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捷
雷巖,男中音歌唱家,國家一級演員,山東省政協(xié)委員,山東省青聯(lián)副主席,文化部尖子演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先后獲得“山東省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一等獎(1987),“第34屆法國圖魯茲國際聲樂比賽”第三名(1988),“美國舊金山歌劇院(環(huán)太平洋地區(qū))國際聲樂比賽”一等獎(1992),“第二屆聶耳、冼星海全國聲樂比賽”金獎(1995),文化部“全國聲樂比賽”美聲唱法二等獎(1996),“第一屆中國音樂‘金鐘獎’聲樂比賽”銀獎(2000),全國“五個一工程”獎,“中國戲劇獎·梅花表演獎”,“山東省富民光魯勞動獎章”等。1989年,演出歌劇《弄臣》,獲“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1991年,被中國音協(xié)評為“中國十大男中低音歌唱家”;出演山東第一部原創(chuàng)歌劇《徐福》,獲文化部“第五屆文華表演獎”。出版?zhèn)€人演唱專輯《春的思念》。
在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下午,筆者來到海濱城市青島,有幸采訪著名男中音歌唱家—雷巖。雷老師溫文爾雅、幽默健談,即使初次見面也沒有距離感,在輕松的氣氛中將自己的藝術人生娓娓道來,筆者在深受感動與啟發(fā)之余,將訪談內(nèi)容輯錄成文,分享于此。(下文中,雷巖簡稱“雷”,訪談者簡稱“王”。)
王:雷老師,您好!請您談談是如何走上歌唱這條藝術之路的?是受父母的影響嗎?
雷:我們那一代不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我們有自己興趣愛好的年代正好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當時沒有這么多機會接觸音樂,交響樂、流行歌曲、民歌都很少聽到,一打開收音機,全是樣板戲。我就是聽著樣板戲長大的,接觸音樂也是從這兒開始的。小時候,我在“紅小隊”宣傳隊里唱樣板戲、京劇,因為還沒有變聲,我唱的第一首歌是“東風吹,戰(zhàn)鼓擂,現(xiàn)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說到激動處,雷老師立刻輕聲唱了起來)。
我的父親是軍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對我的要求一直很嚴格,思想也有些守舊,對我以歌唱為職業(yè)有誤解。而我的母親則是溫柔善良,特別尊重我的選擇,全力支持我學習聲樂。母親是婦產(chǎn)科醫(yī)生,也曾獲得“全國三八紅旗手”的稱號。每次下鄉(xiāng),她都會帶著我,騎著那輛加重的飛鴿自行車,車子前面坐著我,后面就馱著醫(yī)藥箱。那時,農(nóng)村的醫(yī)療條件差,女性生產(chǎn)時特別容易難產(chǎn)和大出血,我就看見過好幾次。所以,只要血型合適,媽媽就會卷起衣袖抽自己的血,輸給那些大出血的產(chǎn)婦。媽媽常說,想要別人對你好,就先要對別人好。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我隨山東慰問演出隊前往重災區(qū)北川縣,當時我們就在防震棚、廢墟上演出,平均每天都要演兩三場。我深知我們的責任和演出的目的,那就是要告訴災區(qū)人民,全國人民沒有忘記他們,我們一起努力渡過難關、重建家園。有一次,有位大媽沒趕上看演出,非常沮喪,我特意為她唱了首四川民歌《槐花幾時開》。大媽聽完,微笑的眼角泛著淚光。返回山東后,省里組織文藝界賑災募捐,我也竭盡所能。媽媽的話,我一直銘記于心,所以,我會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多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王:雷老師,您在學習聲樂的過程中,都遇到了哪些老師?
雷:我的第一位聲樂老師是淄博一中的靖玲西老師,她曾培養(yǎng)過歌唱家吳雁澤、曹連聲。由于當時我正好在變聲期,因此我同時還學了琵琶。這段經(jīng)歷,讓我在樂感、音準、節(jié)奏、識譜能力及音樂記憶等方面受益匪淺。有一天,靖老師想聽聽我的嗓音的變化情況,我一唱,老師發(fā)現(xiàn)我變成男中音了!
