌了手腳,立刻組織施救。同志們在泥潭邊上努力地把手伸向小王,并呼喊著:“小王!快把手伸過來!”小王急忙伸出一只手,但馬和小王下沉的速度很快,他伸出來的手離同志們的手越來越遠,眼看著小王和馬被泥漿很快淹到了脖子,他突然著急萬分地看著要撲過來救他的戰(zhàn)友,使出最后的力氣,大聲喊著:“千萬別過來,底下是空的!同志們永別了!”“小王!小王!”同志們眼睜睜地看著泥水蓋過了小王的頭頂,淹沒了馬匹,大家驚呆了,屏住呼吸,腦子一片空白,眼睛直直地盯著小王下沉的地方。只見冒了幾個氣泡后,泥水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突然,那位手還伸向小王的戰(zhàn)士把手縮了回來,雙手捶打著自己的頭,大哭起來。同志們聽到哭聲才緩過神來,脫掉軍帽,含著眼淚向小王陷下去的地方深深地鞠躬,大家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戰(zhàn)友遇險卻沒能把他救上來,心如刀絞。鑒于這種情況,后來部隊發(fā)了個指示,以后再遇馬匹、毛驢陷進泥潭就不必再去救了。戰(zhàn)士們也互相商量著人陷入泥潭如何施救的辦法。
自從戰(zhàn)士們目睹了草地陷坑吃人不眨眼的情形,走起路來就格外小心起來,牽馬的戰(zhàn)士就更提心吊膽了。走著走著,又有一匹馬前蹄陷下去了,馬瞬間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向右側傾倒。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牽馬的戰(zhàn)士以閃電般的速度把馬背上的軍袋拽下甩到自己肩上,又伸手去拖第二個軍袋時,馬的頭部就快挨到泥面,右邊半個軍袋也快挨著泥面了,拽也拽不動了,馬的右后蹄已經進入泥里看不見了,只見左面兩個蹄子還在不停地撲騰著,結果越撲騰越向右邊傾斜。旁邊拿長樹枝的戰(zhàn)士用樹枝探過去戳向馬落下去的地方,感到很空,無法施救,馬就那樣沉下去了。眼瞅著自己心愛的馬被沼澤地吞沒了,牽馬的戰(zhàn)士大聲吼叫起來,發(fā)泄著內心的痛苦。
后來,戰(zhàn)士們用鮮草擰成草繩,像織布一樣把草繩一上一下穿在樹枝做成的擔架中,鏤空的樹枝擔架形成了一個一個結實的草板,交替鋪在泥潭上,戰(zhàn)士們可以牽馬踏著草板平安走過泥潭,使一些馬匹成功穿越草地。
草原上的天氣一日四季,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白天剛剛還是晴空萬里,瓦藍瓦藍的天空上紅紅的太陽曬在地面上,溫度達到40度以上,像是要把地面的水煮開似的,人們像是在蒸鍋里一樣,喘不上氣來,悶熱悶熱的。紅軍戰(zhàn)士們個個大汗淋漓,汗珠從臉上流淌著,汗水浸濕了衣衫。可轉眼的工夫天空卻又烏云密布,遮天蓋日,雷雨交加,大塊的冰雹砸了下來,紅軍戰(zhàn)士們立刻戴上斗笠、草帽,頭頂臉盆等遮擋,也有躲閃不及的戰(zhàn)士被砸得頭破血流。到了晚上,溫度又急劇下降到零度左右,有時強勁的高原風裹著雪花呼嘯而來,刺骨的寒風襲來,凍得人瑟瑟發(fā)抖。紅一團一個班的戰(zhàn)士在外露宿一夜,第二天,連長叫他們吃飯,一看,全班戰(zhàn)士都停止了呼吸。
在長征路上,茫茫的荒草地上一定不能掉隊,否則就會迷失方向,丟了性命。
