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玥
酒入豪腸,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這是一條沉默了千年的翰墨之路,它劍指盛唐,通向中國古文學的巔峰時代,卻并非只是紙上幻境。
在千年之后,被50多歲的新昌人竺岳兵邂逅,沿著古文典籍窮根究底,竟然發(fā)現沉睡在浙東新昌的剡溪,竟然是一條詩香飄逸、歷經200多年而不衰的詩歌長廊。
據竺岳兵考證,區(qū)區(qū)浙東彈丸之地,卻在盛唐時期引來451位詩人,留下1500多首唐詩,可以說唐朝最精華的詩人群體,將最閃耀的才華,都毫不吝嗇地賦予這兩萬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包括初唐四杰、“雙子星座”李白、杜甫,詩人們通過剡溪游覽浙東名山,這條小溪,遠不如長江之浩瀚、黃河之雄渾,可是卻引來詩人如云,在此魚貫而行,歌呼嘯傲。
翻開厚厚的《全唐詩》,就像剖開一部浙東的文化史,層層疊疊的可以看見浙東山水中鐫刻著的文化密碼,在這兩萬多平方公里的山水中隱沒著一個放浪形骸的黃金時代,你能看見魏晉名士披頭散發(fā),呼嘯而來,你可以看見唐詩是通過怎樣的精神脈絡,達到中國的文學顛峰。
這是一條淹沒在蒼茫歷史中的風雅之路,恍惚間,數百位詩人乘舟賞景,水盡登山而歌,用最曼妙的才情,繪就令人心馳神往的時代華章,在觥籌交錯間,蕩漾著那時絢爛狂放,澎湃洶涌的文學之魂。
經過學者考證,最終將這條匯聚了眾多詩魂的山水之路,命名為“唐詩之路”,這是一條由浙東運河西段、剡川(今曹娥江)、剡溪構成的,長約190公里的水路,石梁飛瀑過國清寺后,入靈江經臨海到溫嶺,長約200公里,加上支線,總長約500多公里。剡溪為這條古道的精華地段,剡溪流經的地帶—剡中則是會稽、天臺、四明3座名山的盤結處,也就是今天的嵊州和新昌。
這是一個足以讓竺岳兵這樣沉醉于詩詞的旅游工作者,為此殫精竭慮的謎題。
為何閱盡天下名山的李白,會在短短一生中,四次進越,三次入剡,兩次登天臺?為何新昌的天姥山會蓋過諸多名山的風頭,讓唐代文人心馳神往?為何李白、杜甫、初唐四杰…等唐代大V會終生對剡中念念不忘?
東南山水,越為首,剡為面
沃州、天姥為眉目。
——白居易《沃州山禪院記》
“風雅”二字如何解讀?
東晉時期的某個雪夜,紛飛的大雪將山陰(今紹興)點綴得如詩如畫,王羲之的兒子王子猷深夜醒來發(fā)現四周皎然,于是連夜乘舟沿著曹娥江向剡縣(今嵊州市)出發(fā),那里有他思念的友人戴逵,一夜的風塵仆仆,到達了友人戴逵的家門前,卻折身返回。
他留下了一句著名的話:
“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這一場大雪,浸透了魏晉文人的風清駿骨,飄逸灑脫。
這一個雪夜,讓浙東山水染透了古人至情至性的生活姿態(tài),令后人喟嘆品味。
魏晉時期,由于北方兵荒馬亂,大批名士南渡到浙東,讓浙東變成可與京城長安相媲美的經濟文化中心。而剡中,今天的嵊州、新昌,則是古人游浙東的必經之地。
這蜿蜒于茂林修竹間的剡溪,是唐詩之路繞不開的中心。它發(fā)源于天臺山華頂峰以北的山麓,到石橋處匯注成溪,流到沃州盆地。沃州在唐時,是一塊長一里許,四面環(huán)水、煙樹凄迷的綠洲,位于會稽山以南,與山陰對應,稱為山陽。
這小小綠洲,曾是東晉時十八高僧和十八名士的唱和之地,皎然曾在《支公詩》中描繪當時盛況:
“山陽詩友喧四座,佳句縱橫不廢禪”。