啟蒙老師是非常重要的,靖老師正確地判斷出我的聲部,這對我來說,是很關鍵的一步。在那個年代,我們的學唱大多是模仿收音機里的歌聲,但那些很多都不適合我的嗓音條件。比如,李雙江老師的《我為祖國守大橋》《北京頌歌》,我根本唱不了,“喊”得嗓子疼。靖老師就告誡我說,你是男中音,不要“喊”那么高!從那時起,我確定了自己的聲部。
高中畢業(yè)后,我當過三年電業(yè)工人。1978年,我參加了中央音樂學院的考試,三輪考試都通過了,我信心滿滿地等待消息。直到有一天去車間上班,主任對我說:“雷巖,師傅們都盼望著你考上,通知書來了……這樣,放你三天假?!睅煾颠f給我的通知書上寫著:“雷巖同志你好,感謝你報考中央音樂學院,經(jīng)過全面平衡,你未被錄取……”我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師傅們都安慰我,我在家哭了三天,很痛苦。
就是這段時間,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位恩師—山東師范大學的朱慧芳老師。朱老師到淄博招生時,聽說我通過了中央音樂學院的三試,快90歲的老太太特意跑到家里來勸我再考考“山師”。后來,我順利考入了山東師范大學。
由于“文革”剛結(jié)束,學校的聲樂教學相對比較閉塞,我怎么唱都難以進步,先后換了三位老師,最后一位就是朱老師。朱老師認為我的嗓音條件很好,但是學校的教學水平有限,建議我到中央音樂學院找個老師繼續(xù)學習。從此,我踏上了北京的求學之路。
我揣著媽媽給的50塊錢到了北京,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第三位恩師—王福增老師。我打聽到王老師上課的琴房,便早早去等著,但王老師并沒有與站在琴房門口的我有任何交流,進琴房就開始練聲,然后等著學生來上課,我就在外面聽著。直到第六天,也許是我的堅持感動了王老師,王老師讓我進琴房唱給他聽聽,結(jié)果,老師發(fā)現(xiàn)我的嗓子還不錯,便讓我以后都早來些,他給我練練,還不收我的學費。王老師有個八度音階練習,對解決我的高音問題特別有效,用“a”“ei”來唱,要求喉結(jié)放松。
王:您大學畢業(yè)之后,進入山東歌舞劇院工作,是什么機會讓您成為周小燕先生的學生?
雷:大學畢業(yè)后,我到了山東歌舞劇院,剛開始,我并沒有登臺演唱的機會。三年后,我的藝術生涯迎來了轉(zhuǎn)折。1985年,山東省為推動文化發(fā)展,決定選拔一至兩名有發(fā)展?jié)摿Φ哪贻p人送到上海培養(yǎng),周先生應邀前來挑選學生。
那天,山東大禮堂坐滿了人,從全省初選出的十幾個年輕人都坐在前排,等候面試。當周先生問誰先唱的時候,大家都你推我讓的,先生有點兒著急了。再確認了禮堂里大多都是學聲樂的之后,她直接就讓我們毛遂自薦。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舉起了手。正是這一次舉手,改變了我的一生。我唱了歌劇《伊萬·蘇薩寧》中的詠嘆調(diào)《請埋葬我,大地母親》和施光南先生的《我的祖國媽媽》。前一首詠嘆調(diào)其實是男低音的作品,我不會俄語,就唱中文,唱得很投入。后來有朋友問我第一次給周先生唱歌的時候,身后是不是有個風扇在吹?他們似乎看見我的褲子一直在抖。其實,那真是緊張的,我的腿一直在抖,哈哈。
周先生聽完就上下打量著我說:“唱得很好,小伙子!最好的就是咬字吐字很清楚,可以把中國歌唱得這么清楚,你上過大學嗎?”團長告訴先生我是團里分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先生問我在歌舞劇院干什么,我說“拉大幕”。先生感到很不解,因為她認為我的歌唱得好,形象也不錯。當她知道我平時喜歡讀書時,便問我正在讀什么書?我給她講了我理解的《巴爾扎克》。周先生聽完,愣了一下,就笑了。這時,周先生轉(zhuǎn)身對團長說,這個小伙子好,我就選他吧!
