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寒（組詩）

黃玲君

這個春天的雨水

傍晚，從32層樓上下來

才發(fā)現(xiàn)樓下竟是下雨天

驟然面對馬路的嘈雜混亂——

車流擁擠，燈光照射下

匆忙晚歸的人流

一時竟有莫名的感動

或者，是一場雨，把人們帶入

過去的時間。讓人感覺

熟悉的以往和現(xiàn)在之間，沒有

任何停頓，每個人

也沒什么大的改變。這

暫時驅(qū)散了某種內(nèi)心焦慮

高處，許多的白天和夜晚流逝

已習(xí)慣關(guān)上門的自我封閉

或者，在一株盆栽植物的眼里

玻璃窗外，是另一個世界

有著空曠、詭異的安靜

而這個春天的雨水，一直醞釀

在高空，悄無聲息地

恣意滂沱地飄著

你終于能夠，在今晚，見證雨水

從天空降落到大地，原來

雨水也是可以唯結(jié)果論的

未走之路

“黃色的樹林中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那另一條，未走之路，

就此消失了嗎？哦，不！

它也同樣被詩人的心靈所涉足。

所有行動最初都是精神性的，

那未獲選擇的更讓人魂牽夢縈。它甚至

比詩人實際踏上的，更真實，更確定。

或因詩人自我感知力的匱乏，

而無法探知它那持久性的力量。

許多年后，人們在詩句里，

仍然一再地踏上，那黃色樹林間的

另一條路。或者，那被走過的

早已經(jīng)被遺忘，

那未走過的，通向了永恒——

棗 樹

囫圇吞下的東西，會

越長越高嗎？有刺

有一個共同的童年，天空直而高

曾離你很近

最終遠離

留下了果實。每日清晨

你咀嚼它，那香醇粘滯

令它榨不出汁水

從而鎖住了腹中甜蜜

醫(yī)書上說，大棗皮略帶辛味

含金氣

一種精銳殺伐之氣

來自樹皮上，刀斧乒乓作響

昔年命運的惠賜

一場蓄意的施虐

棗兒才變得格外甜美，皆因

棗樹虛空之上的騰飛漫舞——

一種將苦難逆轉(zhuǎn)為甘甜的能力

那一刻

一段樂音，天籟般

從高空隱約傳來

你很想奔向陽臺查探緣由

但你只是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聽……像它來時一樣

那樂音又突然消失

留下長長的

寂靜。你搬來這里不久，或者

那只是一個隱喻，是

主宰命運的力量

所給予的征兆，也許

某一天，當離開的

時候到了，那樂音

將會再度出現(xiàn)

人們總會被吸引自我的東西帶走

大 寒

早起看到，窗邊，一盆綠植葉子

變黃了。昨夜，它替你

抵擋了窗外寒流

所幸，這一天

相安無事，預(yù)告的大雪尚在

天空醞釀，寒冷

更多來自自我暗示

累積的沉寒痼冷。為了

避免夢中的徒勞尋覓

晚餐，你吃下更多的食物

離開餐桌，迅速

帶動一枚蘋果從側(cè)邊掉落，同時

打開了空間，更大的可能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你在大雪之中徒步兩小時回家

如果，能夠克服寒冷帶來的恐懼

那么，今晚，你的注意力將會

從一個片刻的現(xiàn)實

轉(zhuǎn)移到片刻的可能上來

悼

令人目眩的

加速度，以確保

徹底的分離

而在撞擊轟然到來之前

分離

業(yè)已完成。遼闊天空下

清者輕飏

義無反顧

而脫離物向下

急切俯沖

委身泥土

如果說，萍水的世界

留下的是快樂的臉龐

最終，洗凈心靈塵土的

只能是死亡濺起的巨大浪花

內(nèi)心的話語

爬山時

在內(nèi)心你總是說個不停

你靠對話來維系

一座山的平衡

你習(xí)慣了，從臺階

爬上爬下

有云霧、山茶

令你暢飲不已

依然是話語的清涼

沒有片刻的停頓

你開始凝視一小塊山石

直到，石頭表面的凹凸

被慢慢放大。成為

另一座山。直到內(nèi)心的話語終于停止

一條水溪

把彼此安全隔離，回首間

一座山轟然坍塌

穩(wěn)定性

那樣會耗盡你的蓄能

令周圍空氣崩塌

情景置換，失去你原本該有的控制

只因你，凝視一個人太過長久

換成一件東西也一樣

此時，你應(yīng)該轉(zhuǎn)移注意力

用手觸摸隨便什么

比如，現(xiàn)在你摸到了一張紙

上面寫著字，細膩

此時的眼神，還需要不斷跳躍

以等待狀態(tài)慢慢穩(wěn)定，如此之后

你將可以試著做些有創(chuàng)意的事

比如，寫一首詩

唱一支歌

有時，這崩塌來得悄無聲息

只有那些敏感的人才會覺察

而你需要完成的首要任務(wù)

是能夠找到

你的手

催 眠

有這么一會兒

你把一些縈繞不去的東西

暫時拋開

“不把事物看作曾經(jīng)經(jīng)驗的那樣”

你與自我催眠師的一個協(xié)議

周圍世界

正逐漸顯露它本來的樣子

窗戶、吊燈、木質(zhì)家具

陽光里，散發(fā)著淡淡的馨香

而這些，又在你的夢境中一一出現(xiàn)

就好像時間已停止

你從同一個場景反復(fù)進入

你陷于清明夢境不能自拔

直到某個清晨，你被一聲鳥鳴喚醒

“當下正是威力之點”

變化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