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研究是人類進化與社會化生存的適應性策略,既是人類適應和改造自然世界的經驗總結,也是人類探索未知領域的反思與共識。人工智能是人類科學探索的結晶,智能技術對偶然性的終結開啟了新的科學研究范式。
人工智能在科學研究領域的強勢介入,在提高科學研究效率與精度、深度的同時,也在不斷消解科學研究的偶然性旨趣,把科學研究異化為流水線式的“科學工業(yè)”。在人工智能時代,隨著科學研究的理性主義與未來取向的式微,人類現(xiàn)代性衰微的危機正在逼近。看似豐碩的研究成果正源源不斷地從類人的智能機器中輸出,欣欣向榮的“數(shù)據(jù)世界”由于科學共同體或主動或被動的不在場把常規(guī)科學“向后看”的情結演繹到極致,使整個人類社會不論從結構還是功能上都為人工智能技術所束縛,甚至奴役。在學者們感嘆人-機主奴辯證關系之殤時,人們更應關注智能技術對科學共同體的現(xiàn)代性消解所帶來的不確定性風險。
科學研究是人類對未知世界嘗試性的解惑,科學之美在于其未知性。科學研究是試圖對確定性規(guī)律的探索,其過程充滿了未知的不確定性。
具體而言,科學研究的假設或假說在得到可控實驗有效驗證之前,無法自我證明真?zhèn)?;對物質世界的探索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研究者自我的靈感與悟性,科學家以極其個人化的方式建構科學認知的范式,試圖對個體性鮮明的研究進行同一化都是徒勞的;同時,新的科學發(fā)現(xiàn)對科學研究和社會的沖擊更是無法預測的未知數(shù)。正是由于偶然性在科學研究中的廣泛存在,才使得科學活動富有探索的魅力。
科學研究雖然強調客觀,但作為科學研究主體的人,其個人偏好、專業(yè)背景甚至情懷無不影響研究的切入視角和路線,并進而對科學研究的結果產生富有個體差異的影響。愛因斯坦坦言,從經驗研究到理論的提出,依靠的不是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而是超邏輯的,甚至就是直覺。開拓性的研究并不來自原有知識體系的固有認知,很多時候需要科學家天才般的靈感。
顯然,科學家面對研究中的偶然性并非是完全被動的,人的能動性把或然上升為了必然。偶然性與必然性的矛盾統(tǒng)一,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偶然性是必然性趨勢發(fā)展的內在根據(jù)。人類在與自然界的互動中,在擺脫必然性的干擾之后,通過對不確定性和偶然性的綜攝實現(xiàn)了人的入場,最終把必然性以合理趨勢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
不論是自我知識的積累還是天才靈感的閃現(xiàn),都不可能來自空想或是空中樓閣。科學家不得不以自我的進場,終結必然性對科學研究的統(tǒng)治。
科學研究不斷探索知識與現(xiàn)象之間規(guī)律鏈接的可能性,試圖通過可控實驗的重復性來檢驗科學知識或理論本身的科學性。但是,科學知識的獲得并非總是線性的,大多突破性的研究進展來自科學家天才的靈感或偶然的運氣。
科學對原因的追問,由于人們對規(guī)律與有序的渴望,而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原因本身的偶然性本質。在科學研究中,試圖以固有的理論或方法解釋不確定的偶然性常常無功而返。