王羲之在此撫琴養(yǎng)鶴、頤養(yǎng)天年,將自己風雅的一生,最終埋葬在剡中。繼魏晉玄學之后,隱逸之士往來如云、雅集盛行。至今剡中金庭(今嵊州金庭縣)仍然保留著王羲之的墓地,成為后來書法愛好者朝拜的圣地。
我們可以想象,當年的魏晉才子,身姿飄如游云,矯若驚龍,效仿九皋之鳴鶴,樂山知水,逍遙縱情于山水之中,放浪形骸于紅塵之外,在浙東留下了朗朗如日月、曠達超遠的生命境界。由于高僧、名士云集,佛道雙修之風盛行,當時的詩風“字字入禪”,由剡溪而起,流淌出空明搖曳、似有若無的審美意境。
李白曾專程來此尋訪魏晉名士的痕跡,曾寄宿在沃州精舍,可是只見幾個看守寺院的老僧,昔日蓄馬養(yǎng)鶴的隱士早已消逝在歲月之中。直到安史之亂后,詩人劉長卿在剡中避難,歸隱7年。一次更為盛大的唐詩雅集就在他隱居的碧澗別墅中上演,幾十位詩人紛至沓來,重現了昔日高朋云集的文學盛況。
為了尋找唐詩之路在新昌留下的文化痕跡,筆者曾親赴新昌,這已是一個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普通縣城,難道古時的琴聲與書香,只是殘存在舊書上的回憶嗎?
直到我在這個彈丸小城里發(fā)現一家經營了十多年的人文書店,書店里陳列的書籍可以看出主人的個人口味,老板是一個頗有魏晉風度的畫家和音樂人,常常會朋聚友,煮茶吟詩,舉辦一系列的文化沙龍,再現古時文人雅集的風景。在緩緩的茶香與琴音中,你似乎能感覺到唐詩之路的文化精魂似乎并未消散,或許正是這濃厚的文化遺存,給了這些傳統(tǒng)書店對抗互聯網時代的勇氣,或許正是千年之前文人們的歌唱,醞釀出當地人的文化自覺。
東晉末年,越過煙雨迷蒙的楠溪江,一位身著白衣、飄飄欲仙的名士溯剡溪行舟,來到新昌縣城的斑竹村,這是登天姥山的必經之地。
這就是官場失意,回歸故里的謝靈運。那一天,他費勁艱辛登上天姥山之巔,迎著獵獵山風,在云海翻騰之中,恍惚看見了仙人的蹤跡。過往的人生轟然崩塌,曾經的壯志化為云煙,他走向了生命的另一重境界。
遠離宦海,謝靈運在這里邁向了文學的巔峰。天姥山之行對于謝靈運文學生涯的改變,在詩中有跡可循:
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
高高入云霓,還期那可尋?
儻遇浮丘公,長絕子徽音。
酷愛剡中山水的謝靈運,就在這浙東的崇山峻嶺中,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游目騁懷,一改魏晉時晦澀的玄言詩風,創(chuàng)造了充滿山水之韻,恬靜自然的山水詩派。
山水,從這里開始,從文學中的配角中搖身而變,成為可以獨立審美的對象,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六合之中,俯仰之間,唯有大寫的自然,成為古代文人取之不盡的精神源泉。
這位寫得一手好文章的才子,也是古代的攀巖先行者,他不只常常在浙東尋覓險峻靜謐的未登峰,還敢登上高達數十丈的巖壁,以至于刮起了唐朝文人壯游、行萬里路的戶外風。
他還創(chuàng)造了傳世的戶外鞋品牌:謝公屐。這是一種木質的釘鞋,上山取掉前掌的齒釘,下山取掉后掌的齒釘,上山下山如履平地,這種謝公屐流傳到唐朝,被另一位旅行家—李白所利用,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致敬謝靈運:
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
