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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日的年豬

    2020-11-20 02:08:38彭永鋒
    短篇小說 2020年9期
    關鍵詞:豬血大路老伴

    ◎彭永鋒

    王家場的村民越過越像城里人,已有五年不殺年豬了。

    五年前搬進新農(nóng)村,村里公布一條村規(guī)民約,村民們都很支持,按照約定不養(yǎng)雞,不喂豬,不趕羊,自覺維護居住點的衛(wèi)生。到了臘月二十幾,張家李家開始置辦年貨,大車小車從鎮(zhèn)上往家里搬雞、鴨、魚和豬牛、羊肉。每次置辦完年貨,村民大抵滿了菜缸,癟了錢袋。擱在以前,這些年貨都是自產(chǎn)自銷,不會從兜里掏錢買。有村民感慨,過城里的日子不容易啊,于是開始懷念以前單家獨戶居住的日子。

    這不,進冬月的頭天,王大路和幾個老伙計挖起一棵大樟樹,坐在一塊胡侃。不知誰打頭說起以前的日子,說好多年沒喝豬血湯,特別懷念。王大路有些不屑,覺得假情假意,說你們要是真懷念,買頭年豬回來殺,啥懷念都滿足了。

    這話說的有點刻薄。幾個老伙計你扭頭瞄我,我轉(zhuǎn)頭看你,像是幾只找到了食物打暗號報信的螞蟻。王大橋狠狠地吧唧幾口煙屁股,吐出一串串濃煙,又把煙屁股夾到眼前瞅了瞅,見已經(jīng)燒到了煙嘴,便麻溜地將食指與中指間的煙屁股捻到拇指與食指間,隨手那么一彈,指尖的煙頭很瀟灑地劃出一道閃爍的弧線,落在一旁的荊棘叢里。王大橋說,我們懷念都是假情假意,大路兄你真情真意,你殺頭年豬我們?nèi)プヘi尾巴,喝豬血湯。

    就是,就是,我們不僅幫忙你抓豬尾巴,還幫忙你灌香腸,做豆腐粑粑。另兩個老伙計在一旁起哄。

    我殺什么年豬。我家又在不這。

    那你充什么六個指頭。我們想念豬血湯,都是假情假意,就你真誠?王大橋不依不饒的說,你什么不在這,你家兩個兒子在城里未必全是吃素,從來不吃臘肉香腸?我怕到時候一頭豬的肉不夠分,開了年你們兩個老家伙都沒得吃。

    王大橋這話說的沒錯,搬進新農(nóng)村之前,家家戶戶每年殺一頭大年豬。進了冬月,殺豬佬王大路騎著摩托馱著家什東家西家忙到臘月二十才收手。一季的豬殺下來,王大路喝圓了肚子,撐破了錢匣子,簡直賽過活神仙。年豬一年比一年喂養(yǎng)得大,從兩百多斤殺到三百多斤,后來一頭年豬不超過三百斤,都不好意思喊鄉(xiāng)親們來喝豬血湯,怕人家擠兌取笑。豬養(yǎng)得大,養(yǎng)豬人卻吃得少。翻過年,候鳥一般的兒子姑娘們連拖帶扛,如同鬼子進村掃了蕩,腌菜的缸里只剩下臘肉香腸的余香。留守的鄉(xiāng)親們見了面,相互打聽,張家還剩四五條香腸,李家還有七八塊臘肉,便有人取笑,張家遭了兒媳婦的嫌棄,香腸都送不出去,李家的姑娘在減肥,不稀罕肥肉了。遭了取笑的人回笑過去,我看栽秧空里,你們端著碗拖著涎水來我家,莫怪我早早收了桌子,剩下的殘菜喂了狗。說是這么說,可大家伙兒心里高興,都是以給子女多為榮。

    幾個老伙計的擠兌讓王大路掛不住了,一張黑臉漸漸變成臘豬肝,說大橋兄弟,你等著看,老子結(jié)了賬就去買頭豬,到時候喝豬血湯,別指望,沒你的份。說完起身拍了拍屁股,抓起鐵鍬扛在肩上,揚長而去。