人工智能技術在研究過程中的廣泛運用,把大數(shù)據(jù)技術的數(shù)據(jù)挖掘能力發(fā)揮到了極致,顛覆了近代科學革命以來把因果等同于必然的研究范式。不同的算法與不一樣的邊界條件,“居然”可以生成大量看似完美的科學結論。為了迎合計算主義的需求,把科學知識簡單地形式化、符號化,不僅將扼殺科學突破的可能性,也將導致人工智能研究自身的失敗,因為,人類的決策機制和行為選擇從來都不是完全理性的。
科學知識是人類揭示自然規(guī)律、認識物質世界的成果,隨著認識與研究的深入,知識不斷更新,人們對科學與物質世界的認知也不斷向前推進??此票厝坏闹R,實則從來就未曾穩(wěn)定,它們總是不斷從或然向下一個偶然演化??茖W研究隨著知識被公眾吸收、利用而不斷介入社會場,不斷沖擊傳統(tǒng)的社會認識。
一方面,科學知識在社會領域的傳播、互動具有十分強的主觀性。當科學成為公共品之后,就從一種生產實踐演化為了社會實踐,不可避免地與諸多現(xiàn)實社會場景交織在一起。另一方面,現(xiàn)代社會的科學家職業(yè)化,使得研究者已經越來越難保持其原初的獨立性。當科學成為職業(yè),科學家就不得不以專業(yè)化團體的形式融入到相應的社會秩序之中。在社會資本的裹挾之下,科學的純粹性正面臨越來越嚴峻的挑戰(zhàn)。人工智能在科學研究領域的介入,以必然性或客觀性之名,更加劇了科學獨立性消融的風險。
科學研究的偶然性是科學自由的精髓之所在,科學知識是對偶然的必然化嘗試。即便是看似經典的科學理論,隨著科學研究的深入也會成為“過去式”,為新的科學認知所替代。因而,偶然性是科學研究的旨趣所在,也正因此才有科學之美。
隨著人工智能對科學研究的介入,科學家把研究的主動權讓渡給了機器,獲得了大量看似有趣的知識。殊不知,異化的認知正在侵蝕科學原有的魅力。
科學研究的偶然性讓位于人工智能支配下的必然的知識框架,使科學探索失去了發(fā)現(xiàn)的樂趣,成為哲學上的宿命論。要擺脫必然性的禁錮就必須深刻認識到人工智能的有限性,重構科學共同體,恢復人的現(xiàn)代性。
科學研究,是人工智能產生和發(fā)展的核心要素。智能技術通過對大數(shù)據(jù)的自主分析、整理,強勢介入人們的日常生活與決策過程。
人工智能的更大的影響力,則是來自于其對創(chuàng)造它的科學活動的介入。許多學者擔心這將使科學家面臨職業(yè)危機,人工智能更可能放大科學研究中的不確定性。人的主體性的確定來自自我的實踐,人的限域在一定程度上也正是智能技術的限域。人工智能可以在加快研究速度和提高認識精度上大放異彩,卻很難獲得偶然性所創(chuàng)造的科學之美。
人工智能可以在一定的領域是無限的,但人類的認識與實踐規(guī)定了這種智能技術的尺度與維度。若人的思想或認識無法達到的區(qū)域,人工智能也難于跨越人類的認知局限。作為工具的智能技術,其域界為符號化的人類認知。人工智能的知識創(chuàng)造雖然擁有極強的自主性,容易發(fā)現(xiàn)線性或因果的數(shù)據(jù)規(guī)律,但是其發(fā)現(xiàn)路徑并非依靠領悟或理解,而是依靠統(tǒng)計學規(guī)律。
人工智能作為科學進步的客觀產物,其工具屬性規(guī)定了技術的限域邊界。作為新工具,智能技術可以改變社會的生產方式,影響人們的生活方式,但卻難以掙脫人類思維的限制。
智能技術以看似合理的必然路徑消解了科學研究的偶然性,把所有的偶然都變?yōu)榱吮厝???茖W研究作為一項高級智力活動,是通過大腦的智能行為挖掘偶然現(xiàn)象背后的必然,嘗試建構理論,勾畫從偶然走向必然的邏輯路線。然而,隨著人工智能的不斷介入,腦力勞動實際已淪為了體力勞動??梢灶A知結果的必然研究路徑,正在消解科學研究之根——科學研究的偶然性。從實驗設計到實施再到完成的常規(guī)科學研究路徑,在人工智能介入之后,偶然性的旨趣正被必然的發(fā)現(xiàn)所取代。