那時,我對喻宜萱老師、沈湘老師了解比較多,對周先生幾乎是一無所知。就這樣,我跟著先生學習了一周,先生返回上海,然后就沒有了音信。我每天都在緊張與期待中度過,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從上海音樂學院寄來的掛號信,把我激動壞了!那是周先生的來信,她說:“雷巖同志,你好。在山東聽了你的歌聲后,我久久不能忘懷。你的條件很好,我已跟相關領導提出將你作為相關人選,希望你能盡快來上海上課?!睅捉?jīng)波折,我最終如愿前往“上音”學習。
生活不會一帆風順,一帆風順可能也就唱不好歌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充實了我的歌聲,讓我體會到情感的重要性。
王:在上海的學習,您有什么收獲和感悟呢?
雷:在上海學習的五年,周先生對我特別好。年輕時的我也很愛玩,但是怎么玩都不會忘記唱歌。每天,無論多晚,我都會一遍一遍地過譜子。在此期間,我的聲音也被調(diào)整到了最佳狀態(tài)。
我認為,在生活中,一定要做個有心人,無論對家人、對老師,還是對學生、對朋友。記得第一次去周先生的琴房—“上音”南大樓306,這里被稱為“歌唱家的搖籃”,我看到一屋子的人在那上課、聽課,直到中午十二點,先生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這一切,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晚上就去買了掃帚、拖把、暖瓶、茶杯、茶葉,把琴房徹底打掃了一遍。第二天一早,我又給先生打了開水、泡上茶。周先生一到琴房就愣住了,后面還跟著很多學生。她看了一圈也不說話,坐下開始上課。后來,鋼琴伴奏老師告訴我,先生表揚我了,夸我是個有心人,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那時的我,一句意大利語都不會,只會唱中國作品。因為咬字吐字清楚、愛讀書,周先生選擇了我,但成長還要靠自己的付出和用心。在上海的五年多時間,我?guī)啄耆缫蝗?,打掃琴房、打開水,夏天換上涼水杯,冬天換上保溫杯。
周先生95歲生日時,我專門寫了一首詩獻給她:“青春的笑容常掛臉上,青春的歌聲余音繞梁,青春的容顏永不衰老,青春的小燕高高飛翔。飛過萬水千山,飛過歲月滄桑,飛過艱難坎坷,飛過桃李芬芳,95載,彈指一揮間,百歲小燕正是好時光!”
王:您如何理解生活與職業(yè)的關系?這么多年的演唱生涯,您有什么體會可以分享給后輩嗎?
雷:一個歌劇演員一定要有生活的積累,必須對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敏感。在演歌劇時,我一直堅持認為演員不能光唱聲音,要唱內(nèi)容,只有把自己唱得起雞皮疙瘩,觀眾才會被你打動!如果連自己都打動不了,自然也打動不了觀眾。有人會說“雷巖的處理好”,我想可能就是因為我的人生經(jīng)歷相對豐富一些吧。每一段經(jīng)歷,對我們的人生都會有所幫助,只要你是有心人,能堅持得住。
剛到山東歌舞劇院工作時,我拉大幕拉得手上都是血泡。那時不像現(xiàn)在設備好,每個節(jié)目都要關幕再開幕,而且速度要快。因為當過電業(yè)工人,所以臺上的燈光、布光也都由我負責。那幾年,我內(nèi)心是非常痛苦的,但我不放棄!我從小喜歡讀書,所以一有空我就會拿本書來邊看邊等著拉幕,偶爾也會因為看得入迷而忘記拉幕,被領導批評。很多時候,讀書帶給自己的變化是別人先感覺到的,你的內(nèi)在氣質(zhì),還有思維、語言能力等都會得到很大提升。讀書的力量是潛移默化的,要堅持,時間長了,就會“融化”在自己的血液里。
我是個很不安分的人!高中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了淄博電業(yè)局,當時這是份非常好的工作,但也很苦。無論多冷的天,都要爬到高高的電線桿上清理瓷瓶上的積雪、冰凌,以防電路短路。我是跟著師傅上山,但由于師傅大都年事已高,我就自己往上爬,讓師傅在下面協(xié)助。我的酒量就是那三年爬電線桿練出來的,每當我在電線桿上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時候,師傅的工具袋就“吊上來”了,打開一看,一瓶高度白酒,哈哈,喝一口暖暖身子。跟師傅們在山溝里吃飯時,他們總會讓我唱兩首歌,“錦繡河山美如畫,祖國建設跨駿馬……”我的性格中是有工人的氣質(zhì),就是那種愛憎分明、疾惡如仇的氣質(zhì)。藝術家對生活要有感受,要有深刻的愛,要不然就搞不了藝術。
王:1991年,您與黎信昌、溫可錚、劉秉義等歌唱家一起被評為“中國十大男中低音歌唱家”,之后您還演出了多部有影響力的歌劇,您是如何塑造這些歌劇角色的?