    大路兄,車一會兒來,樹上了車再走。王大橋笑著在身后喊了一句。

    生豬一斤七塊七八,一頭豬三百多斤,至少得兩千五。王大路心里盤算,五花肉十二三塊錢一斤,排骨十七八,往年單買豬身上的年貨,怎么也得花千把多塊錢,算起來買頭豬殺了也挺劃算。以前種地,兩千多是三畝地的收入,得忙活大半年,現(xiàn)在農(nóng)閑空里給村里的樹販子打工,一天可以挖兩百來塊錢,十二三天的工錢就夠了,買得起。

    王家場村夾在兩個國營林場之間。國營林場的林地和村里的耕地互相挨著擠著,那些年村民們今天一犁明天一鍬蠶食著林地,沒少鬧矛盾。進入新世紀,林場改革,盤活經(jīng)營,搞火了林木市場,村里的活泛人跟著林場人做起了販賣樹的生意。林場人倒是不計前嫌,手把手教,毫不吝嗇地共享銷路信息,帶著村里的不少樹販子發(fā)了大財。

    王大路在堂侄王建國手下挖樹,一年一人少說也能挖出一萬多,比起種地強多了。和王大路搭伙的都是王家祠堂的弟兄,王大橋和他還是沒出五福的堂兄弟,

    殺豬的家什放在床空里。裝家什的蛇皮袋因為時間久,已經(jīng)霉爛。點刀、砍刀、鐵鉤、捅釬、掛鉤、刨子,都已是銹跡斑斑,仿若古董。王大路找出一塊砂紙打磨了一陣,磨去了銹跡,把它們一一擺在階檐上的磨刀石邊,端來一盆水,挽起袖子,霍霍地磨刀。老伴問,這是誰家要做事殺豬嗎?王大路說,非得別家做事才殺豬?我家就不能殺年豬?老伴說,豬都沒養(yǎng),我看你殺空氣。王大路埋頭磨刀,不理會老伴。

    磨完刀,收拾好,老伴忍不住又問,大路你整哪出?王大路說了緣由。老伴挖苦說,大路你這點出息,怎么一把年紀還受不得別人激將。大橋兄弟想喝豬血湯,你就去買頭豬回來殺,你傻不傻?王大路說,我殺我的年豬,關他什么事。他就是再稀罕,我也不接他來。

    這多年沒殺過年豬,老伴早已習慣,況且老伴身體不好,不愿意殺年豬生出一堆事來。殺豬前備這備那一籮筐的事,還要趕早燒 “洗湯水”,殺豬后又得收收撿撿好幾天,腌肉、灌香腸、做豆腐粑粑,搬進搬出曬臘貨,哪件事都令人心煩。老伴知道王大路脾氣犟,給兩個兒子打了電話,說老頭子不知道哪根神經(jīng)作怪,非要買頭豬回來殺,你們勸勸他省些事情。老大王建設正忙著準備開會的材料,敷衍說老爹愿意由著他去。老伴不高興說,由著他我就得多做事,我類風濕你們都知道,挨不得水,到時候殺了豬,你們回來收撿,豬肉你和國慶一人一半,都拖走,我們不要。

    建設一家三口,孩子吃學校食堂,大人吃單位食堂,雙休十有八九和朋友聚會,家里基本不開火,就算買菜,豬身上只吃排骨和精肉,其他都不沾。自己殺豬沒得挑揀,排骨精肉還好說,肥肉一大堆,哪里吃得著。況且當醫(yī)生的老婆整日里念叨腌菜吃多了容易得“三高”,對身體不好,建設早已接受了不吃腌菜的養(yǎng)生理論。于是建設對老母親說,您老說得對,殺了豬,我們上班沒時間幫忙收撿,也不會那些活,都得落在您身上,您老身體要緊,這年豬不殺,回頭我勸勸爹。

    老二王國慶在學校當老師,和老大想得不一樣,回話說,要殺就買山里農(nóng)戶家粗糧喂養(yǎng)的豬殺,不含激素,營養(yǎng)豐富口感好。又說,您老身體不好不要緊,把我老表們喊來幫忙,多吃幾餐酒的事兒。

