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繪（組詩）

富永杰

礦 工

做了八小時陰間苦力的漢子，磨了磨眼

乘著索道纜車又回到了陽間

在陽間，他不能將自己藏在黑暗中

在陰間，他不能將自己拋在陽光下

鋼筋工

機器的嘶鳴讓整個工廠寂靜

烈日扒開的衣襟油光閃閃

整整一個下午，他都穿梭在機床前

對一根根鋼筋進行除銹、調(diào)直、連接、切斷

然后安裝成型后

任人認領(lǐng)，當(dāng)滿載的車迅速離去的那刻

站在空空蕩蕩的工廠

他感覺自己

像極了一件次品

清潔工

眼前的街道像過完喜事

剩余的殘物滾動著熱鬧的回音

一把掃帚在寒風(fēng)中揮動著

那沙沙的聲響

像摩擦著大地取暖

電焊工

手中的電焊每觸摸一次鋼筋

鋼筋里冒出的火花就親他一次

裝卸工

工地之上的陽光像重物一樣

帶著滾燙的體溫

恰好落在了搬運工的肩膀上

而他們的對面，陽光也曾落下

只是常常落在了屋頂

洗碗工

總有趕不走的異味

總有洗不完的器具

總有做不完的工作

像碗碟一樣排著隊

一頓飯放涼了

一把淚流干了

一雙手變形了

一個人習(xí)慣了

一張床輕易地馴服了她

讓她卸下了所有的力量

淘沙工

多少年了，他一直在悠長的河灘上

淘著沙子

所淘的沙子大多運走了

剩下的一些

跑進了他的身體

長成了結(jié)石

當(dāng)我問他，他卻以接二連三地咳嗽應(yīng)答

瓦 工

東頭拆毀，西邊修建

在拆毀與修建之間

我時?？匆?/p>

一個提著瓦刀的男人

踏著高聳的階梯

像朝圣者一樣向朝曦走去

又像落難者一樣從落日上下來

繡花姑娘

鞋墊上的梅花、菊花、牡丹開了

偶爾落下一只鳥雀

她坐在炕頭，每繡一針

就要在額頭劃過一次

仿佛劃過肉的針才會開出更美的花

明天又到趕集的日子了，深夜中

她像數(shù)錢一樣數(shù)著一件件繡好的鞋墊

一件件繡好的花朵正好可以補貼日子的缺口

油漆工

這上好的木頭，不是你的

鮮艷的色彩不是你的

門框不是你的

房子不是你的

刷子下的花朵、河流、草木不是你的

頭頂?shù)奶炜┎皇悄愕?/p>

靜謐的時光不是你的

唯一是你的，已在

呼吸道、消化道、血液中給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