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時代詞匯入詩探略

唐代（公元618-907年）是中國古典詩歌全盛時期。唐詩是中國優(yōu)秀的文學遺產之一，也是全世界文學寶庫中的一顆燦爛的明珠。一千多年過去了，唐詩仍然廣為流傳。唐朝詩歌分為初期（高祖武德元年至武后長安四年）、盛期（中宗神龍元年至代宗大歷五年）、中期（代宗大歷元年至文宗太和末年）、晚期（文宗太和末年至唐滅亡）。通過唐詩這四大時期的發(fā)展來分析，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科學技術的歷史演進。

本文以《全唐詩》選本為基礎，《全唐詩》共收詩人2200多位，詩48900余首，明顯反映科技內容的詩約21350首。其中以時代詞匯人詩者約11260首，以“詩仙”李白的詩為最多，其次是“詩圣”杜甫、白居易、邊塞詩人岑參，另外還有孟浩然、劉禹錫、韓愈、賀知章、張繼、溫庭筠、王維、杜牧、李商隱等。所用到的時代詞匯，主要包括以下幾方面的內容：地理、生物、醫(yī)藥、物理、化學、數(shù)學、紡織、釀酒、建筑、冶金、造船等，筆者舉幾個典型事例來探索。

一、紡織、化工方面內容

中國是絲織技術的發(fā)明國，至唐代，絲織技術已相當成熟，并通過絲綢之路和沿海港口對世界各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遠銷東亞、西亞和歐非兩洲，極受西方國家的歡迎。古代羅馬和埃及都把中國絲綢看作“光輝奪目、人巧幾竭”的珍品，以能穿著這種珍品為榮。從唐代的情況看，凡是見于文獻記載的多為外國的貢品。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主要有新羅、大食、康國、石國、史國、波斯、局賓、日本等國。李白的《五月東魯行·答汶上翁》“魯人重織作，機杼鳴簾櫳”，在這里，“機”指“織機”。《易·通卦》中說：“驗機杼始出握機矩法。”考古發(fā)現(xiàn)表明，早在新石器時代，我國古人就已經知道使用最原始的紡織工具進行編織了。唐代特有的是花樓織機，儲光羲《田園即事》中“高機猶織臥蠶子”，李賀《染絲上春機》“春梭拋擲鳴高樓”，“高機”與“高樓”均為時代詞匯。之所以稱為“高機”“高樓”，是因為它比一般的織機高出一個束綜提花裝置，在敦煌遺書中也出現(xiàn)了“樓機”的名稱：“樓機綾一匹，寄上于滇皇后用”，印證了這種織機在唐代得以應用的情況。

唐詩中“梭”“杼”常并稱以指紡織工具，如韋應物《感事》：“歲寒雖無褐，機杼誰肯施”，徐彥伯《春閨》：“裁衣卷紋素，織錦度鳴梭”。李商隱《無題》里的“春蠶到死絲方盡”從側面反映了唐代養(yǎng)蠶業(yè)的發(fā)達。我國是世界上最早的養(yǎng)蠶、紡織絲綢的文明古國，正因為這項技術相當成熟，才激發(fā)了李商隱將蠶之“到死絲方盡”，比喻付出生命結晶之人。

“血色羅裙翻酒污”（白居易《琵琶行》）中也反應了唐代化工染料技術水平，紅色和棕色絲線染料均來源于茜草，藍色絲線染料來源于藍草類植物，紫色絲線則由紫草染色而成。色彩染的越深，需要的技術水平越高，羅裙會越昂貴，以當時的染色技術水平，染成血色難度極大。因此，白居易此處用了極其夸張的手法。

化工方面，再如火藥的制造技術。唐·蘇味道《正月十五夜》：“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火樹銀花：火樹就是指焰火，俗稱煙花。唐初有配制火藥的確切記載。被后世尊為“藥王”的孫思邈，是醫(yī)藥家兼煉丹家。他在《丹經內伏硫黃法》一書中，敘述了把硫磺、硝石和皂角放在一起燒的伏火法。具體配方是用2兩硫磺、2兩硝石，分別研細，再加上3個碳化皂角子，即能點燃起火。這實際上是我國最早的有關黑火藥的比較成熟的配方，也是世界上關于火藥的最早的記載，時間在公元7世紀。

二、唐代葡萄酒釀制技術

在我國葡萄酒釀造史上，唐朝是個很輝煌的時期，從宮廷走向民間，葡萄酒的規(guī)?；a，在內地有較大的影響力，從高昌學來的葡萄栽培法及葡萄酒釀法在唐代延續(xù)了較長的歷史。葡萄酒的釀造方法得到較大提高，得益于唐太宗平高昌時，引進了馬乳葡萄，同時引進了西域先進的葡萄酒釀造技術。通過對西域釀酒技術的改造，唐朝釀制出了八種色澤的葡萄酒，“芳辛酷烈，味兼堤盎。既頒賜群臣，京師始識其味?！贝撕笃咸丫圃陂L安及其附近地區(qū)流行開了，并由此產生了許多歌詠葡萄酒的詩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王翰《涼州詞》）、“我本是晉人，種此如種玉，釀之成美酒，盡日飲不足”（劉禹錫《葡萄歌》），詩人李白日：“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都與葡萄酒釀制技術普及到民間相關。此外還有：李欣的《塞下曲》：“金笳吹朔雪，鐵馬嘶云水。帳下飲葡萄，平生寸心是。”王績《過酒家》“竹葉連糟翠，葡萄帶曲紅”中，“竹葉”就是一種竹葉酒，白居易《憶江南》之三：“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p>

