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什么東西？

在美劇《生活大爆炸》里面有一個好玩的比喻是關于高級知識分子的鄙視鏈的。簡單來說，理論物理學家看不起實驗物理學家，實驗物理學家看不起一般科學家，而上述這些科學家都看不起工程師。然后就有經濟學家說，如果把他們算進這個鄙視鏈，肯定在最底層，比工程師還要差100個一般科學家。甚至他們都不能算人，大概是個騙子。

這是為什么呢？因為經濟學家總是犯錯，經濟學獎是幫助人們解決經濟問題的，為什么工人會突然大規(guī)模下崗，為什么一個國家會突然陷入衰退？為什么我的存款突然不值錢了？這些問題困擾著所有人，所以大家迫切地需要一個理論去解釋現(xiàn)象去解決問題。但是很可惜，因為經濟現(xiàn)象極端復雜，經濟學家們通過提出一個簡化的模型去解釋的時候，總是顧此失彼、互相矛盾，所有人都一直在吵來吵去。

作為管事的政府呢，也只好根據當前的情況，一會兒聽這家的一會兒聽那家的，所以我們要明確一個基本概念，就是沒有對的經濟學理論，只有相對好的經濟學理論。政府需要一個合適的經濟學去應對當下的市場。我們的民眾也需要一個好的經濟學去幫助自己理解這個被資本控制的工業(yè)社會運行機制，并在市場活動中趨利避害，賺到更多錢。

既然要說咱就從源頭說起，在原始社會，還沒有錢的時候，人們是如何完成交易的呢？假設有張三李四兩個人，張三是一個打魚的，他每天能抓一條魚;李四是個獵戶，他三天才能捕到一頭鹿。如果張三和李四都還算聰明，那么他們應該會按照勞動量去判斷魚和鹿的價值，從而以三條魚換一頭鹿的方式達成交易。

在這種情況下，張三和李四可以同時吃到魚和鹿，生活甭提有多美了，這就是交易的價值。同時，如果在后續(xù)的生活中，張三和李四彼此信任，那么他們就可以專注于提升自己的捕獵技藝，張三會認真總結河流中魚的生活規(guī)律，找到每一處窩點，讓收獲從每天一條魚到每天三條魚。

擅長捕鹿的李四會更加熟悉鹿群的活動范圍，從三天一頭鹿到一天一頭鹿。這樣下來，盡管還是三條魚換一頭鹿的交易規(guī)則，但是張三和李四卻可以從之前的三分飽突破到吃撐的地步了。以上這個過程叫作分工帶來的生產率提升。人類社會最原始的幸福，正來源于此。

同時，這件事之所以能成行，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張三和李四彼此信任，這點非常重要，因為信任是分工的前提。人類社會的每次變革都伴隨著社會信任關系的重構，比如在石器時代，信任關系立足于部落。部落酋長說，都聽我的，誰不守規(guī)矩，我弄死誰。于是分工在部落中順利推行，有人捕魚、有人種植、有人狩獵、有人偷隔壁部落的。

到了中世紀，信任關系立足于國家。國王說，所有人都聽我的，誰不守規(guī)矩就讓他坐牢。于是分工范圍從部落擴大到了國土。到了現(xiàn)代，各個國家首腦之間找個地方開個會說，都聽我們的，誰不守規(guī)矩，我們就不帶他玩了。于是國際貿易開始形成，信任關系遍布整個地球。人類終于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去挑戰(zhàn)一條龐大的產業(yè)鏈，比如電腦、手機和火箭。

但是請大家記住一點，不管是單個的交易，還是大規(guī)模的交易市場都依賴信任關系。用我們經常聽到的詞來形容就是—信用體系。讓我們回到張三和李四的關系上，思路好像變得簡單了。是不是只要我們構建一個足夠完善，讓所有人都能參與其中的信用鏈，就能讓更多的交易達成，從而讓經濟得到發(fā)展，人人都過上好日子呢？理論上確實是這樣，但同時人類在實踐過程中碰到了一堆新的問題。例如分配問題、國家對抗和金融危機等。

張三和李四由于不愁吃喝，分別成了大家族，生了很多孩子，也生產出了更多的產品，交易越來越頻繁。為了適應生產力發(fā)展，張三家族和李四家族之間開始使用一些大家都認可的東西進行交易，比如刀幣、貝幣和銅錢等。這些東西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具有稀缺性，不能隨意獲得;要么就是背后有強權背書，命令大家除了用布匹交易之外，也必須接受這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通用商品。當然，這個時期商品經濟的規(guī)模是很小的，大家還過著自給自足的小農生活。所以，以銅錢為基礎串起來的弱信用鏈才可以插入以谷物絹帛為主的早期交易體系之中。