    國慶打小狡猾,一張嘴比誰都行,真要他主事,針眼大的事兒,他能干得比美國打伊拉克還轟動,七大姑八大姨都得使喚來幫忙。老伴說,國慶你想吃山里的豬肉,你給買回來。殺年豬的事就交給你操辦。

    我還得上課,哪有時間。國慶本來想起有個同學老家戶戶每年粗糧喂養(yǎng)兩頭豬,殺一頭,賣一頭,想給老爹推薦推薦,老母親這個態(tài)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話到嘴邊咽了下去。

    王大路二十四歲拜師學殺豬。本來秋收過后行了拜師禮,但直到次年冬天,師傅才正式帶他去殺豬。掛名的殺豬佬徒弟當了一年,是有原因的。師傅和王大路的父親是發(fā)小,得收這個徒弟,可當年是大路的本命年,命犯太歲,師傅擔心他整日里跟著殺生,出什么禍端不好,于是等了一年才帶出去練手。王大路年輕氣盛不信邪,三十六歲那年,已經(jīng)收刀的師傅勸他歇歇,避一避。王大路擔心自己的生意圈被其他殺豬佬搶了去,往后不好攬生意,沒聽師傅勸,結(jié)果吃了虧。自從主刀殺豬開始,每年二三百頭,殺了十多年沒走過一次手,可那日殺豬,豬血都放了一盆,一松手,豬居然翻身下地跑了。一群幫忙的鄉(xiāng)親追了半里地,才把精竭倒地的大肥豬抬了回來。發(fā)生這種事不吉利,老板氣得臉都黑了。殺完豬,王大路沒臉喝酒吃飯,殺豬錢也不好意思收。這還不說,回家時天剛蒙蒙黑,寬敞敞的大路,又沒喝酒,愣是騎著摩托車沖進了路邊堰塘。好在堰塘并不深,聞聲趕來的鄉(xiāng)親幫他把摩托車和家什撈了起來。本來只是腰身以下濕透,腿受了涼,按理講,王大路壯得像頭牛,一般不會得病,可是卻感冒發(fā)燒好一陣子。等他病愈,收拾殺豬的家什,發(fā)現(xiàn)緊扎的袋子,又沒有破,點刀卻不見了,王大路這才對師傅的話信了個半真。

    王大路決定把殺年豬的時間如同以前定在冬月十九。無論多忙,這天都是師傅家殺年豬的日子,出師后,王大路也繼承了這一習慣。王大路曾經(jīng)問過緣由,師傅說是上輩傳下來的,照做準沒錯。師傅是個不愛思考的人,他老人家認為沒必要凡事都去問為什么,總說普普通通的莊稼人,老老實實過好日子,比什么都強。王大路不甘心,翻了黃歷,冬月十九是日光菩薩圣誕,心下想這天殺豬算獻祭,菩薩會原諒殺豬佬殺生的罪孽??墒瞧兴_吃素又不吃葷,獻祭也不能獻豬肉啊,再說菩薩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獻祭有用么。王大路于是又想,難道是趁著這天菩薩慶祝生日沒時間管凡間的事情,殺豬佬殺自家的豬菩薩不會知道,少一重罪孽?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師傅老人家高明,不想為什么,前人傳下來的事情都照做,簡單實在不傷腦筋。

    村里有兩家養(yǎng)豬場。起先也有很多家,每家規(guī)模都不大,不幾年的工夫,各家養(yǎng)豬場房前屋后的堰塘里、稻田里,全是臭氣哄哄的豬糞,環(huán)保局、畜牧局的人踏水車一般來要求他們整治,鄉(xiāng)親們意見也大,加上生豬行情過山車一般,跌宕起伏幅度較大,小門小戶養(yǎng)豬趕不上趟,逐漸退出了,剩下兩家倒是發(fā)展的越來越大,修建了化糞池、沼氣池,年出欄生豬在萬頭以上。

    兩家都婉轉(zhuǎn)地回絕了王大路,年底了,訂單要兌現(xiàn)。說是這么說,王大路不這么想,今年生豬行情不錯,養(yǎng)殖場成批量外調(diào),瞧不上咱這一頭豬的買賣。

