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庚
清明的前一天,我回到位于桐河鄉(xiāng)南蛇灣村東河灣那一片高坡之處給祖墳進行祭拜?;蛟S是這個特殊的節(jié)日給人增添了悲傷;或許是沉悶的心胸透不出新鮮的氣息,眼見處竟觸動了諸多感受。于是,在深喉不斷涌動的悲慟中、淚水中記下了幾篇隨筆。
這是一個注定悲泣的日子,就讓我們大聲地悲鳴吧!不然,靈魂無處立足。
一、這條路,就是一根線
4月首日,回南蛇灣村的沿途,忽然間感覺到今年的田間稍有異樣。雨后已開始衰落的大片大片金黃的油菜花、雪白的梨花讓人心生憐意,一種少有的凄涼倏然間涌上深喉之處。
祖墳就在不遠處,母親是前年麥熟之際走進去的。
4月初的麥穗長得格外壯實挺拔。似乎又聽到了那鐮刀和磨石之間發(fā)出的“刺刺”之聲和那滿眼望去都是金黃色麥穗在搖擺著的撼人場景,還有,陽光下那遍地的人影、車影、牛影的嘈雜之音。
田間新墳增多了,圍繞在那親人們敬獻的紅黃藍白的花圈在細雨冷風中瑟瑟發(fā)抖,又似能聽到那嗩吶的響聲在訴說著什么?
沿路行走,早些時日村與村設的疫情檢查卡點已不見蹤跡。突然間憶起大年初四時,大哥突得急病,需去南陽搶救,被村莊的關卡攔截而焦慮的電話聲音,以及自己大年初六急著趕回南蛇灣村接父親進城過的那一道又一道卡點,由不得心生感慨。世道的無常沒有人能夠預料得到,正猶如任何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個先到一樣。有些事,來去匆匆,看似突兀,細品卻又有很多因由牽扯在內。
正似所有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問候一聲新年好,4月首日便來了。
4月的清明是要回村莊上祖墳祭拜的,燃放一掛鞭炮,跪下磕幾個頭,每個人都有一種傷感的情緒在心中涌動。
我今年上墳備了兩份奠品,一份是給前年77歲遠行的母親,一份是給去年86歲遠行的姨母。她們“新房”相距兩個村莊,不足10里。母親走的那一天,姨母泣不成聲:“比我小九歲呀,你咋先走了?我也快了,以后姐妹們沒話說了,想再說話,只有我找你了……”我哭了。去年她走時,兒孫滿堂正在為她祝壽,她笑得很開心的樣子,頭一歪咽了氣,走的干脆利索?,F(xiàn)在想起母親走前,住院、插管、搶救幾十天,人生最后的時間把沒有受的罪又受了一遍,今思之,心悲之余更心憐母苦也。
細雨綿綿而又蒙蒙,有風吹動,有鳥鳴叫,卻聽不到早些年河流嘩嘩嘩的響動之聲。高坡之處的祖墳上,只有那棵老糖梨樹上雪白的小花仍在細雨中怒放。記憶中,這棵桶粗似的老樹在我兒時跟著爺爺、父親上墳時,還攀上玩耍,摘那似花生粒大小的糖梨果吃,澀澀的還酸酸的,嚼了卻又難咽下。而一轉眼之間,自己竟也是帶著兒孫上墳之人了。
上幾輩人沒有活過樹,我也不能。
老樹枝間有鳥在“啾唧啾唧”地叫著。我想,鳥兒們的祖先也在這棵老樹上棲息過,最后也葬于樹下的土中。老樹仍然在生存著、在活著、在生長著。
我跪下給母親磕頭,我感覺到母親在凝視著我。
我站起來向姨母家趕去,我感到母親在跟著我。
我伸手似乎是拉著了她,她忽然間變得年輕了,猶如她年輕時拉著我行走的模樣。
此刻,我的心忽然間輕松了很多,也快樂了很多。陽光開始明媚起來,我嗅到了路邊的油菜花香和那青青麥苗的氣息以及那有力的拔節(jié)之聲,我看到了那滿樹楊柳枝條的輕舞飛揚,多日來壓在心胸之間的沉悶悄然無聲地走了。
快到姨母村莊時,我感到這條路就是一條線,線的這頭是母親,線的那頭是姨母。她們正等著見面,是啊,一年多沒有見面了,她們都互相想念了。
老表們早就在等著我,我燃炮點火紙,跪下磕頭。姐妹倆人終于“見面”了,她們說的什么我不知道,更聽不到。但此刻,我聽到了那田野中風兒似響鈴般地行走著,吹動著哨聲。那哨聲既遙遠又親切,村莊里的一切都又活躍起來。
年輕的媽媽拉著我沿著夏收后的田埂,穿過兩個村莊向姨母家走去。田間野花在綻放,蝴蝶在飛舞,鳥兒在鳴叫。