漢代之后漫長的南北分裂時期，社會不穩(wěn)定。不管是張三還是李四就會又去使用谷物和絹帛來完成交易，不愿意使用銅幣。因為誰都害怕國家突然沒有了，這錢砸在自己手上。后來到了唐代，強權帶來社會穩(wěn)定，民眾之間的信任鏈條又變得穩(wěn)固起來，于是商品經濟又迎來發(fā)展。在這個時期的唐朝，老百姓做的交易比較頻繁，手工業(yè)也發(fā)展得不錯。大家就不太愛帶著谷物絹帛去買東西了，因為麻煩，太重了。就跟你用習慣掃碼支付，碰都不想鈔票是一個意思。但是官府依然實行錢帛并行的經濟政策，就是要民眾必須同時接受銅錢和絲織品，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諸如貝殼銅錢這類早期貨幣稀缺性太強，它們被制造出來的速度跟不上生產率的提高時，市場上流通的貨幣就會不夠用，不夠用就顯得值錢。那么當大家傾向于保留手中的貨幣時，對達成交易的欲望就會降低，從而引發(fā)物價的下跌。我們將這種現(xiàn)象稱之為通貨緊縮。盡管唐朝官府想盡辦法，但通貨緊縮的問題依然貫穿全唐。

首先是煉銅工藝落后，制造銅錢的速度本來就慢，在唐朝歷代鑄錢最多的天寶時期，治錢爐造了99座，大馬力印鈔，仍然不夠。其次，鑄造銅錢本身也得花錢，安史之亂后，每鑄造1000文就得花費2000文，印鈔居然要虧本，皇帝都快瘋了。這就造成唐代后期政府鑄幣量大為減少。此外，唐代實行的稅法也加重了錢荒。之前官府收稅主要針對谷物和絲織品，銅錢很少，但是唐代稅改后以錢定稅，稅制從實物稅變成貨幣稅。盡管在實際征收時，很多百姓把絲織品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出來湊數(shù)，但整體上還是加重了民間對貨幣需求的壓力。

官府缺銅錢，他們要花銅錢去制造銅錢，所以他們當然只能盡可能多地征收銅錢。明明是好心，最終卻演變成了和老百姓搶銅錢的結果。然后呢，百姓為了以錢完稅，被逼在繳稅期限前把自己家的谷物和絹帛拿到市場上賤賣。這就導致了供過于求，賤賣的絹帛沒人要，價格下跌，而銅幣人人都想要，貨幣價值進一步上升。是不是很神奇？最后，最令皇帝受不了的是，人類出于天性，還都有囤錢的習慣。從唐代中期開始，達官富豪們喜歡把大量的銅錢藏在家里，回家后就靜靜地看，感受滿滿的幸福，有錢人的快樂就是這樣樸實無華且枯燥。

話說回來，流通的銅幣是錢，那藏在地下室的銅幣還能算錢嗎？皇帝看著文武百官，那就像看著一個個只吞不拉的貔貅，說不出心里有多不爽。于是他頒布了一個大家作為現(xiàn)代人想都不敢想的法令：禁止存錢?！耙肆罹┏莾任奈涔馘迹粏柶分雀呦?，并公郡縣主中使等，下至士庶商旅等，寺觀坊市，所有私貯見錢。并不得過五千貫?！甭犐先ミ@是非常極端且不符合人性的手段，但仍然沒有什么用。

到了唐代后期，皇帝為了籌軍費被逼得實在沒辦法，聽從經濟學家的建議，直接鑄造了一種新的銅錢—乾元重寶，把幣值的設定在原來的貨幣開元通寶的基礎上提高了十倍?？蛇€是不夠，所以又聽從經濟學家的建議，再次鑄造了重輪乾元，幣值設定在開元通寶的50倍。

這才是傳說中的印鈔票啊，雖然幣值大了不少，但是銅錢的重量卻提升不多（開元通寶約為4克、乾元重寶約為5克、重輪乾元約為12克），這會造成什么結果？老百姓也不傻，他們便直接用開元通寶當原料，熔化后重鑄重輪乾元，收益可達10倍。于是民間物價飛漲，人人開動印鈔機，唯恐落后一步讓自己的錢變得不值錢了。而沒有條件的農夫，則全家財產一夜之間一文不值，餓死街頭。什么叫真正的殺人不見血，一句不合理的經濟政策提出，就讓成千上萬人流離失所，傾家蕩產。這就是壞的經濟學的威力。那位倒霉的經濟學家，當然被皇帝貶了職。