苗玉香所在的這個大隊前面負責探路的幾位紅軍戰(zhàn)士很辛苦,手拿樹棍,一點一點地捅著草地為整個大隊的紅軍戰(zhàn)士們探著前方的虛實,為大伙兒尋找著前進的道路。這一天,苗玉香正護衛(wèi)著蔡大姐向前艱難地行進,突然聽到“哎呀”一聲,只見探路的一名戰(zhàn)士手拄著樹棍已經戳到稀泥里一大截了,他的身子已經隨著木棍的下沉站立不住而向前傾斜,情況萬分緊急,后面的戰(zhàn)士靈機一動,立即將自己手中的樹棍從他手下斜插而過,前面的戰(zhàn)士聽到喊叫聲,回頭迅速一把抓住后面戰(zhàn)士穿過來的樹棍,兩個人用樹棍將這個遇險的戰(zhàn)士架住,前后兩人使出全力,才把這個戰(zhàn)士頂了回來,挽救了這位戰(zhàn)士的生命。
長征路上所有的戰(zhàn)士都必須看清路,還得每時每刻都觀察前后左右戰(zhàn)友的狀況,以便發(fā)現(xiàn)遇險戰(zhàn)友及時組織施救,減少犧牲。就這樣紅軍戰(zhàn)士們沒有被嚇倒,他們餓了就從干糧袋中抓一把炒米塞嘴里,渴了就用缸子接點雨水喝,沒雨水喝就忍著,嚼點草葉。不少戰(zhàn)士在長征途中皮膚被劃傷浸泡了水,感染、紅腫、潰爛……倍受折磨,但大家依然堅持著。
在草地上偶爾遇到凸起的干地和一大塊小高地,大家集中起來休息時,天空中成團成團的有毒性的大蚊子又來光顧了,漫天飛舞的大蚊子劈頭蓋臉地襲擊著紅軍戰(zhàn)士們的臉、脖子、手等部位,戰(zhàn)士們無論使用什么方法都轟不走這些蚊子,一掌下去,拍死幾只蚊子,但立刻有更多的蚊子又撲上來。一覺醒來,紅軍戰(zhàn)士臉上、脖子上、手背上全是大紅包,有些戰(zhàn)士怕蚊子咬,用被子裹起來睡覺,只有鼻子眼睛露在外面,結果,鼻子眼睛上被叮上了包,腫得老高,幾天了都下不去。
行軍好多天來,紅軍炊事班戰(zhàn)士找不到能為戰(zhàn)士們引火做飯的地方,即便找到塊干地方,又沒有水,有了水又沒有柴,戰(zhàn)士們身背的糧食被雨水打濕了又無法晾曬,發(fā)了霉,只好扔掉。炒熟的米吃得也所剩無幾了,戰(zhàn)士們體力不支的狀況逐漸顯露出來,有的被太陽曬得中暑,有的在夜里凍感冒了,高燒不退,有的戰(zhàn)士拉肚子,渾身無力,還有的被蚊蟲叮咬后感染上了瘧疾。身上一會兒熱得要命,渾身是汗,燙得嚇人;一會兒又全身發(fā)冷,凍得嘴唇打顫,牙齒抖得咯咯作響。沒病的戰(zhàn)友干著急卻無計可施,只好眼瞅著戰(zhàn)友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最后在痛苦中離去。
在長征途中,盡管路途艱險,但紅軍戰(zhàn)士們不愿意扔下一位生病的戰(zhàn)友,他們攙扶著生病的戰(zhàn)友前行,有的紅軍戰(zhàn)士還把自己的行裝扔了,背起病重的戰(zhàn)友,還有的就地取材用樹枝做成擔架,深一腳淺一腳抬著病重的戰(zhàn)友,渾身上下沾滿了泥水和汗水前行。
有位小戰(zhàn)士只有十六七歲,發(fā)著高燒,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他趴在戰(zhàn)友的背上,看著為了他,戰(zhàn)友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太陽暴曬的泥漿中,大汗淋漓,喘著粗氣,他急著大聲喊著:“快放下我,讓我自己走……”背著他的戰(zhàn)友說:“小弟,別費神了,你在我背上乖乖睡覺吧,你這亂動咱們都會掉到沼澤地里。”正說著話他突然一個趔趄,一只腳就陷進了泥坑里,跌倒了,背上的小弟也被甩在了地上,他趕忙抱著小弟急切地問道:“小弟,摔痛了沒有?”小弟拉著他的手,望著滿臉是泥的戰(zhàn)友,顫抖著說:“你也不大呀,我叫你一聲哥哥吧。哥哥,你聽我說,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否則咱倆都會沒命的,我永遠感謝你,你就是我親哥哥!”