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錯——細金裝飾的工藝啟迪

王紫

摘要：金銀錯是始于我國春秋盛于前漢的一項重要的金屬裝飾工藝，其不單是一個時期金屬裝飾工藝的代表，更是這段歷史時期內(nèi)社會文化大背景下的歷史顯現(xiàn)。不論是裝飾語言的審美取向、工藝的細微精湛還是其背后包含著的文化社會背景與生活方式都具有著極高的藝術價值，并對此后的細金裝飾工藝有著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傳統(tǒng)工藝;生活方式;文化顯現(xiàn);藝術審美價值;影響

中圖分類號：K8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30-0060-02 DOI：10.12228/j.issn.1005-5312.2020.30.035

一、金銀錯之“錯”

金銀錯是我國傳統(tǒng)手工藝長河中一項不可忽略的金工細作金屬裝飾工藝，是春秋中期隨著青銅時代青銅器工藝的日漸完善與鐵質(zhì)工具的普遍應用而發(fā)展出一種特殊的裝飾方式，由于其工藝的復雜與材料的貴重稀少，所用之處大多都是王室及王朝陳屬的身份權貴象征。

“金銀錯”從字面上來看并不難理解，“金”、“銀”二字指的是金銀兩種材料或是金銀色彩。而對于“錯”的字面意思后人卻有著不同的釋義與理解，我國的文字含義豐富，單就一個錯字就有著許多不同的意義：“錯”字通常會被解釋為“不正確，與實際不符，例如差錯、過錯;或是交叉著，例如交錯以及叉開”①等含義。這里所說的金銀錯，則是取其磨錯之意。

錯為動詞，字從金，通措。三國時期成書的一部百科詞典式的著作《廣雅》中提到“錯，磨也”②。其意為我國古人用一種名為厝（錯）石的石頭來打磨金屬，使之變得光滑平整，這種工藝技法稱之為“錯”?！对娊?jīng)·小雅·鶴鳴篇》中的“它山之石，可以為錯”，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而《前漢·食貨志》中“錯刀，以黃金錯其文，一刀直五千，與五銖錢行”③說的便是金銀錯這種工藝了。另一方面，漢代學者許慎所著的《說文解字》中則提到的對“錯”字的解釋為：“錯，金涂也，從金聲”;由上海辭書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出版的《辭?！罚瑢Α板e”字的第一解釋便是“：錯，用金涂飾”，飾則是紋飾。這里說的金銀錯，則是金銀錯的另一種技法（涂畫法），后文也會略作講述。

總的來說，傳統(tǒng)的金銀錯是利用金銀材料的良好延展性和柔韌性，將其通過不同的方式錯于銅器表面，使之形成不同光澤與色彩對比圖案的一項傳統(tǒng)工藝技術，其特點是紋樣隱避，與母體顏色相異，表面平滑光亮。

二、金銀錯的起源與發(fā)展影響

金銀錯可以說是一個時期金屬裝飾工藝的代表，更是一段歷史時期內(nèi)社會文化大背景下的歷史顯現(xiàn)。青銅器是我國夏商開始廣泛運用的禮祭生活用具，其裝飾語言與裝飾方式在其發(fā)展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多種多樣的變化，早在商代金銀錯裝飾工藝出現(xiàn)之前便先有了“紅銅錯”這一技法（如商代殷墟出土的錯紅銅的銅戈銅鉞等）。④歷史考證中所出現(xiàn)的最早的一件金銀錯銅器是春秋中期的一件晉國銅器“欒書缶”，這件銅缶的肩部用金錯銘文五行共四十字來進行器皿上的裝飾。在發(fā)展初期，與玉器青銅器的發(fā)展相比，金銀錯只是形成了獨立的發(fā)展勢態(tài)并沒有形成規(guī)模。由于技術的完善和人們對于黃金白銀本身屬性以及價值認識的逐漸提高，金銀錯于戰(zhàn)國時期迅速發(fā)展并興盛，成為王權貴胄權利的象征。秦漢時期，金銀錯的發(fā)展與技術運用達到了頂峰，出現(xiàn)了銀錯、銅錯、鉛錯（如錯鉛宴樂壺）等多種材料的應用⑤。東漢后，由于金銀材料的大量減少，新材料工藝的出現(xiàn)以及漆器的大量運用，金銀錯不再作為裝飾語言的主流，慢慢的淡出了人們的視野。雖然如此，但名為“錯”的這項精致的手工藝卻一直得以傳承并影響著此后諸多傳統(tǒng)工藝的發(fā)展與誕生。例如漢代漆器中的針刻戧金，在黑色漆底上用針勾刻出圖案與紋樣，并在刻出的線條內(nèi)涂以金彩，十分富麗奪目，是漆器工藝發(fā)展中重要的裝飾工藝手段）;由于唐代的社會背景、藝術風格以及審美取向導致金銀器大量使用與生產(chǎn)，工藝復雜精湛，但金銀錯工藝仍然影響著唐代其他的裝飾工藝的發(fā)展例如唐代螺鈿工藝與金銀平脫（采用金銀薄片，裁制成各種紋樣，用膠漆粘貼于銅器表面，用漆疊加后細加研磨，使金銀片紋樣脫露出來）;清代盛行的琺瑯彩掐絲工藝以及漢代出現(xiàn)清代興盛的金錯玉器與寶石相結合的技法等等⑥，可見，金銀錯的誕生與發(fā)展對于后世中國傳統(tǒng)工藝的裝飾技法的衍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金銀錯這種金屬裝飾方式并不僅僅出現(xiàn)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橫向的看，早在青銅器發(fā)展的初期，其所對應的西方古埃及文明的中后期，金銀鑲嵌就已然大量出現(xiàn)在了埃及法老貴族所用之物上。我們可以通過大量的資料來了解到在古埃及文明中運用金銀鑲嵌制作的器皿首飾以及金箔來繪制精美的圖案裝飾的普遍性以及工藝的成熟，其成熟的鑲嵌工藝與藝術特征也極大地影響著中國古代金屬工藝的誕生與發(fā)展⑦。