    王大路不死心,去找村長。村長是王大路遠房侄子,屋里人,好說話。村長先是說豬場老板也未必給自己面子,又說現(xiàn)在誰家還殺年豬,隨時買隨時吃,新鮮的多好。王大路再求,村長繼續(xù)推諉,您老四五年沒拿刀把了,走了手多不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是沒戲了。王大路恨自己不爭氣,村長明擺著不愿意的事情,自己還說這么多,白丟了面子。

    挖樹的時候忍不住和幾個老伙計抱怨了幾句,買頭豬都這么難,還是以前單家獨戶強,啥都可以養(yǎng),想吃啥殺啥,不求人,多好。

    王大橋彈出煙頭,細細從肺里吐出一絲濃煙后說,都是借口。要真想殺年豬,哪有那么難。我們這里是新農(nóng)村,別村不是啊。建設國慶在外面都是有身份證的人,到哪里買不到一頭豬??!

    王大路臉上肌肉一緊,加重語氣說,大橋兄弟,別陰陽怪氣地說話,誰沒有身份證,是你沒有還是我沒有?

    一旁有人解釋說,大橋兄弟不是真說身份證,是說你家建設國慶在外面混得好,有身份有地位。這一說,王大路臉上掛著的肉松弛了下來,說他倆兄弟混口飯吃,哪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國慶差了些,趕不上他哥,老師哪能跟公務員比。

    就是,就是,公務員比老師強多了。王大橋點點頭附和說,買頭豬對建設來說,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王建設壓根沒有把老母親的電話當回事。老人們想折騰搞事的時候,不管對錯,由著他們?nèi)?,順著他們說。啥事都有兩面性,你支持,老人看到負面情況,板子指定打在你身上;你反對,看到別人辦成事討了好,同樣滿缸的牢騷抱怨會倒在你身上。就拿殺年豬來說,犟老爹拿了主意,支持或反對都是無效的,所以建設抱定一個理,誰跟他說,他就順著誰說。這不,才三兩天的工夫,母親的要求他差點忘了,王大路打來電話,他還詫異了一會,不是沒養(yǎng)豬嗎,哪來的年豬殺?話一出口,想起了母親的交代,于是說,殺年豬多麻煩,過年想要吃點什么,我買了送回來。

    不是吃吃喝喝的事。王大路情急之下不知該怎么說清楚。

    殺年豬不是為了吃吃喝喝,難道殺了賣?

    殺了豬當然不賣。

    不為吃又不賣,難道您老是為了過過殺豬的癮?

    殺豬還能有癮,都幾年不摸刀了。就是想殺年豬喝豬血湯。廢話別說那么多,找你是想讓你幫忙買頭豬。

    “過過殺豬的癮”這句話一下子刺進了王大路的心。前幾日從床空里拖出殺豬的家什,感覺心臟一陣一陣地緊跳,磨刀時,血一陣一陣地往頭上涌。王大路當時還以為自己年紀大了,蹲著頭暈目眩是正常生理反應,建設這一說,似乎是那個道理,不正是想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激動心情么。每次殺豬用鐵鉤子鉤住豬下巴豬大聲嚎叫開始,王大路都會莫名其妙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師傅說王大路這是上輩子跟豬有仇,托生來當個殺豬佬,天生干這個活的料。

    跟了一個冬天,師傅只讓王大路打下手,抓豬尾巴、調(diào)水溫、刨豬毛、吹氣,甚至連開膛破肚,都只讓他在一旁打下手,王大路心里癢癢,想要操刀的沒法。到了臘月十幾得空給自家殺年豬,一切準備妥當,王大路想,自家的年豬練刀,多好的機會,拿了點刀就要上。師傅說,你還嫩了點,我來。師傅遲遲不讓他動刀,總說畜生也是一條命,你一刀進去,要不了它的命,它該多痛苦。王大路有些失落,但不敢違背師傅的意。其實王大路早在一邊對師傅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就差實踐練手一兩次。自家的豬練手不是正好嗎?師傅不讓自有師傅的道理,他不說,旁人也問不出來。