雷:可以說,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參演了全國相當一部分的歌劇。這一點,我挺自豪的!作為歌唱演員,不光有幾首代表性歌曲,我演出的歌劇,業(yè)內(nèi)也非常認可。1989年,演完《弄臣》再演《徐?!罚秩B門演《阿美姑娘》,后來在內(nèi)蒙古演《舍愣將軍》。
2019年,我在歌劇《沂蒙山》中出演九叔公,戲里戲外,感觸頗深。我的姥爺就是1945年在沂蒙山犧牲的,我沒有見過他。聽家人講起身為共產(chǎn)黨員的姥爺犧牲時的故事,我的內(nèi)心總是波瀾起伏。我跪在那里唱的時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完成表演了,內(nèi)心還飽含著對先輩的一種告慰,你說我能不激動嗎?在舞臺上,我唱得熱淚盈眶,那并不是在“顯擺”自己,而是真情流露,所以觀眾才會覺得我演得好、唱得好!
演歌劇要熱愛這個事業(yè),這是前提,要研究劇本、研究角色。這種研究要結(jié)合自己的人生閱歷,包括對主人公的了解、理解與共情,然后再去詮釋人物。閱歷越豐富,知識面越廣泛,對人物的挖掘就越深刻,表演也就越真實,觀眾就會很快地投入到你詮釋的角色中去。
演唱中國作品,特別要注意語氣上的把握,首先是要唱得明白,其次是要唱得“撓心”,而且再現(xiàn)部分要有自己的內(nèi)容。這就是為什么唱同一首歌,有的歌者唱得感人,有的唱得像白開水。我認為一首作品,歌詞是第一位的,即內(nèi)容是第一位的!所以,只要聽到感動我的歌詞,我都會去學。比如,《我的深情為你守候》,這首歌原來是歌唱祖國的,也可以把它獻給愛人、朋友、師長,周先生95歲音樂會時,我就把它獻給了周先生。盡管這是女高音的作品,但我認為,男中音的演唱會更深沉。后來,先生說:“雷巖選的這首歌,我最喜歡!”
另外,在學唱之前一定要朗誦歌詞、背誦詞,這樣才能刻骨銘心。生活的美好無處不在,就看你怎樣用心去發(fā)現(xiàn)它、掌握它、使用它,你會從中得到很多快樂。一首作品,歌詞是最美的,它跟詩歌一樣,如果會唱不會背,你的心靈就沒有得到滋養(yǎng)。我學過的每一首(部)作品,無論中國的、外國的,到現(xiàn)在都可以背出來。然后我會在鋼琴上一個音一個音地練準了,接下來就是聽名家演唱,再把它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出來。歌唱家的演唱會有很多自己獨特的處理,和譜子不一樣,所以一定要先學習原譜。
王:您的演唱,咬字吐字特別清楚,不管是唱歌還是唱歌劇,不管是宣敘調(diào)還是詠嘆調(diào),我們都不用看字幕,周先生、沈(湘)先生等都這么說。您是怎樣做到的?