這條路就是一根線,一根聯(lián)結親情、鄉(xiāng)情、生死情的線。這根線看不見,卻又看得見。她們走了,她們還會再相見的。在子女的牽引下,在子女的領路下,讓她們也回到記憶中的村莊和少年時代。
二、這片花,是一雙雙星星一樣的眼睛
行走在南蛇灣村東河灣的路邊,突然間被不遠處河灣上一大片耀眼的白花所吸引住了。是猶如蜜蜂大小的陳刺花抱團凝結圍在一起,真的是久違了。
去年來時,雨水稍大,或是花兒已凋零?自己從旁邊走過,竟無攬入目中?又似記得前天在吃飯時,友人點了一份新陳刺芽,嚼來滿口腔都是回憶的味道。似針尖的小嫩芽一個一個掐弄,弄了一大盤,多不容易!城內飯店老板大都是早上從街上一些郊區(qū)老太太手里收過來的!這陳刺芽收時便宜賣時貴。
陳刺在鄉(xiāng)村很少,但在南蛇灣村當年卻很多,因為河灣多、坑塘多,容易生長。
陳刺也叫臭橘,氣味辛,性溫,無毒。春上開花時一片粉白色的雪白,秋季時結出如蛋大小的陳刺蛋??膳菟?、泡茶。陳刺芽在初春時采摘,可涼拌、熱炒,食用后清熱去火。早些年,陳刺在南蛇灣村莊很普遍,房前屋后都有,二三米之高,加之枝葉滿身是刺可當天然的院墻,無人能夠逾越。
每到初春,母親總是和奶奶、嬸嬸去掐陳刺芽。
她們把嫩芽滾水燙后配黑窩窩頭吃,十分有味道。但我嫌苦咽不下去。嫩芽掐多了和秋季的陳刺蛋摘下來便放在瓦房上曬干泡茶喝,我總覺得有種怪異的味道,卻越喝越想喝。母親說:“你小時候沒有得啥病就是沾喝這個陳刺芽、陳刺蛋的光,它能解百毒、治百病。咱們村里人都靠它佑護著哩!”那時候不懂,成年后便懂了。
我怪異的是有一件事情。
那一年初春,麥穗正綠。我路過瓦房屋后的陳刺林邊,卻突然間發(fā)現(xiàn)一條大花蛇盤繞在里面。它是如何盤繞在滿是又尖又長的刺枝中的?回家告訴母親,又去看卻什么也沒有了。但我明明看見了,母親說:“它有病了,盤在里面吸那陳刺蛋里面的籽粒治病哩。”卻記得母親又喃喃道:“它怎么會臥到里面呢?咋盤繞上去的?”是啊,陳刺所有的枝干葉梢渾身是刺,這條蛇是如何進入的呢?但萬物皆有靈性,自有生存之道,又為何不能呢?只是,后來我走過這片陳刺林時,心有余悸,遠遠地躲開了。
那片陳刺林的后邊便是記憶中的桃林,里面有沒入腰身的荒草、老井、亂石,半夜還有古怪的鳥叫聲,當中還夾雜著一簇簇的老陳刺林。雖然三月桃花盛開、群蜂嗡嗡,但我總是似嗅到了里面的某種氣息,尤其是那一片一簇的老陳刺林里面,能感覺到有某些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著我。
其實對桃園的驚悸不僅是隱藏在那些草叢中的長蛇,而是那一年在那口老井中發(fā)現(xiàn)失蹤多日的村姑小蓮。母死父癡不久,小蓮便失蹤了。再過些時日,有人在這口老井中嗅出了端倪。
那一年清明節(jié)的前一夜,奶奶在織布,媽媽在紡花。我趴在媽媽身后的座墊上,想著白天在河邊捉鳥的心事:“那鳥明明被我摁住了,手一松怎么會跑了呢?”
“趕明了到那桃園里給她點張紙,怪可憐的?!蹦棠陶f道。織布機的聲音在有節(jié)地“咣當咣當”地響著。
“只是這蓮妮走得有點蹺蹊,是不是死不瞑目呀!”媽媽說著,紡花車在“嗡嗡嗡”地細響著,豆大的煤油燈在忽明忽暗地晃動著。
“那小蓮每年好掐陳刺芽給她爹吃,說吃的多了病就好了,只是今年掐不成了。”奶奶又道。
“她前幾天應該是來了,狗娃在那陳剌林中看見了,我去了,她走了?!眿寢層终f道:“可我卻感覺到看見了她那一雙跟星星一樣的眼睛在瞅著我?!?/p>
我聽不懂,累了,便趴在那墊子上睡著了。
日子似東河灣的水一樣,無聲無息地日夜流淌著。
后來,我長大了,桃園也變麥場了,陳刺林卻少了,那些似蜜蜂一樣的小白花也漸漸地忘了。
再后來,我進城了,很少回鄉(xiāng)了。麥場也沒有了,陳刺林幾近絕跡。
只是怎么會在今年的此刻,這緊靠河灣的荒灘上會有如此幾排一簇簇盛開著芬芳香味的陳刺花?