    次年秋后,得了國慶,要殺豬整滿月酒,王大路說啥也不肯放過這次機會,趁著師傅還沒來,和幾個老表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下了鉤,王大路一邊使勁往外拖豬,一邊學著師傅念叨,不要怪我心太狠,只怪客人們要吃肉。早死早托生,托生就托個好人身,下輩子不要再當豬啦。

    被鐵鉤鉤住下巴的豬拼命嚎叫,聲音絕望而又撕裂。女人們攔住好奇的小孩子往屋里趕,關了門等到聲音平息后才會開門。心底特別善良的母親,從聽到豬第一聲嚎叫開始,就不斷地抹眼淚,心疼親手一把一把喂養(yǎng)起來的生命,被自己送上黃泉路。王大路不心疼,豬的嚎叫讓他異常興奮,手下的勁道更大了,配合著抓豬尾巴的老表,三兩下把豬拖到搭好的殺豬案幾邊。王大路指揮幾條漢子,張三抓前蹄,李四按后腿,呼啦一下,把豬側(cè)躺按在案幾上。王大路吆喝大家按得穩(wěn)了,他左膝蓋頂壓住豬脖子,左手扳住豬嘴往懷里用力,右手順手抄起放在接豬血盆里的點刀,刀口向外,順著喉管往里一捅,刀身全部沒入豬喉,迅速抽刀丟在一旁。這都是記憶中師傅殺豬的手法。

    豬血順著刀的抽出往外噴,噴了兩下變成了涓涓細流。

    按豬腳的老表說,這豬這么點血?

    豬還在拼命掙扎,沉悶的嚎叫撕裂了空氣。已經(jīng)走到禾場邊的師傅大聲說,都抓緊了。三兩步跑到跟前,撿起地上的點刀,在王大路的殺豬服上擦了兩下,喊一聲讓開,順手接過了王大路的所有動作,嚴絲合縫,豬都沒來得及掙扎擺頭,扳著豬嘴的手、頂著豬脖子的膝,已然全換成了師傅。師傅順勢就著刀口再一次把刀身喂了進去,抽刀,扔刀,雙手扳住豬嘴,一氣呵成,不同的是,豬血噴涌而出,噴泉一樣。豬依然在掙扎,每一次用力掙扎,血就更猛的噴射而出。漸漸地豬嚎叫聲漸弱,緊繃的肉身軟下來,血也漸少,彈了兩下腿后,豬流盡了血,徹底斷了氣。

    師傅搖了兩下豬頭,沒有更多的血流出,松手,拍手,接過王大路早已奉在跟前的煙,點燃,深吸一口,說咱們雖然是殺豬佬,但還是要疼惜豬的生命,不要讓他們多受罪。刀進去的路線要準確,好比得把渠道梳理順了,水才能流順暢一樣,刀路偏了,血流得慢,流不盡,豬就得多受罪。王大路紅著臉連連點頭稱是、是、是。

    有了這次教訓,王大路再看師傅喂刀的時候,多了個心眼,刀口與豬身的角度,刀進去之后的走勢,抽刀的時機等,很快掌握了訣竅。等到師傅再讓王大路掌刀,已經(jīng)熟透了。

    不管建設怎么想,王大路決定今年怎么也得殺頭年豬過年。冬臘月里,村子里聽不到殺年豬的嚎叫,在過去只有大荒年才過成那樣。建設說,買頭豬可以,殺好了給你拖回來。王大路說,那還叫什么殺年豬,幫忙買頭生豬就行。建設服軟同意,但提了兩個條件,一是工作忙,殺年豬不回家?guī)兔?。二是費用可以全部承擔,不過豬肉只要一點,精肉三五斤,排骨三兩斤,吃個新鮮味,多了不要。