雷:我想這可能源于我從小養(yǎng)成的一些習慣吧。小時候,學習樣板戲,學習我們的國粹—京劇,它們的咬字吐字就特別講究,特別有味道。八個樣板戲,男女老少各種角色,我都會唱。所以,學唱京劇給我的咬字帶來了很大的幫助。在讀書的過程中,如果碰到好的段落,我也會情不自禁地把它朗誦出來,有一些喜歡的詩歌,還會背下來。日積月累,我的咬字吐字變得越來越清晰、順暢。
老師對我的鼓勵也非常重要。周先生曾說:“你看雷巖,他是男中音,我第一次聽他唱時,他的咬字吐字,每個字我都能聽清楚,這是個非常好的基礎,也是好習慣?!币郧埃芟壬鷮W習演唱西洋歌劇時,她要求我們必須先將外文翻譯成中文來演唱,然后再說原文的問題。大多數(shù)西洋歌劇的詠嘆調(diào),用中文唱起來都特別麻煩,很別扭,但這是先生當時的要求,我們必須得這樣練。要把字和聲結(jié)合好,用中國的語言來表達,但又能把西洋歌劇的音樂風格表現(xiàn)出來,讓大家能理解人物角色。我演《弄臣》《費加羅婚禮》《茶花女》的時候,都是翻譯成中文來演唱,然后根據(jù)老師的要求和自己的理解不斷調(diào)整。后來,我到“全國優(yōu)秀青年演員研究班”跟隨金鐵霖教授讀研究生的那段時間又接觸了大量的民歌。民歌是非常強調(diào)咬字行腔的,老師的指導和日積月累的演唱實踐促使我的演唱形成了咬字吐字清晰的特點。
對于外國作品的發(fā)音,我對自己的要求也很嚴格。我演唱的每首歌劇詠嘆調(diào)、藝術歌曲,都是一個字一個音仔細摳出來的,然后再與音樂相結(jié)合。一首作品通常都會選擇好幾個歌唱家的演唱版本,去對比他們的處理方式,吸取不同人的優(yōu)點,努力做到語言流暢、發(fā)音清楚。這種反復的、嚴謹?shù)木毩?,很重要?/p>
我認為,為了咬字吐字,有時候甚至可以稍微“損害”一點兒所謂的“美聲”方法,就是不用“開”得那么大,或者說“撐”得那么大。用字頭帶著聲音唱出來,位置高高的,反而更好聽,駕馭起來更自如,語氣上也會更溫暖,更容易被咱們老百姓接受。
王:雷老師,您曾說每次演出前都會念念歌詞,這對您的表演有什么幫助?
雷:我在歌劇《原野》中飾演仇虎一角,這么多年,“陪”過十位“金子”(女主角),音樂會上唱二重唱就更多了。每位“金子”都特別認真地對待這個角色,反復演練之后,大家都會感覺“金子”這個角色太過癮了!有時,當年輕的“金子”開口,“啊,我的虎子哥……”,如果她只是在唱聲音,導演就會說,“來,讓雷老師給你念一遍歌詞”。
《啊,我的虎子哥》的歌詞是劇作家萬芳寫的,那個年代說出這樣的話可能并不“美”,但這是一個女人的心里話。我對她們說,要理解歌詞才能唱好,不是光用聲音,關鍵是內(nèi)心的感受。我會問她們是否背過歌詞,她們一般都會告訴我,她們能背唱,但是說不出來。這是一個很大的誤區(qū)!這時,我會讓搭檔的女演員看著我的眼睛,給她念歌詞,“啊,我的虎子哥,你這野地里的鬼啊,這十天的日子……”就這樣,她馬上就會有觸動!其實,有些東西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講方法,講字面意思,有時候反而效果不佳。那么,我就把這種深刻的理解,通過念歌詞的方式,直接、直觀地表現(xiàn)出來。反復念了歌詞,你就會明白:金子,一個窮人家的女孩兒,從小被搶到地主家,嫁給一個呆傻的男人,過了八年。包辦婚姻,先結(jié)婚后戀愛,對女性的那種壓抑……作為一個農(nóng)村姑娘,金子什么都不懂,但她知道活著的滋味是什么—那就是,坐了八年牢后逃獄出來的仇虎,才是她要的男人。之前八年的生活,雖然人是活著的,心卻是死的;但跟仇虎一起生活了十天以后,她就愿意跟他去死,這就是真愛的力量!這種愛是復雜的……有些比較有靈氣的演員,馬上就熱淚盈眶,很快就進入角色了。我認為,可能這種念歌詞的方式更容易被理解。一個角色要不斷磨合,同樣的,一首詠嘆調(diào)不是學會了、背過了,高音、低音都能唱了,就算完了,還需要一遍遍地磨煉、反復地體會,慢慢地,很多的理解和感覺就會由心而生。演員的感情要極為豐富、敏感,要遇到春風就會發(fā)芽。歌詞是作品的魂,愛上歌詞,融入作品,你就是那個角色。
跟隨金鐵霖教授(左)學習
王:您獲得過那么多國內(nèi)外比賽的獎項,能講講您的參賽經(jīng)歷嗎?