總結一下，以金屬為原材料的早期貨幣，因為其稀缺性和相對好管控的特點，被官府選中代替谷物和絲織品成為古代傳統(tǒng)社會的硬通貨。這些流通中的銅錢串起一個個老百姓，建立起一條長長的信用鏈。百姓都認可它的價值，雖然不能吃不能穿，但是強權向他們每個人保證，只要官府存在一天銅錢就可以流通一天。這種權力是支撐大規(guī)模交易的發(fā)生的基礎。但是以銅為代表的早期貨幣卻自帶引發(fā)通貨緊縮現(xiàn)象的屬性。

這種不夠成熟的貨幣體系會帶來了不少附加問題，官府為了應對問題又無時無刻不在出手干預市場，這種干預有時會帶來好的結果，有時卻會帶來極壞的結果。對張三和李四這樣的平頭百姓來說，因為分工所帶來的原始幸福感，在早期貨幣體系上千年的緩慢演化過程已被消磨殆盡，他們就像被繩子串起來的銅錢一樣，被綁架了。

了解了這些，我們可以進入現(xiàn)代經濟學的范疇了，因為篇幅所限，咱就跳過各個國家如何爭奪貨幣主導權的過程，跳過貨幣規(guī)則的演變，直接開始講現(xiàn)在你銀行賬戶上的數(shù)字所代表的含義—即以銀行發(fā)放貸款創(chuàng)造出存款貨幣的銀行信用貨幣體系。讀起來有點繞，不要緊，讓我們再次回到張三和李四身上。最開始，他們兩交易魚和鹿，你可以把張三的魚看成是一種食品，但是轉變一下觀念，我們也可以把魚看成一種短期的通貨，只要魚沒有壞，李四就可以轉手用魚再去交換其他物品。

如果再進一步，我們甚至可以把魚看成是一種債券。李四通過勞動捕獵到一頭鹿，但是出于對魚的渴望，他把鹿交易出去換回三條魚，但是他并不想現(xiàn)在就吃，而是明天再吃。那么此時我們如果把這三條魚看作是一種債券，那這張債券所代表的含義就是張三在第二天對于抓魚的一種承諾，等到第二天李四把債券拿出來，老天就會兌現(xiàn)承諾，債券又變回了魚。在這個過程中，債券到底是魚還是石頭還是貝殼，它的本質都是信用。

只不過在石器時代大家接受的是私人信用體系這樣的弱信用鏈。在古代，大家接受的是財政稅收為主導的官府信用體系，在現(xiàn)代，大家接受的是金融主導的銀行信用體系。所以在金屬貨幣時代我們把貨幣理解成一種大家都能接受的商品，但是在現(xiàn)代，隨著交易越來越數(shù)字化，實物貨幣用的人越來越少，我們則把貨幣理解為一種債，它并不是一張具體的鈔票，而是由信用和清算體系所構成的債務系統(tǒng)。

在古代，皇帝把鑄造出來銅幣支付給官吏、軍人或是工匠，是因為這些人給皇帝打工，皇帝欠他們的，拿來支付的銅幣就是一種債券，是皇帝使用權力簽下的還債契約。當官吏，軍人和工匠拿到這份債券后，他們會和民間百姓達成二次交易，這些二次交易的本質就是債務的轉移，最后整個社會發(fā)生大規(guī)模交易行為，實際上是皇帝信用的大規(guī)模轉讓。也正因為此，在古代一旦社會動蕩，政權不穩(wěn)，以財政稅收作為擔保的皇帝信用體系就會搖搖欲墜，百姓急于拋售掉手中的債券，最終造成債券不值錢，流通增多，發(fā)生通貨膨脹現(xiàn)象。