    聽這話,建設你花兩三千塊錢買頭豬,就是為了哄老爹開心,過過殺豬癮啊。王大路很生氣說,你百個理由,說到底是怕麻煩嫌臟,不愿幫忙。不幫算毬,老子不信還拿錢買不到一頭豬。說完狠狠地按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王大路就后悔,怎么能這樣便宜這小子呢?建設小的時候殺年豬,哪次不是他母親趕都趕不進屋里,非得蹲在禾場邊,假裝捂著眼睛,從指縫里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等開膛破肚了,湊到跟前問哪是心哪是肺。每次王大路都像解剖課上的教授,耐心解答建設的疑問。有一次已經(jīng)上小學的建設問,豬和人是一樣的嗎?王大路故意裝作沒聽明白,說當然不一樣,人吃豬,豬就是為了給人吃才甘愿被人養(yǎng),人要是和豬一樣,人就變成豬,被人吃了。建設揮著小手說,哎呀,人家不是說的那個,人家是說,人的內(nèi)臟和豬一樣嗎?王大路用刀指著豬的胃說,豬身上有的,人身上都有,器官結(jié)構(gòu)都是一樣,不一樣的是,豬貪吃,胃大些,人貪婪,什么都想要,心大些。建設聽了,蹲在地上,膝蓋頂著胳膊肘,兩手掌心托著小腦袋,撲閃著眼睫毛說,真的嗎?那人的心有多大呢?王大路笑了,說你想有多大就有多大。

    建設靠不上,還有國慶。電話沒人接。等了好一會國慶回電話,說剛在上課,不能接電話。

    國慶的老婆也是老師,不像建設的老婆當醫(yī)生,開口閉口這吃了不好那吃了容易得病,好像按照她的吃法,可以長命百歲一般,可是也沒聽說醫(yī)生都是長命百歲不害病的。和王大橋幾個伙計在一起說起建設媳婦的養(yǎng)生之道,都說,要是聽醫(yī)生的,只有喝西北風可以長命百歲。王大橋說,那是那是,你看林彪不喝酒不抽煙只活了六十三,周總理喝酒不抽煙,活到七十三,毛主席抽煙不喝酒,活到八十三,鄧爺爺打牌喝酒又抽煙,活到九十三,只有張學良,吃喝抽賭樣樣來,卻活了一百零三。王大路呸一聲說,趕緊閉上你的臭嘴,盡在瞎說。周總理活了七十八,張學良也才一百零一。王大橋說,我也是聽人家說的,要瞎說也是別人瞎說。一旁的伙計解圍說,大橋的意思是醫(yī)生的話不能全聽,長不長壽,需要看個人體質(zhì)。

    是這個理兒。王大路想起師傅生前講過的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和尚跟一個屠夫是好朋友。和尚天天早上要起來念經(jīng),而屠夫天天要起來殺豬。為了不耽誤早上的工作,他倆約定早上互相叫對方起床。多年以后,和尚與屠夫相繼去世了。屠夫去上天堂了,而和尚卻下地獄了。

    為什么?王大橋問。

    因為屠夫天天作善事,叫和尚起來念經(jīng),相反,和尚天天叫屠夫起來殺生。王大路說,其實很多事都是我們認為對的,事實上卻不一定是對的。

    大家跟著附和說,是的,是的,有道理。

    建設兩口子說臘肉吃了對身體不好,有科學依據(jù),是對還是錯?吃了幾百上千年的香腸臘肉,不見得古人身體有多壞,現(xiàn)如今醫(yī)生說對身體有害就有害,就不吃了?還是老二國慶看得穿明事理,說要買就買山里粗糧喂養(yǎng)的豬,天然純香,好吃。這話對胃口,王大路喜歡聽。王大路說,國慶你同學朋友多,趕緊幫忙打聽打聽,這幾日買一頭回來,爭取在冬月十九殺了。國慶忘了老母親的交代,滿口應承下來,還說到時候回來幫忙,喝豬血湯。

    得了國慶的準信,再和王大橋幾個老伙計挖樹,王大路腰板挺直了許多,大聲大氣地對另外兩個伙計說,今天正式接你倆帶上老伴孫子,冬月十九,也就是這個星期六上午到我家?guī)兔ψヘi尾巴,喝豬血湯。王大路故意把王大橋晾在一邊。王大橋輕聲哼了一下,臉上似乎有冷笑,繼續(xù)吐著煙圈。另外兩個伙計感覺到他倆在干仗,相互望一眼,其中一個說,好啊,有湯兄弟一起喝,有酒兄弟一起醉。王大橋有些不自在,狠狠吧唧幾口煙,彈出煙屁股,拍拍手,拍拍屁股,準備走人。王大路看到王大橋的窘迫樣,心下有些滿足,又有些心軟,說大橋兄弟,你也一定要來幫忙,喝豬血湯。王大橋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到時候看吧。

