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荷之美

馮貴華

時序已是初秋，從長沙市出發(fā)，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韶山。韶山?jīng)_里，云霧繚繞，景色如畫，茂林修竹，鳥語花香。參觀完毛主席故居，又往毛澤東塑像廣場游覽。

轉(zhuǎn)過小山，一眼望見一壩子的荷田，可眼下的塘面不像盛夏那么蔚為風(fēng)光，就像一支打了敗仗的隊伍，完全是一副慘落的表情。在陽光中，那些黑褐色的荷枝，有的被風(fēng)雨摧殘折斷，以枯萎的姿勢倒在池塘里，有的倒立在水中，殘破的葉子，大多卷著黑色一團，凋零得七零八落了，已經(jīng)失去了那曾經(jīng)取悅的顏色，它不能再以紅花綠葉使人清心陶醉，心中不免充滿凄涼的況味。

我沿著荷田中間的小路漫游，可是，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只見荷田當(dāng)中，仍有許多蓮稈，高舉著翠綠而又飽滿的蓮蓬，像葵盤的小小的骨朵，依然的驕傲，依然的桀驁，就像錚錚的骨，支撐著生命的重量，在秋風(fēng)中堅守，守望來年的春天。那種蘊藏在滿池殘荷中孤傲自信的凄美，遠比一朵盛開的蓮花更有味道?？吹饺绱饲榫埃彝浟烁袀?！

我隨著游人向遠處雄偉的毛澤東塑像廣場走去，便看見那路邊有許多販賣旅游小工藝品的攤點，還有一個個跟在游客屁股后面叫賣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的生意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男人還是女人，他們那一張張平實質(zhì)樸的臉，泛散著炎熱陽光的味道，就像荷田中洗盡鉛塵的殘荷，存留著風(fēng)雨的滄桑?？墒悄阍倏聪氯ィ且浑p雙眼睛深處，卻是一片的祥和平靜、無怨無艾。

偶爾一抬眼，一個極不顯眼的女子跳進了我的視線，她穿一件細花衣衫，面前放著竹筐，筐里裝著新鮮的蓮蓬，如清晨的瑩露。定神一看，她身旁有一只拐杖，原來是一個失去一條腿的殘疾女孩兒，她坐在路邊，赤著的那只腳的褲角挽起，腿上粘著沒洗凈的泥。盡管酷暑已過，但強烈的陽光立刻烤干了蓮蓬的水意，連帶著烤炙著女子臉上的笑容?？墒悄巧徟钜廊淮渚G可親，在炎熱的陽光下綠出一點涼意。

許多游客與她講著價錢，可那女子就一口價：一塊錢一個蓮蓬。一塊錢對旅游的人來說，價格也不算貴，可對那生活如此艱難的女子來說，卻顯得有多重要啊。我給了四塊錢，她給我拿了四個蓮蓬，我分給同路的三個人每人一個，邊走邊吃。一個蓮蓬也就二十來粒蓮子，我把翠綠的蓮蓬一點點剝開，那新鮮的蓮子便嫩綠綠地呈現(xiàn)在眼前。放一顆在嘴里，青青澀澀的味道便充斥了整個口腔，慢慢地含著，那青澀便漸漸地潤出絲絲的甘醇來，等我咽下去時，只覺得滿口都是甘甜的清香。

一個朋友也許吃不慣那青澀味兒，吃了一顆，就迫不及待地把蓮子塞到我手里，連連說：“太澀了，太澀了。”可只過了一會兒，又回過頭來向我討要。先苦后甜，那蓮子的滋味，此刻帶著生命的寓意，深長悠遠。

我默默地含著蓮子，嚼出身置污泥而潔凈的裊娜，想那蓮子苦中帶甘的堅硬，而此刻口中的蓮子卻是清潤的，甘香的，那種甜和香，很淡，很淡，一如賣蓮蓬女子臉上殘留下的一絲笑影。一個蓮蓬很快就吃完了，我想返回的時候，再買幾個帶上，以便在旅途中品嘗。

約兩個小時，下了山，走出大門，我急不可待地尋找那賣蓮蓬的女子和翠綠新鮮的蓮蓬。可那人群中，再也沒有那只竹筐和那張黝黑的臉。直到有人大聲喊我，我才失望地上了車。坐在車上，那蓮蓬一直散發(fā)著幽幽的清香，長久地繚繞在我的心頭，仿如那女子晶瑩的眸光。

當(dāng)我向車窗外望去，在那片荷田中，有一個女子拄著拐杖正在采摘著蓮蓬。我睜大眼睛一看，正是那賣蓮蓬的小女孩。突然間有一種感動在心中彌漫開來，荷雖殘亦悲壯，以其殘缺的軀體展示頑強，就像那賣蓮蓬的女子，張揚的是一種生命的壯美！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