科學研究通過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的兩種實施路徑認知世界,科學家依靠自身智慧或建構理論體系詮釋偶然性,或在原有理論指引下探尋偶然現(xiàn)象背后的必然規(guī)律。不論是從問題出發(fā),還是以理論演繹為起點,科學探索路徑的選擇不得不依賴于人的研究經驗和知識積累。
人工智能以理性主義的形式模擬人類的理性思維,卻忽視了人類并未真正解開自身決策的思維路徑。人工智能以形式化進路,把以思考為主要運動的科學研究倒置為了必然的規(guī)律性活動。腦力與體力勞動的拐點隨著偶然性與必然性的倒置而出現(xiàn),腦力勞動開始向體力勞動轉向,科學研究不再具有研究的理性內核與思考框架,僅僅成為機器運行函數(shù)、輸出結果的被動附庸。
人工智能在消解科學探索偶然性路徑的同時,也在沖擊科學研究本來應有的理性精神與價值體系。如何規(guī)避智能技術的不確定性風險,使其“行善”,成為人類不得不面對的難題。
人工智能技術對科學家園的解構,是試圖以工具實用主義消解理性精神。自啟蒙運動以來,理性精神一直是科學主義破除神學禁錮的有力武器。也正是科學的邏輯力量和實證主義范式,把人類從單純地依靠思辨理解和預測未來的方法論,推升至近現(xiàn)代的價值理性的新時代。
智能技術對科學研究偶然性的沖擊,在消解理性精神的同時,更與現(xiàn)實的社會資本結合,沖擊人類現(xiàn)有的價值體系。理性在資本的裹挾下,異化為強調“可操作性”的實用主義并被廣泛運用于社會領域,把理性內含的社會價值與科學精神推至了自我的對立面。
大數(shù)據(jù)技術在現(xiàn)實場景的運用,正不斷沖擊社會原有的倫理體系與治理結構。人工智能技術在社會結構與組織治理的介入,在提高效率的同時,由于對人文精神的忽視,也衍生出了新的“社會排斥”。智能技術無疑為資本的異化提供了進入的新通道,加速了人工智能對科學精神的物化與消解。
現(xiàn)代技術的啟蒙特性和理性主義特征決定了科學技術的現(xiàn)代性取向,現(xiàn)代性為科學技術的理解和反思提供了基本的理論框架。人工智能技術通過倒置偶然性與必然性進而對社會場的強勢嵌入,已成為當今及未來社會結構中人類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難題。
人工智能在介入科學研究領域之際,已對科學研究范式重新界定。在智能技術的輔助下,科學正走向以效率和精確為精髓的工業(yè)流水線式的研究之路,這是對理性精神與價值追問的消解,將把作為科學本征的偶然性懸置。技術掩飾下的研究繁榮,使人們看到的是可能的奇點,實則是“向后看”的起點。
重構科學研究范式的核心是強調科學研究中人的主體性,充分肯定人的能動性。知識是人類生存經驗的總結。正是科學研究的不斷探索,從偶然事件中挖掘、構建暫態(tài)的知識體系,把認識的或然推向了必然。在科學研究中,人類思維模式的多樣性決定了科學研究的異質性,但人工智能對偶然性的回避,使得科學共同體整體上出現(xiàn)了同一化的趨向。
人工智能以隨機數(shù)據(jù)為起點的科學規(guī)律發(fā)現(xiàn),是以現(xiàn)有科學規(guī)律去推測未來的可能性,這種“向后看”的哲學進路本身就對未來和思考的消解,并不能真正替代科學探索中人的能動價值。究其根本,人工智能對科學研究的指導是收斂性的,而科學研究思維必須是發(fā)散型的,客體的主體化消解了科學創(chuàng)造應有的張力。常規(guī)性研究可以讓科學更系統(tǒng)化與合理化,而科學的實質性進步則不得不有賴于科學家的偶然發(fā)現(xiàn)。因而,重構科學研究范式,是應對科學研究中人-機矛盾的首要選擇。