    王大路冬月十九殺年豬的消息像溫暖的春風,剎那間吹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上至百多歲的老祖宗,下到剛萌芽懂事的小屁孩,大家遇到都會問一聲,冬月十九缺不缺抓豬尾巴的?王大路臉上如牡丹花開,樂呵呵地說,缺,再多人都缺,到時候來喝豬血湯。堂侄王建國在外面跑銷路,專程打電話說一定趕回來喝豬血湯,如果實在回不來,一定給他留些豬血湯。王建國還讓老婆給王大路送來三千元的工錢。本來沒這么多,建國說先預支,買年豬用得上,不夠吱一聲。建設也打來電話說,您老實在要殺年豬,我也不反對。需要多少錢,我給您拿兩千回來。王大路對建設還有氣,說你不稀罕我的年豬肉臘貨香腸,我也不稀罕你兜里幾個錢。建設賠小心說了半天,王大路就是不肯原諒,堅決不要他一分錢。建設沒轍,說那我們冬月十九回來幫忙。王大路說,得了,別把你們衣服搞臟了,你們能幫什么忙?我這里多的是人手。

    村長來的時候,王大路剛掛了建設的電話,心里還有氣,又對村長不幫忙買年豬心存不滿,拉長的臉依然板著。村長說,本來是想來討豬血湯喝,看您這是不歡迎啊。王大路沒好氣地說,您是領導,是父母官,天天大魚大肉,哪里瞧得上我這枯老百姓的農(nóng)家飯。村長收起了笑容說,大路叔,跟您說正事,您準備在哪殺?王大路還真沒想到這里去,看到門前路邊樟樹有根粗壯的枝丫,正好掛豬破肚,順手一指,說就這里。村長說,那可不成。本來村里不贊成大家殺年豬,多少影響環(huán)境,看在建設兄弟對村里工作支持很多的份上,對您網(wǎng)開一面。您開了頭,一定要開一個好頭,到自家院子里殺吧。村長遞過來一支煙,又說,他叔您得體諒村里,再過幾天縣里要來搞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驗收,驗收合格可是有一大筆補助的。您說到時候村里路邊到處血跡斑斑,豬毛豬糞亂七八糟,那哪成啊。

    王大路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雖說殺頭年豬村里還是看在建設的面子上同意,心里有些不爽,可畢竟是給了自己兒子的面子。再說,村里這些年為老百姓辦了不少實事,王大路都看在眼里,對村主任再多氣,也得為村里的大局著想,不然壞了事,遭全村人唾罵戳脊梁,晚節(jié)不保,沒臉見人了。王大路有些不服氣,說那你讓我把豬掛在哪里開膛破肚?村長松了一口氣說,院子里圍墻拐角搭個架子不費力。

    全村人都很高興,像是自家殺年豬一般,唯獨王大路老伴不樂意。老伴讓他把幫忙的都請好,不指望她動一根手指頭。老伴類風濕比較嚴重,手指關節(jié)粗大變形,王大路心疼老伴,說你等著喝豬血湯就行了。老伴想了想,又不放心,說你去請國慶的媳婦來主事,該買什么,準備什么,請哪些人,她都能給你打理的清楚明白。王大路說,我也是這么謀劃的,已經(jīng)請了她。沒商量就已經(jīng)請了,老伴多少有些失落,又想了想說,豆腐粑粑也做一些,建軍建國他們都喜歡吃。王大路有些不耐煩,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不管就不要操心,等著吃現(xiàn)成的就行,莫要煩我。老伴悠悠地說,能搞得動,誰愿意吃現(xiàn)成的?

