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鷹
一江是個有味道的男人。正如一江的詩。
一江的詩是有味道的,正如一江這個人。
如果只看一江的詩,你想象不出一江的模樣。
如果只看一江的模樣,你不會相信那些詩竟是一江所吟。
一江溫存、敦厚、寡言甚至于木訥,愛微笑,很誠實很友好很溫馨的那種微笑。如果不了解和深交,我很難將風(fēng)花雪月多情浪漫熱烈奔放激濁揚(yáng)清等詞語跟他聯(lián)系在一起,也很難將每天堅持寫一首情詩的情種跟他畫上等號,更不會將一個賦得一手好詩寫得一筆好字作得一幅好畫還精于金石鐫刻的才子懷疑到他頭上。
但確實是他。就是他。
《行吟的秋樹》、《蝶舞》、《一江的列車》、《煙雨醉雙城》、《絲一樣的風(fēng)》、《倚暮唱桐花》,六本詩集分明擺在我的案頭。一方精致的篆刻印石是他精心雕制并親手送抵我的手心。
我跟他拉話,他平靜得像三月的豐溪河面,只有微微一絲漣漪。
我翻他的詩,卻分明看見撲面的滔天巨浪,激流洶涌波濤滾滾。
我怎么也找不到一江之人與一江之詩的交叉點。
于是,我跟他喝酒,半斤,半斤下去了。一江,這條平靜的江再也不平靜了。他的話好像是地底下冒出來的泉水,就如他的詩句,突兀而至,破空而來。他可以拉著我的手說上大段大段不分句讀的話,也可以一個時辰反反復(fù)復(fù)只說一件我聽不明白的事。
這時的一江,滿臉潮紅,目光炯炯。
這時的一江,雙手有力,語氣堅定。
這時的一江,時而憂郁,時而亢奮。
這時的一江,忽而溫存,忽而憤激。
這時,我面對一江,感受到一股極其巨大的力量,激蕩而至,洶涌澎湃。
這時,我對面的一江,不再是一面只能輕泛扁舟倒觀倩影的鏡湖,而是一條密布著無數(shù)旋渦與暗流的大江。
對,是一條暗流洶涌的大江。
找到了!我找到一江之人與一江之詩的接點了。
暗流!
模樣斯文外表平和的一江原來內(nèi)力無窮暗流洶涌。
而一江的詩就是一江。一江的寫照。一江的克隆。
我從一江的詩中至少讀出了四股暗流。
第一股暗流叫憂傷。有人說,所有的詩人都是憂郁的王子。一江也是,即使在最快樂的時刻,詩人也會表現(xiàn)出莫名的憂愁。憂郁與哀傷在一江的詩中多有體現(xiàn),我有時知道一江為什么憂傷,也知道一江憂傷到什么程度,但有時又不知道一江為何要憂傷,更不知道他憂傷到何種樣子,但不管怎樣,一江的憂傷都像SARS一樣,具有極強(qiáng)的傳染性和滲透力,不由分說就傳染給我了,于是,讀著一江的詩,我也莫名地憂傷了起來。
這就是一江詩歌的魅力。
你看——
“我們相信,雪下面有暗流,那是我們需要啜飲的傷口/在雪地上穿行,有絲綢一樣的憂傷/凄冷的箭扎得太深?!边@種憂傷輕盈而柔滑,一陣微風(fēng)就吹跑了。
“你淺淺的一次輕咳,便弄皺我整個夜晚,燈火無眠/遠(yuǎn)方的睡夢里,就該有一束光,像我此時的眼睛?!边@種憂傷源于無法照顧遠(yuǎn)方的愛人,調(diào)皮而古怪,驅(qū)不離,趕不走,時時縈繞于心。
“人間有太多的哀傷,我要聽你,幸福地哭泣/你看,明月把浪花推向高處/浪花,也哭了。”這是歡喜的哀傷,浪花幸福的哭泣換來了詩人歡喜的憂傷。