三、金銀錯的工藝類別與流程

戰(zhàn)國后，冶鐵技術迅速發(fā)展，由此產(chǎn)生了堅韌銳利的鐵制工具，使得金屬工藝與銅器裝飾進入到新的時期。上文提到金銀錯的工藝技法分為兩種，即鑲嵌法與涂畫法。

鑲嵌法又叫鏤金裝飾法，主要分為四個步驟：

一是制作母版圖案預刻凹槽，以便于在器皿鑄成后在凹槽內(nèi)嵌入金銀;

二是在基礎銅器鑄好后，在預鑄好的凹槽內(nèi)壁鏨刻淺槽，以便金銀在鑲嵌后不易脫落;

三是用金銀絲或片鑲嵌;

四是用錯（厝）石磨錯，使金銀絲所組成的圖案與銅器表面自然平滑嚴絲合縫。

另一種涂畫法則是用制作好的金泥（金或銀與汞的結合體）在銅器表面或預鑄的凹槽中涂飾紋樣，最后經(jīng)火烤使汞蒸發(fā)，留下金銀圖案。⑧同時由于同種工藝中使用的材料不盡相同，金銀錯也包含錯金、錯銀、錯金銀、錯鉛、錯銅等多種表現(xiàn)方式。

四、金銀錯的應用范圍與裝飾語言

春秋早期，金銀錯僅作為王權貴族的象征運用在精美的禮祭器上，戰(zhàn)國時期大量出現(xiàn)在了兵器、車馬器的裝飾上。隨著技術的成熟與思想的開放，秦漢時期金銀錯盛行成為金屬裝飾工藝的主流，工藝水平達到很高的程度，其應用范圍也隨之拓展到生活的各個領域中，因此兩漢時期對于金銀錯的記載非常多：如張衡《四愁詩》“美人送我金錯刀，何以報之以瓊瑤”;西漢桓寬所著《鹽鐵路南·散不足篇》記載“今富浙銀口黃耳，金玉鍾，中者…金錯蜀杯”⑨表明除了上文提到的各種生活器物外，貴族多用的日用器皿上都有著金銀錯的裝飾，以鼎、尊、豆、舟、盆、熏爐、案為主，盤、杯、符、屏風插座、器座次之，還有一些帶鉤、燈壺以及小型陳設用藝術品，用來顯示或證明貴族的身份、家境的殷實程度以及招待賓客的尊重程度，深入到了貴族生活的各個方面。如：西漢錯金銀云紋青銅犀尊（也有專家認為其實屬戰(zhàn)國），表現(xiàn)了當時生活在中國的蘇門犀，形象寫實、造型雄健、逼真自然，金色、銀色與銅胎底色相襯生輝。銅熏爐在漢代是一個具有特色的典型器物，而著名的錯金云紋青銅博山爐也表明了當時金銀錯工藝在日用生活用具上的盛行。

伴隨著金銀錯的發(fā)展與應用范圍不斷的擴大，依據(jù)所裝飾的器皿或用品的用途，金銀錯的紋飾也得到了多元化的發(fā)展，不再僅限于春秋早期萌芽階段時存在于禮器或符節(jié)上的金錯銘文，戰(zhàn)國后期則是出現(xiàn)了一些寓意吉祥、象征王權的幾何圖案，例如夔紋、垂葉紋、云紋、萬字紋等，這些圖案一般為二方連續(xù)或四方連續(xù)，首尾相連，在布局中簡單的并列重復組成了緊密的裝飾紋樣，線條逐漸靈活而富有變化，在金銀兩色的交相呼應下充滿韻律與節(jié)奏感。秦漢時期，金銀錯發(fā)展到頂峰，其裝飾語言手段更加豐富，出現(xiàn)了動物、人物、植物、幾何圖案等交相并存的豐富畫面，圖案裝飾具有美感往往還帶有敘事性與記錄性，內(nèi)容更加活潑豐富。