科學精神,是科學研究和科學家與現(xiàn)實世界對話的基本框架??茖W家的職業(yè)化,加速了科學精神的物化可能。人工智能正不斷以工具理性的方式潛入科學活動的精神領地,在資本的裹挾之下,科學研究已不再純粹,科學精神也面臨巨大的異化風險??茖W知識的“快餐式”解構,破壞了科學理論原有的整體性,科學研究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岌岌可危。
邏輯性與可靠性,是科學精神的精髓。人工智能在科學研究領域中的主體性介入,在消解人的意志的同時,也剔除了邏輯性與可靠性產生的前提??茖W研究的精度和深度固然重要,但能催生科學革命的唯有科學理論的邏輯性和研究活動的可靠性。邏輯性是科學理論的魅力之所在,而可靠性則是科學研究的生命之根。智能技術對理性的工具性異化,拋棄了所有的價值標準,把“可操作性”上升為決定性規(guī)定。
重塑科學精神,是有效規(guī)避新技術社會風險的不二選擇。科學研究的社會風險,主要來自探索主體的不確定性與過程的偶然性。智能是無限的,但人是這種智能技術尺度的規(guī)定。人自身的思想深度與廣度構成了智能技術的社會場域。在現(xiàn)代技術主導的社會中,不論是大眾還是科學家,獲取或發(fā)現(xiàn)知識、理論的目的不再“詩意地棲居”于價值的合理性,機器化的生活把人異化為了技術的附庸。名利的誘惑不斷以技術之名吞噬研究者應有的謙遜、理性和哲學上的反思,在不斷背棄科學精神的同時,也背離了科學研究本身。當智能機器深度介入以科學作為職業(yè)的科學家的研究活動之中,科學家不得不與機器為伴,缺乏對現(xiàn)實世界應有的關懷,心靈深處已為欲壑充斥??茖W研究理當擺脫物性的束縛,回歸科學探索的現(xiàn)代性本質。
現(xiàn)代性是對偶然性的承認,也是對人的主體性的響應??茖W研究以人的意向性為起點,隨著人工智能對科學研究的介入,作為工具的智能技術不斷以確定性之名沖擊勞動、知識和思想的界域,最終把人自身必然化。
在信息碎片化和數(shù)據(jù)強勢化的時代,要如何保持人格的完整,保持人自身的非機器化,成為面對未來人類共同的難題。隨著智能技術對作為知識生產的科學研究的不斷嵌入,人們不得不追問,我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知識?顯然,最重要的不是技能型知識的獲得,而是思想的探尋。人要有思想,就不得不重新投入社會實踐中,重拾認識的偶然性,重新獲得自我的主體地位,解放自我。
人類社會對未知的探索和對自由的追求,最終都表征為了確定性,偶然性作為確定性的一種特殊形式,甚至前奏,一直被確定性的光芒所“遮蔽”。人類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科學探索,使人不斷向自我解放前進。收斂的科學研究必須以發(fā)散的實踐為前提,這充斥著偶然性。
人工智能對科學研究偶然性的懸置,用技術的有限性替換了人類解放的可能性。科學研究的客體主體化,徹底將人暴露于自我消解的危機之中。當人工智能介入人類智慧曾經獨占的科學研究領域之時,人類所面臨的困境就不僅僅是確定性的解構,而是必然性在時間和空間維度上的消解。人工智能技術的“解放”或“自覺”無法取代,并且依舊依賴人類的自由。讓偶然性重新回歸科學研究的視域,重構科學研究范式,重塑科學精神,激發(fā)面向未來的科學研究的現(xiàn)代性,是人類擺脫“單向度化”或“原子化”可能的現(xiàn)實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