“花事千古皆隨風(fēng),誰見朝暮可強(qiáng)留,秋水未識癡人面/夕陽不照青萍末,浮世哪得雙飛客,落花流水不回眸/正午來了,陽光不語,窗外的樹不語,我,也不語?!蔽液芟矚g一江詩中這種古體詩與現(xiàn)代詩相結(jié)合的句段,尤其是用這種組合句式表達(dá)憂傷的時候,更是意味無窮。像這段,因為與遠(yuǎn)方的愛人聚少離多,本來思念在心頭,牽掛在腦海,整天飽受相思之苦,詩人卻假裝豁達(dá),說什么“浮世哪得雙飛客”,做出一副無所謂不在乎的樣子,但憂郁卻像正午的陽光一樣劈頭蓋臉地籠罩著詩人,在憂傷的襲擊下,詩人最終落得個“陽光不語樹不語我也不語”的結(jié)果。當(dāng)然,這種憂傷并不算真正的憂傷,反而,還有點甜蜜、有點溫馨,屬于浪漫的憂傷。
“天空過于遼闊,在天地間行走,我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污點/全然不像雪下的梅朵,在無瑕的白里燃燒,直到無情的冷,落荒而逃?!边@是孤獨帶來的憂傷,不知詩人為何會產(chǎn)生這么巨大的無邊的孤獨,不但孤獨,而且自卑,不但自卑,而且自責(zé),于是便有了這由白雪由紅梅由燃燒的火由無情的冷組成的無邊無際的憂傷。詩人這時的憂傷,我似懂非懂,但它的感染力卻是極強(qiáng),幾乎在一秒鐘之內(nèi)便獵獲了我的心。
“很難想象,你就這樣走了/你留下了鞭子,抽打我的子夜和黃昏/秋天的漿果都被鳥兒叨去了,樹上掛著鳥毛,勾引我對飛的欲望/你不應(yīng)該在冬天里埋葬愛情,那些無辜的淚滴會結(jié)成冰,摔成末/碎裂的聲音并不動聽,音符刺破血脈/你說,這血像心情,會莫名地消逝?!边@種憂傷顯得沉重,會凝結(jié),會淤積,會造成心臟結(jié)石,如果不及時排遣,這種憂傷最終會轉(zhuǎn)變成痛楚。
憂傷,有時是淡淡的,柔柔的,輕柔得能被一陣風(fēng)吹散,可有些憂傷是固態(tài)的,堅硬的,有點沉,像一團(tuán)泥巴,像一塊頑石,像被閃電撕裂的那團(tuán)濃墨般的烏云,風(fēng)吹不散了,于是就結(jié)了痂,留下了疼痛的記憶。疼痛,是我從一江的詩中找到的第二股暗流。
“我不想與窗外的寒冷短兵相接,垮塌的午后/我唾棄圍觀的舌頭,我坐在微弱的陽光下,看你/蒼白的臉,我把心挖出來,我告訴你,那紅的叫痛楚。”詩人顯然無法排散這惱人的憂傷,于是久而久之這憂傷便內(nèi)化成疾,痛感由此而起。
“月亮柔軟的刀子切開午夜的堅冰,殘存的暗里,斷弦伸展焦慮的手/雪域揚(yáng)起白色的鬃毛,背后的利矢,射穿我前世的春秋,一場浩劫?!边@里,詩人沒有說疼,但是,讀詩的人卻分明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襲擊,一種難以名狀的徹骨的疼揪心刺肺。
“冬天了,離開寂寥的暗夜,我記得落雪的梅花/不會凋謝的優(yōu)雅,和我白凈的愧疚,風(fēng)的舌頭刀一樣鋒利?!痹娙艘坏└杏X到了疼痛,便開始有點草木皆兵,他郁悶和憂傷的時候,視野所及之事之物全部都是硬物,都是刺向他敏感部位的標(biāo)槍與匕首,包括暗夜、雪花、梅枝,即使是風(fēng),也變成了鋒利的刀。endprint