它原先的根枝漫延到這村外河灣上了嗎?因為沒有人留陳刺蛋當種子,更不會種植它,已經(jīng)是習慣了其自生自滅的生長模式。
我癡癡地望著這一大片雪白的花芽,和它對視著,心底深處,那分明是一雙雙星星一樣的眼睛也在看著我呀。
不遠處,是母親的墳塋。
她是和母親來做伴的嗎?這么多年,她在尋找當年為她安魂的母親嗎?
一種少有的悲愴從深喉之處涌出。
三、這座老橋,是村莊生長出來的胳膊
約10點,陽光正驅散陰霧。
從母親的墓地祭拜完畢,去相隔兩個村莊的姨母墳地祭拜。從村莊東邊的路行走,到村南角處時,我倏然止步于這座從橋梁到橋柱到橋身都生滿蘚苔的老橋面前。
記憶中的這座老橋沒有這么短也沒有這么窄,似乎是應該很長很寬,河水也是洶涌不止的。尤其是汛期時,站在村莊南角的高疙瘩處抬眼張望,只見望不到邊際的、濁渾的水流急速地涌動,上面飄浮著柴草、麥秸、西瓜及死豬羊狗,上面盤繞蜷縮著的長蛇在蠕動著。
老橋被淹沒,只露出幾根橋柱子,掩遮住了不少急流而下的柴草,那柱子似四只鰲頭在柴草中的洪水中蠕動著。
似曾有一年8月大水又止,雖有雨卻不陰冷。那些時候一有大水圍村而涌,我和一群光屁股小孩子們便跑到高疙瘩處去“看水”,互相指點著河面漂浮游動的東西,喳喳地叫喊著,似一群快樂的鳥兒。不知怎的,我身子一歪滑入河流中,旋即被卷走。我似乎聽到了人們的驚叫,又有大口的黃水向我嘴中灌去,我內心恐懼極了,雙手在水中亂舞。此刻才感到,這看似平靜而洶涌的河水是多么恐怖可怕。我想我要死了。就在此刻,我的身體被一根硬硬的柱子擋了一下,本能地抱著了這根柱子,才探出頭來吸了一口氣,身子也被橋面上的青石板擋住。
就這樣,我抱著救命的橋柱子,頭似一只烏龜一樣伸在水面上,沒有人下水來救我,他們離橋太遠,以為我早被洪水沖卷走了。
大水來得急走得快,天稍黑,水平穩(wěn)后,岸上的大人才發(fā)現(xiàn)我在那兒抱著橋柱子瑟瑟發(fā)抖,幾個人游過來把我抱回了岸邊。
母親接住我,一巴掌朝我臉上扇來,恨恨道:“要不是這個老橋伸出個胳膊托住你,早見閻王爺去?!?/p>
我手心里還緊緊地攥著一把稻草。
老橋是村莊伸出來的胳膊,我記住了母親的話。從此也開始對河水產(chǎn)生了無形的恐懼。一發(fā)大水,再不“看水”??偢杏X到那湍急的河流中有什么隱秘的可怕之物。
此刻,我站在這座不知年代的老橋上,猶如依偎在一個老人的懷抱里。撫摸著它黑青顏色的橋面,猶如吸食著媽媽的乳汁。那記憶中又長又粗的橋柱子,原來只有碗口粗細。媽媽說它是村莊伸出來的胳膊,而凝視著它更像一個手掌,一個拳頭,在呵護著村莊、守護著村莊。
多少年有多少人從這橋上走過?又從橋上抬過去進入墓地?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來的人來了又走了,還有人會來還會走。老橋也有走的那一天,送行它的是村莊的子孫后代。他們送走的不是橋而是先人們的遺物和承諾。
老橋走了,人們還會再建。質量會差些,但也會走一些年,橋下的水流已不再洶涌渾濁,而是清澈見底,無有魚兒游走,無有孩童嬉戲。照此下去,也會斷流,何時斷流,無人知道,只有樹木和子孫知道。子孫卻又不知道它以前是多么的寬闊和洶涌,只有村莊知道,村莊卻又不知道那些關于河流的故事。再等若干年,人們、村莊、樹木都不知道這條河流了,更不會知道曾經(jīng)有一座老橋在承載著先人們的生活。或許,這里會變成一座城市,人們在圖書館偶爾看到我這個短文時,會發(fā)出唏噓之嘆:“原來腳下曾經(jīng)有河流有老橋有村莊,感嘆一個少年在洪水中被伸出村莊的橋梁胳膊救下了性命,寫下了上述文字?!?/p>
四個角都有橋梁的村應該是安康吉祥的。