玻璃杯何時在中國大批量生產，尚無統(tǒng)一定論。隋唐時期，中國歷史又是一段大統(tǒng)一時期。隋朝統(tǒng)一中國后，借鑒燒綠瓷的方法燒出來的玻璃與前期又有很大的不同。唐代零星出土的一些玻璃工藝品，其外形都是中國傳統(tǒng)式樣，如玻璃果、玻璃瓶等?！捌咸衙谰埔构獗?，欲飲琵琶馬上催”（王翰《涼州詞》）。其中“夜光杯”便是時代詞匯，指玻璃杯。隋唐時代玻璃器的突出表現(xiàn)是在擺設品，生活用具玻璃器的制造上，主要是玻璃瓶、玻璃杯、茶具等。

三、唐代建筑、造船技術

“雕欄玉砌應猶在”一詩詞中的建筑形式。在唐詩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建筑形式非亭臺樓閣莫屬。這一類建筑可居廟堂之高，如皇城之中的鐘鼓樓;王之渙的“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登鸛雀樓》）說明當時建筑以兩層為多，上到三層的除了塔以外還較少見。因此，用了一個“更”字凸現(xiàn)建造于北周時期的鸛雀樓，能達到三層高的獨特之處。李白在《夜宿山寺》中寫道“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則用夸張的手法反映了盛唐時期建筑已經能夠建造的比較高的程度。

唐代造船技術?！俺逼絻砂堕?，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人舊年。”（王灣《次北固山下》）這里的船，應是大海船。唐朝舟船已采用了先進的釘接榫合的聯(lián)接工藝，使船的強度大大提高。唐代大海船還建有水密隔艙。它是由底部和兩舷肋骨以及甲板下面的橫梁環(huán)圍而構成的一層水密艙壁。船中部以前的艙壁安裝在肋骨之前，中部以后的艙壁就裝在肋骨之后。這種安裝方法可以防止艙壁移動，使船舷與艙壁板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牢固地支撐著兩舷。使用這種工藝和技術大大增強了船的抗沉能力和船體的橫向強度。

四、唐代冶煉技術

杜甫的《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中提到“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并州”就是唐朝時期的河東道，即今天的山西太原。當?shù)刂圃斓募舻斗浅Ｓ忻??！凹舻丁币辉~，是當時最成熟的剪裁工具，詩人深為這幅山水圖的藝術魅力所吸引：“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睆膫让娣从沉水敃r太原剪刀的發(fā)展盛況。唐代詩人盧綸在《難綰刀子歌》中贊道：“并州難綰竟何人，每成此物如有神”，還有“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賀知章《詠柳》）。

李白的《秋浦歌》中“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其中“爐火”二字便是時代詞匯，能照天地的爐火，可反映唐代冶鐵業(yè)的發(fā)展。秋浦，在今安徽省貴池縣西，是唐代銀和銅的產地之一?！棒隼伞倍钟迷~新穎，頗耐尋味?！棒觥?，原指因害羞而臉紅。這里是指爐火映紅人臉。從“赧郎”二字，可以聯(lián)想到他們健美強壯的體魄和勤勞、樸實、熱情、豪爽、樂觀的性格。

結語

其實，“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管子·牧民》），也說明了詩歌與科技的關系。唐代科技的發(fā)展，是建立在雄厚的歷史積淀基礎之上的。同時，唐代詩歌的鼎盛，也與科技發(fā)展密切相關。詩歌是一個民族文明的最高標志，必然與最高科技水平相關。因此，我們鑒賞唐代詩歌時，須認真研究唐代科技史，還原到當時的科技水平，才能真正理解詩歌的內涵，只有真正理解其內涵，才能有助于今天的詩詞創(chuàng)作。例如：“血色羅裙翻酒污”一句，如以現(xiàn)代的科技平臺為基礎，對此句的理解甚為平淡，不會動人。因為，“血色羅裙”到現(xiàn)代，已是價格低廉的絲織品。而還原到唐代的科技水平，“血色羅裙”一物極難得到，其價格之昂貴可想而知，隨便被酒污潑染，可見琵琶女生活之奢華，再與后來“去來江口守空船”形成強烈的對比，會更深入理解白居易的創(chuàng)作手法。再如“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一句，若以現(xiàn)代科技平臺為基礎來鑒賞，則此句平平。因為一張機票就解決了，即便友人在月球，以現(xiàn)代交通技術，見一面也非難事。而在唐代，交通工具極不發(fā)達，生離意味著死別，友人之間的思念是刻骨銘心的。

同樣，我們也不能站在當代科技平臺上，去猜測未來人類的文化內涵。我們只能以當代科技水平為基礎，用當代詞匯歌詠當代的文化內涵，打上當代的烙印，不可犯“刻舟求劍”之錯。

（作者韓倚云，女，1977年生。工學博士后，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副教授。國標委冶金分會副主任委員。研究方向：航天宇航技術、人工智能、工程可靠性、詩詞與科學。北京詩詞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