“我的晚宴是一支艷紅的玫瑰,或者,一根鋒利的刺/蠕動的腸胃精致透明,像你夢里的飾物,有琥珀的光澤/把午休時光結(jié)成繭,生活的瑕疵深藏其中,化蝶的陣痛/沒有更好的措辭,可以顛覆幻化帶來的裂傷,被掩藏的本質(zhì)?!边@里,詩人似乎想極力回避痛苦,忘記痛感,掩蓋痛楚,虛化痛切,卻不料,這疼痛就像一個頑固的精靈,詩人越是急著驅(qū)離它,它反而逼得越近。詩人最終走向江南的信水之濱,我不知道跟這里的疼痛是不是有著某種潛在的關(guān)系。
“生活的腳手架構(gòu)建了一個烏托邦,自憐其中的/人,選擇了自得其樂和自欺欺人,我毫不例外/我像清洗石頭一樣洗凈我的骨頭,那些生長多年/的偏見,是一種立場,無法改變的宿命,無比脆弱/在霧天,你可以猜想,透明的模樣,像一片羽毛/鏡子很干凈,你卻找不到自己的輪廓,一絲慌張?!边@里,詩人在反省自己的行為,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靈魂上的銹跡,于是他慌亂,他恐懼,他試圖清洗干凈,他想要脫胎換骨,可是在強(qiáng)大而又現(xiàn)實的生活面前,他的努力徒勞了,因此,徹骨之痛便從心底生出,抹不了,割不完。然而,我們看到,就是因為這種來自內(nèi)省的疼痛,帶給詩人無窮的力量,也就是這種因疼痛而產(chǎn)生的力量鑄就了詩人的品格與風(fēng)骨。
“我們的意志,絕非,來自猛烈的對抗/我們需要,懂得承受?!睉n傷的詩人雖然時時處處充滿了憂郁、哀傷和疼痛,但詩人知道承受與忍耐,他忍,再忍,繼續(xù)忍。但是,忍耐畢竟是一件比痛苦還要痛苦的事,詩人忍啊忍,終于沒能忍住,于是暴發(fā)了,但詩人的暴發(fā)是無聲的。無聲暴發(fā)的詩人肯定陰沉著可怕的醬紅色的臉,或奮筆疾書,風(fēng)行水上,或緊握刻刀,石屑紛飛!
對,內(nèi)心憂傷渾身疼痛的詩人終于生氣了,憤怒了,暴發(fā)了。憤慨,就是一江詩中的第三股暗流。真正的詩人不但具有性情上憂郁的氣質(zhì),更表現(xiàn)出了人格上的強(qiáng)大與魅力,社會良知是詩人血脈中的另一種特質(zhì),因此,拍案而起的底氣和怒發(fā)沖冠的憤慨是詩人的又一標(biāo)簽。在一江數(shù)量眾多的詩章中,就不乏于人于物于社會于世事怒目圓瞪的句段,雖然絕對數(shù)量不多,但每一句都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怒聲如濤,批斥如刃,轟轟烈烈,所向披靡。
“這樣的正午,南京的天空覆蓋著人造的沙塵,這應(yīng)歸功于某種政績/我看不穿這浮塵,就像看不穿你多情的雙眼,我負(fù)疚自責(zé):何苦純粹?!蔽艺娌桓蚁嘈胚@樣猛烈的批評竟是出于一江之口,我在思考,像一江這樣溫婉純粹敦厚善良的人究竟要受到多大的刺激才會發(fā)出如此憤慨的怒吼。
“醒來是因為歌唱,這是形而上的狡辯,我饑腸轆轆/我需要一個安睡的午夜,歌,只是一道下酒菜/寂寞是無詩可寫,無飯可吃,無夢可做的哀怨/我不相信王冠,不相信物與欲和相互取代,都是扯淡?!痹娙怂坪鯇ι鐣F(xiàn)實很不滿,不但不滿,而且痛恨,他似乎對什么都不信任,他覺得這人生也好,社會也罷,不如意之事太多,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了“我不相信”的怒吼,發(fā)出了“都是扯淡”的痛斥。