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
經過這次艱難的“無人區(qū)跋涉”,家底殷實的謝靈運突發(fā)奇想,如果能打通從故鄉(xiāng)始寧到天姥山的線路,后人登天姥山就不再難以抵達了!于是史書上記錄了這一次開山辟路的工程,“自始寧南山伐木開徑,直至臨海,從者數百人”,他打通了天姥山區(qū)的幾處險要地段,后人將其稱為“謝公道”。
如果今天民間團隊對橫斷山脈的勘探,是國家級長距離徒步步道的開始,那么當年謝靈運憑一人之力,打通從會稽山到天姥山的謝公道,則在人文意義上開創(chuàng)了唐詩之路的先河,沿著這條道路,李白、孟浩然、杜甫……紛至沓來。
據竺岳兵考證,這條古驛道由會稽山逶迤而來,從嵊州黃泥橋入新昌境,再從新昌舊城東門直至天臺縣界。穿越新昌縣境內的古驛道全長90華里。這條路,如今已經也是浙江知名的徒步線路。
筆者曾有緣于兩年前走過斑竹村,這里依然保留著良田阡陌、炊煙裊裊的田園之景,雞犬之鳴響徹于崇山之間,仍然是一個自然淳樸的小村莊,并未完全被商業(yè)化,只是村落的土墻上像大字報一樣刻著的唐詩,以及戶外俱樂部“走謝公道”的小廣告,把人從對歷史的追憶中喚回。
就是因為,這里的山水,寫滿了無數魏晉時期的風流韻事,就是因為,放浪形骸的魏晉名士,遺留下縱情山水、個性飛揚的黃金時代,才啟發(fā)了另一個文學巔峰的到來。
霜落荊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掛秋風。
此行不為鱸魚膾,自愛名山入剡中。
——李白
那一年,24歲的李白意氣風發(fā)地告別巴山蜀水,“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南窮蒼梧, 東涉溟海”,開始了一次意義重大的壯游,他鄙夷世俗的應試之路,試圖靠自己的才華撼動京師,走上仕途。
閱盡世間風景的李白,要去尋覓的絕不僅僅是浙東的秀麗山河,更是魏晉名士的精神故鄉(xiāng),他要沿著謝靈運的足跡踏歌而行,走出一條不拘常規(guī)的人生之路。很難想象,如果沒有個性解放的魏晉之風,如今的唐詩會不會有壯闊奔放的異彩。
據學者考證,當年李白從四川出發(fā),游蕩兩年之后,乘舟泛江南運河到杭州,游會稽(今紹興),又溯曹娥江抵達剡縣(嵊縣和新昌縣),再繼續(xù)溯流東南行,經沃州湖,眺天姥山,觀石梁飛瀑,從天臺山北麓上華頂峰,又下山到南麓國清寺。李白在詩中記載了這條浙東之行:
借問剡中道,東南指越鄉(xiāng)。
舟從廣陵去,水入會稽長。
李白一生三進剡中,經歷了“高力士脫靴”“楊貴妃研磨”的事件之后,李白被迫離開朝廷,第三次向剡中出發(fā),在出行之前他寫出奇幻的名作:《夢游天姥吟留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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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
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據竺岳兵考證,天姥,也就是王母,歷來就是道家仙山,李白在詩中將天姥山看作內心理想境界的象征,從此之后,李白真正開始求仙問道,放逐內心,“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如今我們看到的浙東山水,又何嘗不是詩仙內心的物化呢?