基于以上知識點，讓我們重新完整描述一次張三和李四所發(fā)生的交易。張三作為買方，用他手中的信用去交換李四作為賣方所提供的商品，而李四的商品既可能是鹿，也可能是工業(yè)品、服務或者某種金融資產—比如一家公司的股份。在這樣的情形下，張三和李四可以是任何人、任何組織，因為市場中的所有交易者都是這樣進行交易的，包括政府、銀行、公司和每一個人，大家用每一次交易，共同組成了你所理解的經濟。但是，你會非常容易的觀察到，現(xiàn)代經濟和古代經濟有很大不同，古代人用銅錢買東西，我們掃碼支付。我們甚至見不到錢，只能看到一串數(shù)字，那么現(xiàn)代貨幣是如何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呢？是誰負責在手機背后增加或減少這些數(shù)字呢？這就是本期文章的重點，支撐現(xiàn)代經濟的信用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們知道，古代官府使用稅收作為擔保發(fā)行銅錢這種債務在讓百姓去使用。如果我們把官府作為國有部門，把老百姓作為私人部門，在假設沒有和外國發(fā)生貿易的前提下，可以寫出一個等式—國有部門的盈余+私人部門的盈余=0。這個等式理解起來很簡單，因為在交易中，一個人的支出等于另一個人的收入，這對于官府也一樣，官府等國有部門的支出就等于老百姓的收入。既然財富不會憑空消失，那么官府的收入減去支出所產生的財富盈余，就會和百姓組成的私人部門的財富盈余向相抵消。從這個結論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官府賺，百姓虧;官府虧，百姓賺。

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盈余并不是官府鑄造了一堆銅錢在庫房里藏著就算盈余，因為沒有流通，只有官府購買百姓的東西和服務，把新鑄造出來的銅錢加入交易體系，致使百姓獲得了更多銅錢時，這樣的銅錢才算。我們知道，銅錢即債務，當官府無腦鑄造銅錢時，相當于加快速度對外發(fā)債，此時官府行為的本質是在發(fā)行一種沒有和實際經濟資源產生聯(lián)系的債，一種無法兌現(xiàn)的債。這種債相當于在向百姓征收鑄幣稅，也就是通過增加貨幣供應使得貨幣貶值，政府作為貨幣發(fā)行方把民間的資源據為己有。

回過頭看前面的等式，在這種情況下，官府掠奪民間的財富產生了盈余，自然百姓所組成的私人部門就虧了。那么，官府會虧嗎？回顧歷史，雖然達官貴人們都富得流油，課國庫空虛卻是常態(tài)。這是因為銅錢自帶通貨緊縮屬性，當通貨緊縮時，意味著官府鑄錢速度不夠快，換個角度來看就是發(fā)債少，無法向老百姓征收鑄幣稅。同時，官府需要供養(yǎng)一大群不參與一線生產的官吏和士兵，可官府的正常收入只有稅收，稅收又是一種不能在短期內提高的收入。一旦發(fā)生造成巨量經濟損失的天災，或是國家需要打仗時，該怎么辦呢？

此時，官府只能把國庫中壓艙底的錢糧拿出去賑災或是征兵。這樣一來，官府的盈余就是負數(shù)，百姓的私人部門盈余上升。那是不是意味著官府和百姓是天生的敵人？那也不見得，官府只要穩(wěn)定住市場價格，不要讓一條魚今天兩文錢，后天十文錢，而是讓物價緩慢上升，維持較低的通脹水平，慢慢鑄錢。只要能平衡通貨膨脹的速度和生產率提高的速度，即使官府的財政赤字越來越高也沒有關系。只要官府的軍事實力還在，政權穩(wěn)定，它就能自己印錢還債。再退一步說，官府的虧損就等于百姓的盈利，只要能做好財富分配，百姓為什么會不高興呢？

當然以上所說的是一個極端簡單的模型，現(xiàn)實中會有各種問題，比如銅錢這種貨幣根本就無法做到維持通貨膨脹。官府根本沒有檢測市場價格的機制，經濟也不會按照理論一般穩(wěn)定發(fā)展，再加上自然災害和戰(zhàn)亂會時不時地發(fā)生，那不確定因素就太多了。此外，發(fā)展到一定規(guī)模后，官府還會遭遇經濟學上真正的魔鬼—停滯性通貨膨脹。當然，這個要展開說就復雜了，我們還是把注意力放回到貨幣上。

既然金屬貨幣天然通貨緊縮屬性的落后性，給人類經濟發(fā)展拖了后腿。那么人類自然會在制度上對它進行改良。現(xiàn)代政府參與市場經濟，實際上作為兩個部門，一個是政府，一個是中央銀行。政府負責收稅和為公共事務制定花錢的計劃，中央銀行負責創(chuàng)造貨幣。我們知道，貨幣就是債券，債券就是承諾。即使是中央銀行也不能憑空許下承諾，因為那樣并不能得到民眾的信任，所以中央銀行需要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貨幣找到其背后的價值。