“我并不痛恨陰霾的白天/路邊的月季羞羞地開著/她們的臉上蕩漾著純凈的/紅 黃 粉 白/簸箕不出任何的理由/讓自己臣服于某一種氣候/天空早就不再湛藍(lán)/而我們依然呼吸/呼吸著數(shù)不清的塵埃/我們無法遷徙到白云之上/那里沒有我們落腳的河堤/沒有羊兒的圈舍/沒有隱世的柴扉?!痹谶@里,詩人已經(jīng)出離了憤怒,因此他表現(xiàn)為聲嘶力竭之后的平靜,像絕望的婦人號啕之后的低泣,他用近似于哭訴的語氣細(xì)細(xì)地數(shù)落:那里沒有河堤、沒有羊圈、也沒有柴扉。這種感染力之深穿透力之強(qiáng)在很多詩里已經(jīng)看不到了,可是,一江,就是一江這么一個深沉穩(wěn)健的人,卻用堅冰一樣的詩句,用頑石一般的憤怒將我這個自命在職場游刃有余的人擊得遍體鱗傷。
“黎明輕輕地一咳/霧氣就來了/這病重的清晨/所有人都成了瞎子,沒有人知道前方/是絕境,是坦途/霧里是沒有石頭可摸的/你只有朝前走/只有不斷化解危機(jī)/有時候,霧/像咱們的足球 彩票 政府/總有太多的內(nèi)幕和大手?!币唤箲嵉氖址ū纫话愕脑娙艘呙鞯枚啵鲾[著對當(dāng)下許多事情不滿,甚至對高貴的足球和彩票等也頗有微詞,一江不滿這一切,想表達(dá)自己的憤慨,于是他就把令他咳嗽的霧霾臭罵了一通,是霧霾,讓所有人看不清前途,當(dāng)然,這霧霾恰恰就像是我們的足球、彩票和那些腐敗變質(zhì)的官員。這看似輕輕的一轉(zhuǎn)一撥,卻產(chǎn)生了四兩撥千斤的奇效,詩人諷喻現(xiàn)實的功底可見一斑。
憤慨的一江在更多的時候是沉默的,他將憤懣藏在內(nèi)心深處,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發(fā)作的,可是一旦受到刺激,比如給他灌下半斤白酒,他也會破口大罵——“我是一塊石頭,有著堅硬的喉嚨,我對著袒護(hù)了黑森林的黃土/破口大罵:是誰給了你黑暗的權(quán)力,是誰讓你露出猥瑣的暗笑?!?/p>
縱觀一江所有的詩,數(shù)量最多質(zhì)量最高也最能感動人且讓人羨慕的是一江的情詩,一江不善口頭表達(dá),再者有些話說出來遠(yuǎn)遠(yuǎn)不如寫出來那么耐人尋味,因此,一江選擇了寫,一天一首。其實一天寫一首詩并不難,難就難在每首詩都能感動人。一江他做到了!有很多比一江更有才情的詩友都做不到,一江他為什么能夠做到?究其根源,兩個字:真愛。
真愛,就是一江保持高漲的創(chuàng)作熱情的根由,也是他好詩不斷佳句連連的原因。讀一江的情詩,我會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胸悶、氣喘、燥熱、心跳加快等生理現(xiàn)象,似乎回到了少年時代,甚至?xí)a(chǎn)生難為情的感覺,讀詩的時候常常會覺得不好意思,以至于要四下張望,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自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原來是在自己的書房里。由此可見一江情詩的品質(zhì)。我呢,通過反復(fù)比較,最終確認(rèn):真情與大愛,是一江詩歌的第四股也是最大最湍急最洶涌的一股暗流。