    殺年豬簡單,但又不簡單,在農(nóng)村相當于做事。前塆后塆的鄰居請來抓豬尾巴,那是相互間吃請,打牙祭,男人都是來喝酒的,帶著的老婆那才是可以依靠,真正做事的勞力。灌香腸、做豆腐粑粑的材料要備齊,洗豬腸的明礬可不能缺了,重要的是必須批發(fā)十多斤鹽回來腌肉。原材料備的好,主事的手藝好,就能把味道調(diào)的可口,做出來的香腸、豆腐粑粑,腌出來的臘肉才好吃。

    做菜的手藝一靠長輩傳,二靠自己悟。就拿豆腐粑粑來說,也只有荊荊宜三地市交界的地兒做這種菜。據(jù)說三國時期,劉備西進蜀中,行至此,恰逢百姓殺年豬,大吃大喝,剩下很多肉和豆腐。劉備夫人孫尚香不愿浪費,遂將肉剁碎后和豆腐拌在一起,捏成坨坨粑粑狀,沒想到陰干后蒸了吃特別香,特別可口,這道風味菜即在當?shù)亓餍衅饋?。一輩一輩的人往下傳,傳到現(xiàn)在,配料和吃法早已與時俱進,生出不少花樣,更合胃口了。

    冬月十八,王大路找到建國的媳婦,合計了一些準備工作,又到鎮(zhèn)上采購了必要的原材料。根據(jù)建國媳婦的建議,額外買了一副豬腸,多打了幾斤豆腐,準備多灌些香腸,多做些豆腐粑粑。也都知道臘肉銷不動,沒多少人喜歡吃。

    王大路還想買些其他菜,招待鄉(xiāng)鄰好友。建國媳婦說,沒那個必要,殺年豬就是要吃豬肉,家里菜地里的白菜砍幾棵,煮一鍋豬油渣燉白菜;挖幾顆蘿卜,來一鍋瓢碗肉豬血煨蘿卜;炸一碗排骨,炒兩盤肉絲,來一鍋紅燒肉,夠了。

    這都是殺年豬的招牌菜,王大路那些年天天吃,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只是覺得鄉(xiāng)親們好幾年不殺年豬,不在一起喝豬血湯,擔心大家吃不好,菜少了面子上過不去。

    回到家,王大路又把殺豬的家什理出來,一件件磨,一件件擦拭。院子里掛豬開膛的架子搭好了,王大路吊在上面蕩幾下,穩(wěn)穩(wěn)實實才放心。

    冬月十九日一大早,王大路架起柴火灶開始燒洗湯水。燒一會兒便要到村旁路邊眺望一下。可氣的是,國慶的電話關了機。狗日的國慶。王大路心里罵一句,一想不對勁,這不是罵自己嗎,于是又罵,狗日的年豬。這就對了,王大路心里一連罵了五六遍才解氣。

    幫忙的鄉(xiāng)鄰陸陸續(xù)續(xù)到了。鍋里的開水滾開了一遍又一遍,年豬的毛影都沒見著。建國媳婦吆喝幾個嫂子打起了晃晃,王大橋和另外兩個伙計斗起了地主。準備看熱鬧的幾個小孩,吆喝著玩去了別處。

    過了十點,王大橋把王大路拉到一邊說,大路兄,不是我說怪話,現(xiàn)在還沒年豬的毛影,中午喝啥豬血湯?不如我去鎮(zhèn)上買些菜回來。

    王大路氣得說不出話,掏出手機又給國慶打電話,心里直罵狗日的國慶,也不管是不是罵自己了。王大橋在一旁說,你也知道國慶這個孩子從小說話晃勁大。王大路說,行了行了。

    電話終于接通了,王大路開口就吼,你狗日的今天不把年豬給老子拖回來,老子就來把你殺了過年。國慶在電話那邊嘻嘻哈哈地笑,說殺了不夠吃一餐,劃不來。

    原來這小子昨晚和幾個同學喝多了,眼下才跟同學一起把豬裝上車。聽說年豬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家,王大路長長舒出一口氣。

    掛了國慶的電話,王大路來到鄉(xiāng)鄰親友中,大聲宣布,一個半小時后,準時殺年豬。

    屋里屋外幫忙的和圍觀等候看熱鬧的鄉(xiāng)鄰齊刷刷鼓起了掌,掌聲響徹了整個新農(nóng)村。王大路心里又罵一句,狗日的年豬。突然想,這動靜肯定把日光菩薩給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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