中國的中央銀行為人民幣找到的主要價值是在國際市場上流通的美元。還是用張三來舉例，他通過生產玩具賣到美國獲得了1000美元，但是這筆美元并不能在中國流通，于是張三找到商業(yè)銀行，將他的美元按照匯率兌換成6980塊人民幣，他就能買買買了。商業(yè)銀行拿到1000美元，又將它交易給中央銀行，最終中央銀行得到了可以在國際市場流通的1000美元，印出去了6980塊在中國國內流通的人民幣。這樣的機制下，只要權力穩(wěn)定，6980塊人民幣的價值就和1000美元的價值相等，信用鏈條產生。

通過這一方式產生的貨幣大約占中央銀行所創(chuàng)造的基礎貨幣的65%，同時中央銀行會通過直接向商業(yè)銀行發(fā)放貸款來主動增加市場上的貨幣數(shù)量，刺激經濟。這部分創(chuàng)造的貨幣要占到36%左右，另外中央銀行還可以通過在二級市場購買商業(yè)銀行出售的國債來給商業(yè)銀行錢，增加基礎貨幣，這部分也可以占到5%左右。值得注意的是《銀行法》規(guī)定中央銀行不可以直接購買政府發(fā)行的國債，因為這就相當于我們之前提到的古代官府自己鑄錢自己用，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不過話說回來，中央銀行即使在二級市場購買國債也有點怪怪的，有那么點印錢還債的味道。但是沒辦法，目前世界上各個國家的中央銀行也確實都要通過這一方式給商業(yè)銀行供血，只有多和少之分，沒有有和無的區(qū)別。

我們以疫情期間的美國舉例，為了刺激經濟，在3月份，美國中央銀行美聯(lián)儲宣布無限量化寬松，也就是印錢。一開始美聯(lián)儲每天在二級市場購買750億美元國債，后來根據實際情況逐步降低。4月份平均每天購買300億，5月份平均每天購買70億，6月份平均每天40億。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央行在想盡辦法給商業(yè)銀行塞錢。

我們前面說了，中央銀行創(chuàng)造基礎貨幣的三種主要方式：65%外匯+36%商業(yè)銀行債券+5%政府債券，可加起來是106%，比100%還多呢？解釋一下，這些數(shù)據來自2019年12月中國央行資產負債表，實際上影響央行資產的，除了前面提到的這三項，在資產負債表中還有“其他資產”這一項，所以加起來比106%更多。這就說明基礎貨幣在某個環(huán)節(jié)被削減掉了，哪里呢？財政收入。政府會收稅，收上來的稅自然就會變成政府的存款，存在中央銀行的賬戶里。前面咱說過存起來的錢，那不能算流通的錢。所以需要把這部分在央行創(chuàng)造的貨幣中減去，大概占比為10%左右。

106%-10%=96%，這么看就差不多了?，F(xiàn)在我們可以列出一條等式，外匯65%+商業(yè)銀行債券35%+對政府債權5%+其他資產x%-政府存款10%=基礎貨幣的信用保證。這條等式理解起來并不難。等式左邊代表中央行發(fā)行的貨幣背后的錨。我們?yōu)槭裁纯梢允褂萌嗣駧?，央行是如何把人民幣從印出來到送到商業(yè)銀行手上的，都可以通過等式得到解答。對這部分內容感興趣的話，你可以進入中國人民銀行的官網點擊統(tǒng)計報告里的統(tǒng)計數(shù)據來選擇年份點擊貨幣統(tǒng)計概覽后下載研究。

接下來商業(yè)銀行又是如何把貨幣分配到我們每個人手中的呢？現(xiàn)代經濟和古代經濟最大的區(qū)別，當下銀行信用體系的最后一環(huán)，比特幣支持者的活靶子，陰謀論者的最愛—存款貨幣，現(xiàn)在開始了。

如果說古代的政府信用體系是自上而下地去創(chuàng)造貨幣，導致經常創(chuàng)造得過少或者過多。那么現(xiàn)代經濟的銀行信用體系最華麗的一個轉變就是自下而上地去創(chuàng)造貨幣。假如一位修馬路的工人名叫張三，他為社會付出體力勞動修了一條路，然后張三得到了一張紙幣上面寫著100元。于是張三會和所有正常的現(xiàn)代人一樣，習慣性地把這100元存入銀行。但是請注意，銀行可不會平白無故地替他保管這100元，甚至還要給幾塊錢利息。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張三在銀行存錢的本質是他和銀行達成一項協(xié)議即銀行可以在不通知他的情況下，隨意支配他存進去的100元，比如貸款給其他人，當然，這有一個前提，即商業(yè)銀行需要按照10%左右的存款準備金率，扣掉100元中的10塊錢交給中央銀行保管，自己只能留下90元。然后第二位工人李四出場了，李四有著傳統(tǒng)中國人的質樸愿望，那就是買套房子，可就差90元，他該怎么辦呢？