“我們隔著窗子站著/像兩座對峙的塑像/夜一分一秒地向前奔/你不敲窗,我也不開窗/我們依舊無法指認(rèn)/黎明的花瓣上/是否含滿淚珠/然后,像淚一樣/滴落?!保ā缎幸鞯那飿洹罚?/p>
“把窗開在星星的目光下,你用它的俯視,抹平歲月的芒刺/濕潤的梅雨季,窗是一只棲息的小鳥,它深邃的瞳孔,蕩漾,純凈的天空?!保ā兑心撼┗ā罚?/p>
“饒城信水暖,金陵滿地霜,列車穿越了夢境,我看著車窗外,走在晨光里的人……此時一個念頭就是一朵欲放的玫瑰,朵朵都是你的眼神,都是你,輕柔的話語?!保ā兑唤牧熊嚒罚〆ndprint
“窗外開著十萬朵玫瑰,每一朵都藏著十萬個夢境,每個夢境都有她,十萬個笑顏。”(《煙雨醉雙城》)
“深居的蝶,是沉睡的星星,她的夢里,開著一支含羞的蓮,蒼葦搖曳了她的明眸/三月就要來了,陽光,坐在桃花的身后,靜聽,雨水結(jié)成的花蕊,在獨自吟唱/推開吧,關(guān)著光陰的,窗,有多少眷戀,需要飛翔,需要春天一樣的,飛奔?!保ā兑心撼┗ā罚?/p>
“遠(yuǎn)方的窗子含著深邃的蔥蘢,三月坐在清亮的水邊,等待一次破繭成蝶?!保ā兜琛罚?/p>
窗,在一江的情詩里出現(xiàn)的頻率極高,起碼百次以上。一江在南京的玄武湖邊,其心儀之人在上饒的信水之濱,兩地分隔的雙城生活讓一江充滿了思念,于是,窗,出現(xiàn)了,一江總是在窗前思念遠(yuǎn)方的伊人,無論白天,還是晚上,無論清醒,還是夢中。窗是一江寄托思念和表達(dá)情意的通道,也是他想象遠(yuǎn)方伊人模樣的鏡子,一江的情愫基本上是通過兩個渠道表達(dá)的,一是夢境,第二就是這窗子。但是,這窗又是一江的敵人,就是這窗,無情地隔斷了一江和伊人,一江總是看見窗外的伊人風(fēng)情萬種款款走來,可是待要去問候去相擁時,卻倏地消失了。因此,這窗成了一江與伊人之間的時空隧道口,入不得,退不得。當(dāng)然,一江并不氣餒,已經(jīng)步入中年的一江遭遇愛情時雖然也熱情似火,但畢竟不是初入塵世的小青年了,他一方面激情洶涌,但一方面又理智冷靜,他能做到不動聲色,因為他有明確而又堅定的目標(biāo):等待一次破繭成蝶。
在一江的筆下,這窗,究竟是怎么樣一扇窗??!
“這雨的優(yōu)雅讓我想起枇杷露,匍匐在床頭的輕咳,一點一點落在遠(yuǎn)方的心里/咳嗽聲落盡了,月亮便出不了,月亮像鏡子,把天涯照成咫尺,把暗夜照得明亮。”(《蝶舞》)
“你淺淺的一次輕咳,便弄皺我整個夜晚,燈火無眠/遠(yuǎn)方的睡夢里,應(yīng)該有一束光,像我此時的眼睛。”(《蝶舞》)
“音符一樣的延伸的腳印,一江的列車帶著一身塵埃,穿越了荒涼,撕碎暗黑的夜。”(《一江的列車》)
由于相隔千里,一江并不能時時照顧遠(yuǎn)方的伊人,因此,一江最擔(dān)心是對方的身體,哪怕只是一點微恙一聲輕咳也牽動著一江的心,一江的夜晚被伊人的咳嗽弄皺了,于是一江睡不好了,沉不住氣了,于是一江等不到天亮,他拔腳便走,坐上了一江的列車,穿越荒涼,撕碎黑暗,直奔信水而馳。這些事情極其微小,可在一江的詩中卻浪漫溫馨魅力無窮,究其源,還是真情所致。
一江的真愛來自一江的宿命觀。
一江宿命地認(rèn)為,一個人真愛的付出與獲得,真愛究竟付于誰,與相愛的人到底何時才能破繭成蝶,以及何時聚何時別聚多少離多少,都是前世注定命中自有??聪旅嬉唤M詩句——
“我知道,我是你前世折斷的蝶翼,是你望斷的信水,你明白怒放的梅花,寒極芳來?!保ā兑唤牧熊嚒罚?/p>
