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家的秋天

宋曉梅 吳伯承

山路吊野的很，從坡跟底下慢上慢上，到老唐家住的八組這里，也足夠遠，但也不算高。坐在他家院壩邊歇氣，群山都在腳底下，一溜山頭盡收眼底。接著老唐家門前的路再慢上慢上，到了觀音梁，就是梁峁村最高點，但山路還在綿延，仿佛延展到天邊。山路像條絲帶，彎彎繞繞沒有個盡頭，路兩邊的梁梁峁峁住的人家就像些毛細血管，成網(wǎng)狀延伸開來，山大溝深，出行不便，老唐兩口子大半輩子也沒怎么出過門，最遠不過到縣城，他們也不想出門，覺得守著自家的十幾畝坡地和老屋過安穩(wěn)日子，也沒什么不好。

老唐家的收成

山里人住的分散，在這條吊野的山路兩邊的山坡上種莊稼，來來去去都是步行，老唐的房子在村路邊，鄉(xiāng)村水泥路從院墻邊延伸過去，走到老唐這里已經(jīng)上了大半天坡，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在老唐這里坐下歇歇腳，喝口水，諞個閑最好不過。

老唐兩口子坐在院壩里剝玉米棒子，鄉(xiāng)鄰坐下來歇腳，隨手幫著剝上幾只，老唐家十幾畝包谷地收的山樣一堆包谷，他兩口子也不急，緩緩來，就像他家過日子的模樣，不緊不慢，細水長流，慢慢的那一堆玉米變成粒，裝進蛇皮口袋一摞摞堆在墻根，一袋袋粉碎，一袋袋干癟下去，一瓢瓢都裝進豬的肚子，喂肥了老唐家的幾頭豬，膘肥體壯，未等出槽，早早豬販子就登門磨價，老唐兩口子言辭木訥些，不善與人討價，但他家的豬爭氣，秤足肉瓷，怎么著也要賣兩三千塊，一年出欄兩三頭。

院壩邊是老唐家的菜園子，坎底下，老唐家的牛拴在樹下吃草，偌大一片凹下的空地很隱蔽，就它一條牛，院坎上人們一般不會繞過菜地來，它很少被打擾，吃起草來不疾不徐，離它不遠還有一顆板栗樹，帶刺的毛栗子咋開，板栗子掉草坡上，小松鼠一躍躍地跑來，捧起來吃吃，再搬些儲藏，板栗樹上纏藤結著幾個八月炸，裂開了露出甜膩的果肉來，鳥雀們都來啄食，老唐家的牛邊咀嚼邊看著松鼠們、鳥雀們忙的不亦樂乎，日子過得也不寂寞。

老唐家的房子

老唐兩口子穿的爛包，不顯山不露水，把日子過的瓷實，兩個女子都在外打工掙著錢，逢年過節(jié)匆匆回來住一晚上，屋里留著芳香的氣息。再給老唐兩口子些零花錢，機敏的女兒們還要交代下父母在鄉(xiāng)里的為人處事。遇到移民搬遷，拆舊住新這等大事，老唐兩口子是要等女兒們回來才決定的。

老兩口在移民搬遷點上有一套房，作為貧困戶，家里一人兩千五，四口人總共才掏了一萬元，就有了二百多平米一套新房。老唐卻對老屋依戀不舍，倆女兒都說：人在福中要知福，這樣一套新房，在西安說啥也得二、三百萬。再說，搬遷點路是路，房是房，再也不怕暴雨，不怕下雪，生活方便不比城里差。女子們還交代他，有了新房子，待人更要實誠些。

老屋作為生產(chǎn)用房保留下來，白天兩口子在這里勞動。鄉(xiāng)鄰們坐下來歇氣，拉會家常，老唐有什么就招呼什么，夏天西瓜、青嫩玉米棒、干炸洋芋片片，秋天就是獼猴桃，花生、生板栗、八月炸。屋后山坡上獼猴桃結的繁密，摘時青硬，捂上一段，就軟糯香甜了，野生的多得是，鄉(xiāng)鄰們吃些拿些，都覺得老唐兩口子很厚道。

在老屋勞累這頭勞累一天，晚上到移民搬遷房去。明窗凈幾，床鋪干燥軟和，睡一晚上，一天的勞累都解了。老唐很動情的對老伴說，還是共產(chǎn)黨好，心里裝著咱百姓。兩口子覺得女兒們說的真對，在外見識就是多。

老唐家的飯食

老唐的日子過的悠閑自在，老伴做的一手好飯菜，白玉米磨成粉，過籮篩籮出細粉，煮成玉米糊糊，白玉一般凝成脂膏狀。老唐的老伴看著老相，膚色黑皺，好似邋遢，但實在是個講究人，她曬得豆豉，菌絲窩的恰到好處，挑大太陽暴曬一兩日，裝壇拿泥封口，在太陽底下滾動曬，曬出豆豉顏色油亮，醬色足，入口咸鮮。老唐吃著糊糊，就著青辣椒炒豆豉，咸辣可口。再來上點包谷燒，吃飽喝足后滿臉紅暈，借著那暈暈乎乎飄飄然微微醉意，再去扳包谷，割苕藤，也不覺得累。

白玉米煮的開花開朵，出鍋瀝干水分，油鍋下蔥花、青蒜苗爆香，倒入玉米朵翻炒盛盤，濕核桃放進火塘灰燒熟，和著青辣椒窠臼里搗碎做菜，這飯食也只有這山里才有，老唐兩口子認為是極香的，兩大碗下肚，才覺得舒坦。外面來的人吃不來這口，唐兩口子一般不拿這飯食招待外來客人。山外來人，老唐煮臘肉，從屋梁上取下熏的黢黑的臘肉，點一堆柴火燒焦表皮，刮去焦皮，洗凈下清水煮熟，趁熱手撕來吃，瘦肉紅亮，肉絲綿糯，油滑鮮香，油而不膩，咸香濃郁，味道好極了。

中午在菜園里隨手拔幾根蒜苗、小蔥，掏一塊新嫩姜，臘肉切片加青辣椒爆炒，白米加包谷粒悶干飯，鐵鍋柴草炕出厚鍋巴酥脆。老唐自釀的獼猴桃酒青冽爽口，人醉倒這屋，不思歸。老唐的歲月羨慕不來，他在恬淡平淡里，用過好小日子的勤勞樸素把日子過成了詩。

春播秋耘，一季趕著一季，老唐點種收割，從不落下季節(jié)。秋收冬藏，把包谷種的橫平豎直，成行成壟。他的菜園蘿卜一畦，白菜一畦，紫茄子，紅辣椒，詩情畫意，色彩絢麗，濃縮著一個老農(nóng)民的聰明智慧。

面對我這個城里人，老唐卻在說，“城里好啊，那么多樓房，人又多，熱鬧的很啦……”不知是不是心里話。我端著他家飯碗吃玉米糊糊，吃豆豉，看著腳下連綿起伏的青山，只吃不言語！

責任編輯柳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