因為普通工人一般一輩子只能夠養(yǎng)得起一套房子，他們會賣力工作去償還房子的貸款，不會輕易斷供。所以把錢借給需要買房子的人，從中賺取利息是商業(yè)銀行非常喜愛的一種賺錢方式。于是商業(yè)銀行把張三的90元借給了李四，李四拿去買了房子。同樣，賣房子的人也會把這90元錢存進銀行，銀行再一次的把90元的10%也就是9元上繳中央銀行，扣留剩下的81元?，F(xiàn)在張三的銀行賬戶上有100元，賣房子的人銀行賬戶有90元，這么一看，銀行余額就有190元了。商業(yè)銀行的腳步當然不會就此停止。剩下81元，銀行將繼續(xù)貸款給王五，我們省略掉王五消費的過程，就當他最后把這81元又存到了銀行。于是現(xiàn)在銀行賬戶里就有100+90+81=271元。銀行賬戶的余額再次神奇地增加了。

那么我們來算一下銀行系統(tǒng)現(xiàn)在到底有多少錢呢？張三的存款準備金10元+賣房人存款準備金9元+王五存款81元=100元，也就是說銀行仍然只有100元。但是如果張三李四王五三個人一碰頭，他們會發(fā)現(xiàn)銀行存款加起來就有271元，如果他們三個人決定一起去取錢，商業(yè)銀行就會破產.但是如果這筆錢的基數(shù)足夠大，只要不出現(xiàn)很多人一起去銀行擠兌的現(xiàn)象，那么這套把戲就可以一直玩下去，張三的100元最終會變成多少錢？學過小學數(shù)學的應該都能算出來—無限接近于1000元。

在現(xiàn)代社會我們手中的錢就是這樣進行信貸擴張的，這意味著什么呢？你以前所理解的貨幣概念可能是一張紙鈔，即使是一串銀行數(shù)字背后也對應著一張張紙鈔。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在現(xiàn)代貨幣概念中，你理解的紙鈔數(shù)量和絕大部分所謂的貨幣（也就是一串銀行數(shù)據）相比，微不足道。這些貨幣的本質是信用，我們給他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存款貨幣。說到這里有人可能會有些擔心，既然這些錢都是假的，那我們存在銀行的錢會不會有危險？放心，你之所以會發(fā)出這樣的疑問，完全是因為前面這個模型太過于簡單。簡單到我們可以直接了解到現(xiàn)代商業(yè)銀行是如何用錢賺錢的，但同時也因為太簡單了，一些陰謀論者或者虛擬貨幣支持者，會有意無意地將此作為論據，試圖否定和推翻現(xiàn)代貨幣體系。其實目前依托于商業(yè)銀行信用體系的存款貨幣機制，是現(xiàn)階段生產力水平所能匹配的最合理的，最具有可行性的一種貨幣機制。

存款貨幣機制遠比古代官府信用體系所鑄造的金屬貨幣要完美，同時也比虛擬貨幣支持者所描繪的烏托邦場景來得現(xiàn)實。存款貨幣的規(guī)模不可能隨心所欲擴張，簡單地說，它是由央行、商業(yè)銀行和民眾三方博弈的結果。央行提供水、商業(yè)銀行提供水龍頭、民眾行為負責轉動水龍頭。具體來說就是商業(yè)銀行所發(fā)放的每一份貸款都是民眾所驅動的，同時有其對應的意義。房貸的錢都拿去購買水泥，養(yǎng)活民工和設計師;車貸的錢要養(yǎng)活汽車產業(yè)鏈上的工人;助學貸款則培養(yǎng)人才，驅動科技創(chuàng)新。

那么這種機制是完美的嗎？當然不，這種以貸款創(chuàng)造存款貨幣的制度，很容易貸款貸得太多，杠桿加得太高，最后把經濟搞崩潰了。要記住，這世界上并不存在一個絕對正確的經濟學可以供政府參考。人類一路走來的經濟生活，無非就是生產力發(fā)展遇到無法解釋的經濟危機，試圖解釋改革經濟制度，生產力繼續(xù)發(fā)展，繼續(xù)遇到經濟危機，繼續(xù)解釋，繼續(xù)改革經濟制度，所以我們人類的經濟狀態(tài)其實是一直處在螺旋上升的狀態(tài)中，所幸時至今日，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也終于有所改善。