“我是你遺落在足印里的,一枚彩石,五百年的等待同路人為一次巨浪后的歸來/我本是山壑的精靈,我目睹了塵埃的潰退,我的記憶里,深藏著春天的鳥鳴/我堅硬的斑斕,是你宿命里的蝴蝶,一些會飛的夢,讓沉默的你,熱淚盈眶?!保ā稛熡曜黼p城》)
“修持三千年,才可以,喚你的乳名,那些沉落水底的卵石,心藏暗語/光陰的手,撫平粗糲和犄角,以眾生之眾,結(jié)心緣之緣,會蝴蝶之斑斕/一日去,若蕊怯怯,一世牽,似萼殷殷,回眸的嫣然,是此時,吹過的風(fēng)?!保ā兑心撼┗ā罚?/p>
“只因你溫情的一瞥,我枯朽的枝頭,綻開,遲來的花?!保ā兑唤牧熊嚒罚?/p>
“那一年,我是一枚石子,在你的衣袋里,度過冬天的冷,春天的青/很多年過去,我已成為歲月的沉沙,未盡的宿命,是一朵,迎風(fēng)的梅/翻一頁塵世的書卷,需要多久,牽一次纖纖素手,需要多少,繁華染霜?!保ā兑心撼┗ā罚?/p>
“蓮,在顫動的心池里安詳,聽著那人的耳語,幽香,越過唇線/風(fēng)指水湄柳,魚撞芙蕖腰,那人的耳語,濕了,蓮,便開了?!保ā兜琛罚?/p>
正因為一江宿命,他才會對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倍加的在乎與珍惜,也正因珍惜,他才能將心中那份感受描繪得如此的浪漫、溫馨、細(xì)膩,我正是通過這些無限浪漫的詩句看到一江心中最柔軟的部位。只要你也曾經(jīng)愛過,就一定會從這些詩中找到同感——
“桃花開著開著就哭了,瀅瀅的淚泥濘了三月,多少夢掛在桃骨,等待風(fēng)的喚醒?!保ā兜琛罚?/p>
“時間跑到山后,天就黑了,而你心里的白晝,才剛剛開始,你對著一棵樹,說/我是你的花兒,是你太陽落山后的燈燭,那流淌的不是淚滴,是我相思的花瓣?!保ā兑唤牧熊嚒罚?/p>
“在潔凈的紙箋上劃一道口,春光,便流溢出來,與你,激蕩的心緒,匯成洪流。”(《煙雨醉雙城》)
“水中有一千朵蓮花,岸上,便會有一萬個眼神和十萬種心緒/欲念,是上蒼虛構(gòu)的,一支倒影,你清醒的時候,它,便迷離?!保ā督z一樣的風(fēng)》)
通讀一江六本詩集六百余首詩章后,我對一江的了解更多也更深了,說實話,現(xiàn)實生活中,我與一江的交流并不太多,即使交流也僅僅是喝酒,因為,只有喝酒,我才能將一江與他的詩連在一起,只有喝酣后,我面前的一江,醬紅臉的一江,才會喋喋不休地訴說,就如他的詩,綿綿不絕,就如他的情,絲絲如水。我會將一江的神情和語句跟他的某些詩作對應(yīng),一江的神情要是陰郁的哀怨的,我就會想起一首憂傷的詩來;一江的神情如果是低迷的苦惱的,我就會想起一首疼痛的詩來;一江的神情如果是高昂的激動的,我就會想起那些憤慨的詩章;當(dāng)然,一江大多時候是興奮的甜蜜的,因此,我就會不懷好意地想起甚至?xí)畛鲆恍厝岬睦寺纳踔劣行┞槁榈脑娋?。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我才會把一江之人和一江之詩完全畫上等號。我會仔細(xì)地端詳眼前這個不胖不瘦炯炯有神的漢子,他那醬紅色的臉膛慢慢地就幻化成了一條江,一條我熟悉的江,一條洶涌著多股暗流的江。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