浙東的地形,像一個倒立的“爪”字,底面一撇是括蒼山和大盤山,上面三撇為會稽山、四明山、天臺山,這三座山脈由西南向東北傾斜,天臺山陡落東海再起而為舟山群島,其余兩山休止于寧波、紹興平原。
在倒爪形的南面,就是剡中(今天的新昌縣、嵊州),它是一個三山環(huán)抱的盆地,其水系跟浙東運河、曹娥江相連,剡中正好位于三山的交匯處,是游覽浙東名山的集散地。無論詩人們從何處來,要去向何處,都必須經過剡溪,以至于浙東運河、曹娥江的名稱,都在唐詩中被剡溪取代。
古代文學史中李白和杜甫被稱為唐代的“雙子星座”,偏偏這兩顆最燦爛的明星都將自己最青澀的年華耗擲在剡中的曼妙山水中,杜甫也曾在20多歲時,在新昌一帶盤桓4年之久,直到晚年寫下《壯游》一詩,“越女天下白,鑒湖五月涼。剡溪蘊秀異,欲罷不能忘”,在他顛簸流離的一生中,最懷念的仍然是這剡中度過的年少時光。
在今天的新昌境內,還存有李白游走剡縣的部分路線,就在穿巖十九峰一帶,正是古代騷人墨客寄情山水之地。筆者曾順著千丈幽谷游覽,倒還能找到“竹色溪下綠,荷花鏡里香”的些許勝境,沒有田田蓮葉,只見漫山的龍井茶園,正是收割嫩茶的時候,身著蓑衣的茶農隱沒其中,沿路碧竹掩映,深碧的山澗薄霧繚繞,不知是不是李白當年輕舟泛月的那條剡溪水路。
依然能想象,或許,當年意氣風發(fā)的“詩仙”正是沿著這碧綠幽澗,走出了唐代山水詩的飄逸和落寞,他一定不知道,他的遠游將對文學史影響深遠,引來了之后絡繹不絕的唐代詩人,歷經200多年這條水路仍歌詠不絕,包括宋之問、元稹、溫庭筠、王維、王勃、駱賓王、賀知章、張若虛……在內的400多顆唐代詩人中最璀璨的明星,將此山此水化成詩意流轉的銀河。
沿著李白游天臺的北麓行走,直通向唐詩之路的目的地石梁飛瀑和華頂,古時的山中小徑,如今已變成盤山的天北公路,越往高處,越是霧氣洶涌,薄霧籠罩著郁郁蔥蔥的山林,隱約透露出春的斑斕,宛如漫步在綠野仙蹤。
李白曾在此寫下《天臺曉望》:
天臺鄰四明,華頂高百越。
門標赤城霞,樓棲滄島月。
雖然舊時的山中小徑已難尋覓,但是整個上山的過程依然驚艷,清晨雨后初晴,山間云海瞬息萬變,森林從迷霧中漸漸清晰,只見霞光逐漸穿透云層。
李白在詩中寫天臺:“云垂大鵬翻,波動飛鰲沒”,這里還是曾讓李白沉醉的云霧幻境。在天北公路一側,正是道教南宗的祖庭桐柏宮。雨后的大霧好似魔法,道閣在云中若隱若現,暈染出“霧失樓臺”的意境。你看不見來路,望不見去向,只有不絕如縷的山嵐如歌。
或許李白在20多歲時,一顆剔透詩心就在這樣縹緲的林間白霧中清醒,潛藏下一顆求仙之心,在40多歲經歷過仕途的掙扎之后,如同謝靈運一樣決心回歸山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筆者曾有幸在道觀中聽琴品茶,觀云海翻騰,如是夏日晴好之際,還可看到火燒云變幻出彩虹般的色澤,粉紅、天藍、青紫,是上天打碎了調色盤,清朝有詩曾形容天臺的落日美景“落日溶金,卵黃欲流,色兼紅紫,光芒萬丈”,如果說川藏線是驢友熱愛的風景大道,而此地卻可以使驢友的身心沉浸在虛無和空靈的神秘中……
再往山上走,就是石梁飛瀑了,就是孟浩然“問我今何適,天臺訪石橋”之地,由此可登上天臺的華頂峰,它們都位于剡溪水路的源頭。
在明朝知名“背包客”徐霞客的游記中,將天臺山作為開篇之作,寫下“觀石梁臥虹,飛瀑似雪,幾不欲臥”的名句,果然筆者還未走到飛瀑之處,已聽到轟雷般的巨響,走近只見古寺的飛檐在林間若隱若現,飛瀑從天而降,正是“晝夜如風雷”的氣勢,就像貼近了山谷的心跳。
一道天生石梁橫跨飛瀑,剛好夠一足的距離,濕滑的青苔讓從上行走顯得不太可能。但當年徐霞客卻在游記中寫下:“余從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
或許延續(xù)了唐人的生活情趣,當地人偶爾會帶上功夫茶茶具,隨意在瀑布邊找塊大石席地而坐,直接取用石梁飛瀑的山泉水煮茶,閑看水開、云起、花落。那種生活正是孔子曾向往的:
暮春者,春服既成,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從石梁飛瀑上到天臺山的最高峰華頂,華頂是天臺的最高峰,主峰海拔1098米左右,面積約5.8萬畝,峰巒疊嶂,如千葉蓮花,有七十二峰之勝,被稱為南域雪國。
如今也有不少驢友在山頂露營觀星,在負離子爆棚的原始森林中,就算夏季也涼爽宜人,山中遍布千年以上的云錦杜鵑。東晉孫綽在《游天臺山賦》中贊華頂的物種珍?。?/p>
八桂森挺以凌霜,五芝含秀而晨敷。
這云錦杜鵑一樹千花,春來之時會開出一朵朵大若碗口、燦若煙霞的花團,花色粉紅淺紫斑斕不一,而花凋之后,留下的簇簇葉片都宛如綠色蓮花,虬枝曲張宛如婀娜的舞女。
唐詩之路的另一個重要內涵,則是宗教。如果沒有“佛道雙修”的精神內涵,浙東將難以吸引眾多的唐代詩人,當時名貫天下的道士司馬承禎隱居在天臺山30年,為李白、孟浩然的“仙蹤十友”之一,而佛教最終中國化,走上獨立的道路,就是從天臺山南麓的“國清寺”開始的,國清寺,也是李白第一次浙東之行的終點。
在筆者尋訪過的南方寺廟之中,國清寺與自然的完美融合,當屬第一。寺廟依山而建,隱沒在深邃的叢林中,僧人們千年來以極大的智慧和努力留下了一片接近完美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在園林藝術中,將最講究意境的古詩詞搬到了人的現實生活中。舉步所見,都是人造的詩意,精致的細節(jié)。
古橋、寒水、蒼松,組成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古樸冷寂,偶爾一排身著金黃袈裟的僧人從石橋上走過,使得幽綠的背景也變得禪意深遠。
寺中有一棵千年隋梅,它誕生于寺廟建立之初,迄今已有千年之歲,如今年年開花也蔚為奇事。凡塵俗世中的花朵,如歌舞場的麗人,繁華一時,也終會曲終人散。而寺中花,置于煙霞泉石之間,如歸隱于此的僧侶,在靜謐中吸取山水之靈氣,卻獨有一份永恒。
從梅亭沿山而上,舉目四望,原來的幽深之感被一覽眾山小的通透感取代,而每往上一步,都可謂步移景異。你只見飛檐翹壁、屋檐重重,你只見山間云起之時、薄霧流連,蒼翠的古樹在山谷中時而沉默,時而迎風而歌,你只見連天的屋檐,鱗次櫛比,高高低低,瓦片反射著清冷的光。
越到高處,景致越非凡,你可見隋梅、隋塔位于同一條中軸線上,稀疏有致的層次感,虛實相生的空間感,讓整個天地間都變幻無窮。
而等到日落時分,紫霞漫天,古老的隋塔映在淺紅的空中,蒼邁遒勁的樹枝在云霧中留下影子,天地人在此匯聚一體,剎那間涌上的神圣感,天地玄黃的宇宙感,穿透心靈的空寂感都集聚心中,讓人慨嘆不已。
恍惚間,我看到,眼前群山巍峨,還回旋著昔日十八高僧和十八名士的唱和,流水之中還蕩漾著蘭亭集序的逸興遄飛,草木之間孕育著山水詩的靈光閃現。
浙東的山水就像一部解讀古代文學、宗教、士文化的歷史書,你可以從中閱讀中國文人最風雅的側面,在氤氳的江南煙云中,模模糊糊地呈現著中國人文精神的輪廓。
我們難以想象,沒有浙東山水的唐詩,沒有曹娥江的蘭亭集序,沒有剡溪和天姥山的李白,怎會有中華文化的磅礴浩瀚?如果缺失了對浙東山水的解讀,還要怎樣解讀中國文化中最令人目眩神迷的時代!
1991年,竺岳兵在南京師范大學與中華書局聯合主辦的“中國首屆唐宋詩詞國際學術研討會”會上,宣讀了“唐詩之路”論文,引起了強烈反響。1993年,經“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長、副會長和理事參加的“唐詩之路”論證會,正式發(fā)文,把“浙東唐詩之路”作為中國文學上的專用名詞。
他首創(chuàng)的“浙東唐詩之路”,得到了唐詩之路所經之地的各市、縣政府重視,紛紛成立了“浙東唐詩之路”申報世界遺產領導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