因為,老橋是一個村莊伸長了的胳膊,它四平八穩(wěn)地托住了村莊,洪水沖不垮,旱災照收糧。有橋的地方就有水有溝渠有河灣河灘,就有豐收的年景,就有少年時的故事。
離開這座老橋很遠,我仍能感覺到,它仍然在托著我行走,伴隨著我行走的,還有村莊和母親的影子,還有這清明節(jié)憂傷的春風。
四、這河灣,是一個女人的影子
南蛇灣村東南角的老橋東邊是一片淺淺的河灣地,雜亂的野樹叢生,比起北邊的河灣要小得多,但這個河灣卻處在一個環(huán)水的中心,一有大水便把這河灣淹沒了。大水中一些野樹、野蒿和桃秫桿子在水面上搖擺不止,便有一些在洪水中落難的蛇、鳥盤踞上面,水消后泥濘不堪,野蒿雜草匐地不起,似那電視上一片長跪不起的群臣。
放眼望去,又看見了里面幾個原本矮小的墳頭被水沖刷走了不少泥土。
哪一年河流開始逐漸少了,沒有人記得?哪一年河岸逐漸變得窄小了,沒有人記得?記得它變化的只有歲月星辰或是村莊和樹木。
這片昔日的淺河灘常年水草、蛇蟲蝸居。如今水少河窄倒成了肥沃的可耕之地。只是、只是那里面那些墳頭呢?都去了哪里?那一刻,我心中悲慟,咽喉發(fā)哽,嘆道:“她也快沒有了自己的地方了!那,她又能去哪里尋找暗夜中的棲身之地?”
她是服毒死的,原因不知。
我叫她花表嬸。
記憶中,那一次在河灘中逮魚,暴雨突至,響雷滾動,我驚駭不止。恰遇她在岸邊瓜庵避雨,她拉我進去,或是因冷,抱我入懷,輕拍我的肩膀,緩解我的驚懼。
我突然間嗅到了她身上有種奇異的味道,這味道,我吸著母親的乳汁時有過,心中一顫,某種意念模糊的感受在流淌。抬眼望她,她卻淚水淌出,落在了我的臉上,她把我抱得更緊了,我聽到了她那柔軟胸部的跳動聲……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但我能感覺到她胸中有莫大的委屈,可就是說不出來,或是給我說了我也不懂。
是這雷雨交加的到來,喚起了她心中某種悲傷?
她是在深秋中服毒死的。
我只記得埋她那一天,仍然是大雨滂沱,雷電交加,我跟在送葬人群的后面,突然間想起那個雨天、那個瓜庵,她抱著我落淚的臉龐,心里難受,大哭起來,大雨掩著,哭聲無人聽到。
那一夜,村莊有些恐懼。
奶奶也不織布了,媽媽也不紡花了,早早地關上門熄了燈,似是怕那花表嬸尋上門來?
我倦在媽媽身邊,聽她和奶奶在黑暗中說話。
“他花表嬸真的是太可憐了,這獨腿心也真狠,咋會弄成這樣子???”奶奶說。
媽媽嘆氣的聲音弱小而有哭泣聲:“她命苦,可那個心疼的人也眼睜睜看著……弄成這樣,怨誰呢?”
院子里的那條老黑狗突然間狂吠起來,黑洞洞的屋里頓時寂靜無聲。
我困了睡了過去。但我又明顯地感到了奶奶、媽媽的眼在黑夜里睜得很大。那一夜,她們看到了什么?不知道!
后來我記得想問她們什么?可又忘了。
每次走過那座老橋時,往東河灘望去,看見那個墳頭時,心中總掠過一絲莫名的驚懼。
又隔些年,我從縣城回鄉(xiāng),在幾里外的地方下班車,行至必經(jīng)的老橋,總是有意無意地往那里瞄上幾眼,但已不驚懼,卻是心生感慨。
又隔些年,村北柏油路修好,從那走回村更方便。這老橋便淡忘了。
此刻,突然間行至此處,昔日的河灘已成肥田。記憶中的墳墓已經(jīng)消失,一個中年婦女正在那栽種瓜苗,恍然間,她就是她。我覺得又回到了那個滂沱大雨的瓜庵里,她摟著我,身上的氣味跟媽媽的乳汁味道一樣誘人。
我在想,一個無人上墳、掃墓、祭祀的墳頭,消失是很快的。那簿棺、尸骨消失也是很快的。她們和土地又融合在一起了嗎?若不然,土地怎么會有那么肥沃和朝氣呢?
恍惚間,陰云又至,有雨將至,她扛著鋤頭向老橋上走來……
這河灣,不僅僅只是一個女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