工作為什么那么累，生活怎么那么煩？現(xiàn)代貨幣體系跟古代相比，還有一個最大特點就是集中性更強。古代貨幣無非集中在皇帝和達官顯貴手上，他們賺錢的手段無非是貪污受賄，可絕大部分百姓都是種田，或是給官府打工出賣勞動力，大家掙得都差不多。但現(xiàn)代不一樣，你可以想象一個個紅酒杯疊起來的金字塔結構，紅酒從上往下倒，只有上面倒?jié)M了，下面才能接得到。最騷的是越上層的紅酒杯越大，這些巨大的紅酒杯就是壟斷資本集團，是吃了產業(yè)鏈越來越長的紅利，從而掌握了財富密碼的生意人。

現(xiàn)代的貨幣體系可以解決創(chuàng)造的問題卻解決不了分配的問題，準確地說，自由資本這一套本就不是為了解決分配問題而設計出來的，它的目標在于擴張，而大部分人生活水平的提高本質是擴張帶來的副產品。那么問題來了，物質的豐富，分配上的不平等，可以帶來幸福嗎？

馬克思早年曾提出過資本對人的異化這一概念，也就是勞動產品本是由人的時間和精力凝聚的產物。但在資本發(fā)展壯大過程中，這些勞動產品逐漸異化為獨立的存在物。這是什么概念？你可以想象一個在你貪欲出現(xiàn)時跟你做交易的魔鬼，你為了不停地購買產品，就需要不停地獲得貨幣，而貨幣是債，你拿到債就意味著你已經付出過你作為一個生命所擁有的唯一財富—時間。你耗費時間去勞動，換來別人給你的債，你用債去交易產品，而這份產品同樣意味著別人的債，所有人都被裹挾其中參與大生產，于是勞動者和勞動產品的關系失衡，并隨著工業(yè)化逐漸走向極端，勞動者反過來被勞動產品所分配和奴役。根本原因在于資本無力解決分配問題，工人得到的少，無法占有生產資料，于是工人只能嚴重依賴于資本家手中的生產資料去參與社會生產，否則他就會被現(xiàn)代經濟排除在外。工人的身份變成了經濟學里的某一要素，而非一個自然人。

怎么理解這個事呢？也就是說人在生產鏈上的不可替代性已經沒有了。對于許多崗位來說，只要機械的成本足夠低，那么對應崗位的工人就會失去這份工作。即便這類工人運氣好，他的勞動換來的無非是一處住所和一些食物。這份工作雖然是生產循環(huán)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可是這個循環(huán)本身的意義并不大。它只是立足于滿足其他人類欲望之上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卻要在現(xiàn)階段犧牲掉某一個人類，去做年復一年的重復勞動。這樣的事情，具體哪一個人身上哪一個人都不會愿意，但是其實大家都已經置身其中。滿足了其他人類欲望之后，這些欲望產生的利潤被誰拿走了呢？你懂的。這就是現(xiàn)代社會大家都很痛苦的根源。這種崗位其實很多，許多人把這種情況歸納為代價，經濟發(fā)展的代價?？山洕l(fā)展的代價不該由經濟鏈條上的所有環(huán)節(jié)來承擔嗎？

最后說以下消費這件事，我們知道支出是經濟的驅動力，支出就是需求，而它們歸根結底來自消費主義。沒有消費主義就無法擴大需求，而擴大需求是資本主義經濟維持運轉的基本條件之一。那么消費主義到底是什么呢？很簡單，經濟學家們早就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商品在交易過程中，由消費者的欲望所帶來的價值占比越來越高，一個東西能不能賣得好？越來越取決于它能不能讓消費者在比較中獲得滿足。

2000塊的手機，不好，8000塊的手機，好！10萬的車，不行，90萬的車，完美！普通的餐廳，不好，能發(fā)朋友圈的餐廳，真棒！和古代不同，在工業(yè)化的現(xiàn)代經濟中，一切欲望都將被異化成為商品，你從生下來的一瞬間。除了你的肉體，其實他的一切都已經加入了資本的熔爐。你將會從誕生開始還債，月子中心、嬰兒衣服、早教班、學前班、興趣班、培優(yōu)班。你想停下來？想多了。父母不允許你落后，那些所謂的錢賺夠了就怎么樣的財富自由夢想，你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只要你的欲望還在一天，只要資本根據稀缺性定價的屬性還在一天。你就永遠不會覺得“夠了”。