雷:1988年,我在“第34屆法國圖魯茲國際聲樂比賽”中榮獲第三名。在我之前,有張建一、高曼華獲獎,后來廖昌永也取得了非常棒的成績。這個比賽要求選手能力很全面,古典時期、近現(xiàn)代時期,作品要涵蓋德語、法語、英語、意大利語、古英語、拉丁語等,三輪比拼,特別難。對于這種國際重大賽事,語言的要求是非常高的,當時參賽作品的語言是周先生一句一句教我的。先生要求很高,字頭、字尾的輔音也必須表達得很清楚,以至于賽后法國記者問我是不是在法國留過學?我告訴他們,我沒有在法國讀過一天書,但我的老師周小燕先生是在法國留學的,她對語言的準確性要求特別高。
2000年,我參加了首屆“金鐘獎”聲樂比賽,去合伴奏時,一聽,大家都唱得那么好,我心里“敲起了小鼓”。那次,參賽的選手大都來自北京、上海,還有很多是音樂學院的青年教師,我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準備。第一輪過了,第二輪有我,第三輪……哇,決賽有我了。最后,我的演唱成績是第一!但由于我演唱的詠嘆調(diào)《鐮刀鐵錘有多重》超時了,被扣除了一定分數(shù),我成了男聲的第二名。當時還是缺乏比賽經(jīng)驗,如果把間奏縮短一些就好了?!鞍子裉m獎”“文華獎”“梅花獎”,我也得過,“第二屆聶耳、冼星海全國聲樂大賽”,我是金獎第一名。這些比賽為我積累了很多舞臺經(jīng)驗,也讓我的演唱更加成熟。
王:雷老師,您的教學理念是怎樣的?
雷:我覺得很多教師都在研究方法、研究聲音,這很好,但有時也會因此而忽視對學生的舞臺實踐、舞臺意識的培養(yǎng)。教師要多研究歌劇表演與歌劇歷史,讓學生有一個明確目標,把自己的所學、所長展示給廣大觀眾,可以更好地為社會服務、為觀眾服務。我去學校講學時發(fā)現(xiàn),女高音老師一匯報就唱《我愛你,中國》,有時歌詞都唱不對,這種方向是有問題的。我就向?qū)W校領導建議,不光要考學生,更要考教師,每個學期都讓教師們站到臺上給學生們唱一唱。教師有選擇學生的權(quán)利,學生也可以有選擇教師的權(quán)利,教師應該做一個好的示范。當然,不能苛求我們的教師都必須是專業(yè)的歌唱演員,或者必須演過多少部歌劇,但是,最起碼的應該能用歌聲把自己的教學理論展示出來。教師做出正確的示范,有氣息支持、有音色,聲音不“壓”也不“做”,等等。所以,在我的課堂里,理論講得少,主要還是做示范,特別是教初學的孩子,一旦理論講得太多,他就懵了。我會先讓孩子站好,張開嘴、舌頭放平,喉結(jié)放下。關于氣息,我會讓他們摸摸我的橫膈膜是怎樣運動的,然后就開始唱。
王:您又是如何將表演貫穿到教學中的?
雷:講作品時更需要做示范。比如,演唱《松花江上》,我會先給學生做一遍示范,然后開始講背景—主人公是一個東北來的學生,日本軍隊侵占了你的家鄉(xiāng),你跟著逃荒的隊伍逃到了“關內(nèi)”,但你想念自己的爹娘。我會拉著學生的手跟他講,這是逃難的鄉(xiāng)親,這一堆、那一堆,老老少少……先給學生表演,高潮部分幾個強弱對比怎么處理才能做到連貫。一要有氣息的功底,二要有語氣的表述……做完示范,學生就明白了。然后,告訴學生,可以有自己的處理。我做示范,學生們會看得很認真,他們都有模仿的能力,有時我也會讓他們錄下來,聽我的聲音、看我的表現(xiàn),眼神怎么看、怎么唱“爹娘”、怎么表現(xiàn)“流浪”……很快,他們就會唱得特別投入。其實,就這么簡單!
采訪之時,雷巖老師正在青島大學排練歌劇《韓信》,他在其中飾演項羽。他的歌劇表演是人生練達、是感悟,更是升華。品格決定品行,業(yè)精于勤。他懷揣感恩之心,用心做事,鼓勵年輕人多讀書,由內(nèi)而外地提升藝術修養(yǎng)。
藝術源自生活,精于執(zhí)著,用心感悟,用愛歌唱,愿每位歌者都能做自己靈魂的表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