裝飾語言的形成往往與自然及人類活動離不開關系，金銀錯的裝飾紋樣跟隨青銅藝術的發(fā)展而隨之變化，早期以文字的形式首次出現(xiàn)在器皿上，更多的是起到轉達與記錄的作用，而后饕餮、鳳鳥等抽象紋飾的大量使用可以看出其與原始社會陶器玉器紋飾的淵源關系，以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饕餮紋為例，其有首無身也稱之為獸面紋，饕餮紋的使用與圖騰信仰、神話傳說相關，作為奴隸制社會時代的精神文化表象，有著很強的威懾力與猙獰感，體現(xiàn)的是奴隸主的震懾、貴族的威嚴和對神明的敬畏。在器皿裝飾上，饕餮紋常與鳥鳳紋蟠龍紋等圖案同時使用，形成連續(xù)排列穿插的裝飾帶，加上金銀色彩的映襯，與造型相結合產(chǎn)生出與其用途相符的震懾力與華麗感。

隨著紋飾的發(fā)展，起初傾向于描摹自然的形象漸漸抽象概括成固定的圖案，例如竊曲紋、環(huán)帶紋、貝紋等等，通過相連和循環(huán)形成抽象的幾何圖案，有著更強的適應性，可以隨機變化裝飾在器物的各個部位，更加適合金銀錯工藝的展現(xiàn)。

金銀錯發(fā)展的成熟時期，人物、動植物、幾何圖案交相并行，更加富有畫面感，其題材主要可以分為兩類：

一是貴族生活方式的體現(xiàn)，如宴樂、習射、車騎等社會活動：如戰(zhàn)國時期錯金銀狩獵紋鏡，在鏡的背面用金銀錯有騎士與虎搏斗的圖案，表現(xiàn)的是人與虎相斗高潮之時的瞬間，騎士跳至馬背上以劍刺虎，猛虎佇立反身咆哮抵御，馬匹受驚而躑躅不前的精彩場面，人、虎、馬在同一時間的不同反應被準確的表現(xiàn)出來;另一個鮮明的例子則是戰(zhàn)國宴樂采桑攻占紋壺，整個壺體分為四層橫向展開的畫面，其內(nèi)容包括貴族生活的宴席、鐘鳴鼎食的形象實錄、習射采桑的身姿、捕魚、激烈的攻城和舟戰(zhàn)，是當時時代特點與生活方式的真實寫照，畫面橫向連接，產(chǎn)生連續(xù)不斷的感覺。

二是對于自然環(huán)境的描繪與記錄，體現(xiàn)著人與自然的密切關系：代表作為漢代青銅車傘蓋柄上的錯金銀畋獵圖，共分為四段，以繚繞的云氣為骨架，鳥獸龍鳳出沒于其間，人與動物形象以黑漆填充，金銀錯其紋加入綠松石鑲嵌，整體華麗精致，反映了當時人與自然的狀態(tài)。

五、結語

總之，金銀錯發(fā)展的各個階段的紋樣裝飾，除了具有著強烈的審美特征外，更是那一時期人們生活方式與思維的物化體現(xiàn)。

注釋：

①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238-239.

②③史樹青.我國古代的金錯工藝[J].文物，1973，（6）：66-72.

④唐克美李蒼彥.中國傳統(tǒng)工藝全集——金銀細金工藝和景泰藍[M].鄭州：大象出版社，2014.：7-14.

⑤熊媛莉.錯金工藝在現(xiàn)代首飾中的應用[D].武漢：中國地質(zhì)大學，2010：13—21.

⑥史樹青.我國古代的金錯工藝[J].文物，1973，（6）：66-72.

⑦林言椒何成偉.中外文明同時空？春秋戰(zhàn)國希臘[M].上海：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9，162-169.

⑧⑨史樹青.我國古代的金錯工藝[J].文物，1973，（6）：66-72.

參考文獻：

[1]史樹青.我國古代的金錯工藝[J].文物，1973，（6）：66-72.

[2]李松.中國美術史——先秦至兩漢[M].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2-4.

[3]田自秉.中國工藝美術史——2版（修訂本）[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0.4（2020.7重?。?

[4]尚剛.天工開物：古代工藝美術[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4.

[5]杭間.中國工藝美學史-3版（修訂本）[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