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君
看到那一行字,初懷敬心里“唉”了一聲,表示惋惜。畢竟,他和白靜山是十分熟絡(luò)的:春江縣委副書記、縣長白靜山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市紀委市監(jiān)委紀律審查和監(jiān)察調(diào)查。
一縣之長,地方上的頭面人物,極受矚目的。這一條消息很快就在全市傳開了,春江縣更是家喻戶曉,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其實還伴隨著一個疑問:還會有誰?
初懷敬沒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又沒有自己什么事,惋惜后,該干嗎干嗎。
但有消息不斷傳來,好像“植物大戰(zhàn)僵尸”一樣,傳言一波又一波:今天一個,明天兩個。初懷敬的心里都有些癢癢了,恨不得到對面的紀委大樓里問一下,但他還是忍住了——好奇害死貓。不過,很快,就有眼神對他躲躲閃閃了。消息里,“終于”有了初懷敬的名字。初懷敬覺得郁悶。傳說,他收過別人的大禮,宴請白靜山,安排一個人到某局做副局長。至于哪個局,各家說法不一,甚至有人說去了“殯葬管理局”,簡直是胡說八道。
初懷敬雖然覺得憤懣,但想到無風(fēng)不起浪,他還是認真地梳理起來:他和白靜山是在一個培訓(xùn)班上認識的,當(dāng)時同樣級別,副科級。后來,白靜山跑得快,干到了縣長,但似乎沒有怎么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他們偶爾聚聚,喝一杯小酒;偶爾發(fā)發(fā)微信,交換兩個引發(fā)大笑的段子……
在白靜山那里,初懷敬想要維持一個隱士的形象。這使得他和白靜山并沒有別的來往。初懷敬的朋友圈像是個閑人云集的地方,也的確沒有人找初懷敬幫過什么忙——初懷敬有時也會略有一點兒失落,覺得別人沒發(fā)現(xiàn)他自己其實也是有一些可用的人脈的。不過這都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正經(jīng)事還忙不過來呢!
幾天后,初懷敬倒是想起一件事,他想,或許就是傳言中的那件“局事”。
好像是一個夏天的晚上——因為后來他脫下衣服罵人的細節(jié)太深刻了。那天白靜山到市里來開會,就邀了一群人吃飯、喝酒。中途,一個流浪歌手進來唱了幾首歌,其中有《鴻雁》《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等。大家很開心——不用自己埋單,又沒有什么硬任務(wù),就是捧個場,大家沒理由不開心。
初懷敬想起,自己的電話響起來后,王春明就來了,還帶著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個子男人。王春明是一個酒商,初懷敬從來不喝他那里的酒?!岸际羌倬?。我不喝?!彼麑ν醮好鬟@樣說。王春明總是訕訕地一笑:“不假不假?!钡鯌丫凑娴淖龅搅瞬缓韧醮好鞯木啤?/p>
初懷敬的酒勁兒到了“上聽”的環(huán)節(jié),王春明打來電話,他沒多想什么,就把地址告訴了王春明。初懷敬沒想到,幾乎自己一放下電話,他就到了。
初懷敬拉著王春明給白靜山敬酒:“你的假酒,以后給縣長做基層接待用酒,但不能喝出人命……”
王春明說:“不假不假!”
“到底是酒不假,還是我說的不假?”初懷敬哈哈大笑,干了一杯。
“嘿嘿!都不假都不假!”王春明好脾氣。
王春明是那種在任何場合都沒事又都有事的角色。有機會,有圈子,他都會擠一擠。初懷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摻和,不干涉,無態(tài)度。
初懷敬端著杯子,去和那個流浪歌手碰杯。他覺得和那樣的人碰個杯、一仰脖是一件很爽的事。
等他回到座位,發(fā)現(xiàn)王春明拉著那個小個子男人,端著空杯,在和白靜山比比畫畫地說什么。他沒在意,坐下來,灌了一大杯涼白開水。這時,他聽到王春明說:“縣長,這個事,拜托啦!”
小個子男人點頭哈腰地說:“謝謝縣長,謝謝縣長!”
這是這個熱鬧的現(xiàn)場里無法熱鬧的聲音。初懷敬不知他們說了什么,他想,那么,白靜山憑什么點頭呢?他看了一眼白靜山。白靜山向他舉了舉杯。這時,初懷敬突然意識到:也許白靜山以為是我設(shè)的局呢!
想到這里,初懷敬噘起了嘴,好像這樣可以把酒勁兒壓下去,使自己更清醒一樣。
王春明用空杯和白靜山碰了一下,白靜山竟然很認真地仰頭把酒喝下去了。小個子男人也湊過去,要碰杯?!@時,初懷敬突然覺得氣往上沖,他站起來,用力搡了一下小個子男人:“你拿個空杯晃什么呀?媽的,這是縣長……縣長,知道嗎?”
小個子男人驚訝地后退了半步。
“我們在這里敘兄弟情誼,你來得——多余!”初懷敬大聲地說。
這句話,語氣里含著冷氣,迅速讓現(xiàn)場的人感受到了。
一下子靜了下來。
王春明走過來:“沒事沒事,多個朋友多條路……”手摁在初懷敬的肩膀上。
“別跟我扯!”初懷敬用力甩開,“這里是朋友相聚!不是你的市場!你以為是‘路,你這是添堵!”
“不是不是,是……”王春明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
初懷敬覺得有一股火直沖頭頂,他用力扯開了衣服,然后,他把上衣揪下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王春明的鼻子罵起來:“王春明!你個王八蛋!這些都是我過命的朋友,大家‘相逢意氣為君飲,你算什么東西!這么好的氣氛,讓你給破壞了……”
初懷敬越說越激動,練過散打的他竟然對著王春明揮起了鐵拳!
……這件事過去后,初懷敬很久都不聯(lián)系白靜山和王春明了,他當(dāng)然有點兒后悔自己的拳頭:失態(tài)了,有點兒羞羞?。?/p>
傳言中的“局事”也許指的是這個。如果是這件事,初懷敬就沒有那么忐忑了。但,人家會信嗎?想到這里,初懷敬又忐忑了。當(dāng)時,他擔(dān)心被誰多事拍下來,現(xiàn)在想:如果有人拍下來,該多好??!
大約是三個月后吧,白靜山被移送司法機關(guān),初懷敬一身輕松。
[責(zé)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