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
從C城返回B城,剛過了梅花山,就不得不走走停停,隔離帶兩側(cè)各排起了六條鐵龍(每逢過節(jié)都這樣)。慢慢地,鐵龍被凝固的氣流堵死。大家開始議論交通部門,罵炎熱的天氣,對過路費發(fā)幾句牢騷,話題一個接一個。
太陽仿佛不肯落下,路面和車身上的玻璃晃動著陽光,金屬像在燃燒,讓人頭暈?zāi)垦?。時間一秒一秒地崩塌,但不是自然災(zāi)害。云朵在跌落,身后的樹木好像佇立不動,永遠不會消失,前方若隱若現(xiàn)的樹影卻無法接近。
硬化的路面上堆起浮躁。
忽然,前方傳來砰砰砰的車門聲,所有人拔腿跑進自己的車子。啟動,松手剎,往前挪了一丁點,停下,拉手剎。時間幾乎一動不動,顯得分外漫長。而里程表又始終沒完沒了地懸著。
我看見蜂擁而至的花蝴蝶,扇動起迷人的翅膀,把道路的線條壓進黃昏,掛在周圍山峰的弧線在下沉;還看見有人伸手去抓空氣,卻只抓到了虛無。每一個人都在不知疲倦地瞭望遠方的地平線,并千百次把目光投向了周圍的車輛。
此時,大地之上好像很寧靜。人們都在看手機——用它打發(fā)幾近傾斜而緩慢的時間。天空掛著漩渦狀的星云,像眼睛,卻又不關(guān)注人間事。沉默。發(fā)動機,人的嘴唇?jīng)]有任何聲響,但骨頭里好像有咔嚓聲。肌肉因虛弱在瑟瑟發(fā)抖(食品和飲用水已經(jīng)用完)。僅存的一點幻象就是右前方的峭壁在旋轉(zhuǎn)。意志力被消磨掉一半。
終于,前方一陣騷動,一股沉重卻不可遏制的移動浪潮,把車龍從無休無止的昏睡中,猛然喚醒前進的力量。先是緩慢地、緊接著是快速地飛奔,表盤上的指示針越升越高。公路兩旁的樹木向后方閃去。夜幕降臨。
我尋找到一些道路中的線索,去來之間相同。連高架橋、電線桿、護欄、樹林、樓房,和靠在方向盤上僵硬的影子,一切有形,又都無形。
我們輪流從母親的子宮里生出來,母親始終站立。
時光在一間漆黑的房間里流逝。過一會兒,我被牽了出來。四肢伸開,躺著;混亂的手勢,天真羸弱的小腿肚。聽母親說我自帶一盞小小的燈,將房間照亮,將自己照亮。隨后,稚嫩笨拙地爬行。我去河邊觀看人類的倒影,那倒影賦予那些無意義的詞以意義。同時也探出了詞語的洞穴。我深思:我是一個如何微笑著入睡的孩子。
從此,每天夜晚,我就靜靜坐在廂房,等待墻壁把我圍攏。我想讓內(nèi)心長出青草和遠方。白天,那照得眼花的太陽,不能阻止我向外張望。時間不緊不慢地在身體里生長著。后來,我來到一片年輕的、閃著光芒的綠地,那里有一股深沉的力量,那是最可靠的源頭在閃現(xiàn)。
而今,地平線上,一位堅實而溫柔的男人在努力奔跑。我清楚自己的力量,我等待。
等待又一個嶄新的4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