說完,他把戰(zhàn)友的手掰開,使出最后的力氣,站了起來,邁開腿向旁邊的沼澤地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哥哥!你一定要穿過草地!你一定要活下去!”說完他急速轉身,跳進了沼澤坑里,最后又大聲喊了一句:“哥哥!謝謝了!”他的身子迅速下沉著,反應過來的戰(zhàn)友急忙站起身想去施救,只見小弟向他揮著右手說:“哥哥,你千萬別過來!永別了!”戰(zhàn)士們望著小弟揮著手,稚嫩的臉上掛著欣慰的笑容,很快就被泥漿吞沒了。
長征途中,苗玉香和蔡大姐一直照顧著感冒發(fā)高燒的18歲的王華和正在拉肚子,還不滿17歲的楊玉兒。小玉兒吃不上東西還鬧肚子,渾身沒勁,臉色慘白,苗玉香抓了一把米喂她,玉兒搖搖頭含著眼淚說:“玉香姐,我已經不行了,吃了也沒用了,你們留著吃吧,要走的路還很長,我的米袋里還有點糧食留給你們吧?!?/p>
苗玉香說:“不許胡說!你還這么年輕,會扛過去的。你睡會兒,睡醒就好了。”苗玉香一邊說著,一邊含著眼淚用手輕輕拍著玉兒,哄著她睡覺。安頓好玉兒,回頭看看蔡大姐和王華也睡了,她也鉆進了被窩。
一覺醒來,身邊的玉兒不見了,在茫茫的草地上,戰(zhàn)士們呼喚著,沒有回音。苗玉香和另外一位戰(zhàn)士向更遠處搜索,忽然,那位戰(zhàn)士手一指說:“快看,那是什么?”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頂軍帽靜靜地漂浮在泥漿上面,戰(zhàn)士們用樹枝把軍帽挑出,反過來一看,上面寫著“楊玉兒”三個字,大家看著,失聲痛哭??蓱z的玉兒就這樣犧牲了。
一位紅軍戰(zhàn)士面朝著一望無際的沼澤地,悲痛地哭喊著數落著它吞噬自己戰(zhàn)友的罪責,發(fā)誓等革命勝利了一定要和兄弟姐妹回來狠狠地收拾這吃人的沼澤地。
紅軍戰(zhàn)士們越往西北走,地勢逐漸高了起來,水坑陷阱少了,有了大片的干草地,但糧食、鹽已經沒了,紅軍戰(zhàn)士們挖野菜,刨樹根,煮了喝湯,生病的人越來越多,許多戰(zhàn)士出現(xiàn)浮腫現(xiàn)象,還有吃野菜中毒的,時不時還有離去的戰(zhàn)友,悲傷、饑餓、病痛折磨威脅著每一位戰(zhàn)友的生命,只有將僅活下來的馬匹殺了充饑,以保全戰(zhàn)士們的生命。馬殺完了只好解下皮帶,放在鍋里煮煮啃了,戰(zhàn)士們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臉色成了綠黃白黑的混合色。
雖然長征路上大家歷經艱難險阻,但都保持著樂觀主義精神。一次過河,為鼓舞士氣,活躍氣氛,在大伙的邀請下,蔡暢大姐為大家引吭高歌了一首《馬賽曲》,緊接著戰(zhàn)士們也都哼起了自己喜歡的小調,美妙的歌聲沖淡了一路的疲勞,把大家?guī)У搅藲g樂的氣氛中。
長征途中,蔡暢是中央領導,是重點保護對象,苗玉香是貼身護衛(wèi),一路上緊隨蔡暢前行終于活著走出了草地,但有成千上萬的年輕戰(zhàn)士卻永遠長眠在那片吃人的沼澤地里。
部隊穿過草地到了阿壩縣(現(xiàn)在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隸屬小金縣),戰(zhàn)士們經過一段時間休整,按照中央部署,苗玉香緊隨蔡大姐跟著紅一方面軍繼續(xù)北上,穿越甘肅南邊,于1935年11月下旬安全到達陜北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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