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老情愈深

潘玉毅

坦白來講，生活中有很多人都怕老，怕老了以后，頭發(fā)會白，眼睛會花，腳步會蹣跚，反應(yīng)會遲鈍，記憶會變差。他們的腦海里常常浮現(xiàn)這樣的畫面：有一天，自己老了，精神不再抖擻，走路要人攙扶，甚至連曾經(jīng)在意的人和事都記不住了。想著想著，他們就陷入了談“老”色變的恐慌。然而，事實上也不是所有與“老”字搭邊的東西都是不好的。

比如“老地方”就很好。對于很多人來說，一句“老地方見”，勝過無數(shù)信誓旦旦的承諾，縱使千言萬語也不及它萬分之一。每一個地方都有屬于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可能很好聽，也可能不怎么好聽，可能名聲在外，也可能名不見經(jīng)傳。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一個地方能被稱為“老地方”，多半留有讓人難忘的記憶。記憶即生命，你在某一個地方行走過，生活過，哭過，笑過，它才會深入你腦海。哪怕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比它風(fēng)景更美、街市更繁華的所在，你依然將之視為與眾不同、獨一無二。

老地方多半會有老朋友。人與人之間，朋友分很多種：貧賤之交，患難之交，點頭之交，莫逆之交……但是不管你將朋友之間的情誼說得如何天花亂墜，都不及“老朋友”三個字來得更有分量?；蛟S，你們之間也曾發(fā)生過不愉快的事情，為某個人、某件事起過爭執(zhí)，拌過嘴，甚至一度劃地絕交。但是時過境遷之后，依然愿意將對方稱為“老朋友”，足可見得他在你心中的地位。

如果說老地方、老朋友讓人留戀，那么老物件則容易激起人的懷念。俗話說，睹物思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一樣帶有歲月痕跡的舊物件更能勾起人們對于過去某段經(jīng)歷的回憶了。一枚書簽，一張畫紙，一封信函，一本相冊……物愈老，情愈深，看著看著，回憶如潮水涌動，頃刻間便將回憶的當(dāng)事人給吞沒了。

當(dāng)然，能帶動記憶的不只是眼睛，還有鼻舌口耳諸般感官。多時未聞的泥土氣息，許久未嘗的故鄉(xiāng)味道，還有闊別已久的鄉(xiāng)音繚繞，都讓人喜不自勝。以“老家話”為例——唐人賀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里有兩句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币苍S，從我們離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們將與故鄉(xiāng)漸行漸遠(yuǎn)，到最后，唯一保留著的與故鄉(xiāng)相關(guān)的便只有這鄉(xiāng)音了吧。鄉(xiāng)音是有生命力的，即使被普通話、外語、他鄉(xiāng)方言所包圍，始終未被徹底同化。許多年后，再一次回到舊居地，物是人非，而鄉(xiāng)音依然熟悉。

除了還能耳聞目睹的“老”，那些已經(jīng)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的“老”也很美好，比如老房子。記憶里的老房子，雖然不如今日的樓宇來得高，屋里的擺設(shè)也不如當(dāng)下來得好，屋中居住之人的吃穿用度更是比都沒得比，可我們從不曾將它們看輕。紗窗，木門，屋檐，穿堂而過的風(fēng)，庭前院后的吵鬧聲，沒有因為時間的遙隔而被人遺忘，反而變得愈加清晰。

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與小兒女圍坐在一起，翻開藏了大半生的老物件，將上面的灰塵輕輕撣落，與他們分享一本書、一封信、一枚紀(jì)念章背后的老掉牙的故事，那時，我的心里多半會生出絲絲溫暖，宛如陽光普照吧。

【賞析】

老地方、老朋友以及老物件，這些與“老”相關(guān)的字眼不僅沒有讓人陷入到“老”的恐慌之中，反而讓人感受到其背后承載的歲月與深情。無論是耳聞目睹，還是留存于記憶，這些“老”歷久彌香，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