如果你哪天下班回到家，覺得自己太累了，也許可以想想到底人類從工業(yè)產品上獲得的幸福感更多，還是參與強迫勞動，接受比較和消費主義所帶來的不幸福感更多？古代有奴隸制，現(xiàn)代如果不解決分配問題，你就不得不承認，自由資本是一套極其高明的制度，極強者維持了地位保證了對弱者的剝削。同時分出去一部分利益給中間階層，換來了夢寐以求的穩(wěn)定。

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一下班就投入到游戲中，試圖奪回自己的時間?，F(xiàn)在由貸款創(chuàng)造的貨幣，給了我們磅礴的新世界，但它同樣自下而上的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欲望和需求，這些需求一旦開動就無法停止，而每次當他停下腳步的時候，帶來的都是摧枯拉朽的經濟危機，你會克制自己的欲望嗎？可能做得到，但別人不會。每當一份新的欲望產生時，一份新的存款貨幣就被創(chuàng)造出來了。貨幣的本質是債，是債就要還，用你的時間還。

前面以貨幣為主說了下經濟原理，經濟原理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只有跟真實的經濟現(xiàn)象結合，那么這兩年最火熱的經濟現(xiàn)象莫過于中美貿易摩擦了，那咱就從經濟學角度來說一下。

從2018年以來，中美雙方在貿易這塊是風波不斷，從關稅、世貿投訴、技術封鎖或是各種談判，反正你想得出來的各種事情都出現(xiàn)了。很多媒體都說中美關系是21世紀最重要的雙邊關系，這是因為雙方在21世紀全球化浪潮中深度捆綁，是全球化利益與矛盾的集中體現(xiàn)。雖然看上去是兩國之間的問題，實際上卻是世界上所有國家在全球化浪潮中都要面對的問題。

要想理解中美貿易戰(zhàn)，首先要理解全球化秩序，以全球化秩序作為框架可以總結出三個主題：美中貿易逆差，美元主導的國際金融以及高端制造業(yè)。這三個主題對應了三個矛盾，矛盾的積累最終導致了中美貿易沖突。雖然只有三個焦點，但它們彼此交融，互相重疊，正映射出了當今世界經濟秩序存在的系統(tǒng)性問題。

先說第一個主題，美中貿易逆差。這是我們看到的最常見的借口。從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中美貿易順差歷年數(shù)據，也就是美中逆差，2018年美中貿易逆差為3233億美元，達到歷史高位，貿易逆差意味著國家買得多賣得少，在雙邊貿易上處于劣勢地位。

歷史課本告訴我們，在一兩個世紀以前，貿易逆差是很嚴重的事情，英國為了逆轉英中貿易逆差，開始往中國輸入鴉片，甚至不惜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盡管現(xiàn)代的主流經濟學倡導自由貿易，不會將重點放在貿易順逆差上，但現(xiàn)實的困境，卻讓各個國家明里暗里一直在打貿易戰(zhàn)，從來就沒停過。美國就和歐盟、日本都干過架，現(xiàn)在它找上我們一點都不令人感到意外，甚至有點想笑，畢竟都是老套路了。

其實這其中的理論依據很好找，凱恩斯在《就業(yè)、利息和貨幣通論》就寫到過，“貿易順差對國家發(fā)展非常重要，國家應該通過貿易保護實現(xiàn)貿易順差，從而提升投資和拉動就業(yè)，最終實現(xiàn)經濟繁榮。”按照這個邏輯，為了維護國家利益，美國一直發(fā)動貿易戰(zhàn)是有充分動機的，然而時代變了，原因沒有這么簡單。

很簡單，如果將雙方貿易數(shù)據的時間尺度放大，美中貿易逆差在幾十年前就存在，它們怎么忍辱負重這么久才想起來呢？答案是這種逆差格局并不是我們導致的，而是美國自己主導的結果。

這里面蘊藏著最基本的經濟全球化的過程—金融資本崛起和全球生產分工。資本可以簡單分為金融資本和產業(yè)資本，產業(yè)資本比較傳統(tǒng)，需要建廠房，買機器建立生產線，這些東西非常笨重，導致它們很難地理轉移也就是俗稱的重資產。產業(yè)資本盈利周期長，非常依賴資金鏈，一旦資金鏈斷裂，產業(yè)要么被收購，要么裁員，賣場地設備，一切歸零。

相比之下金融資本就很樸實無華且枯燥，金融資本非常靈活，能迅速跨越國界全球流動，還能快速集結快速撤走。簡單來說，金融資本具有短期性，流動性和集中性三大屬性。

在金融資本面前，產業(yè)資本天然處于劣勢，產業(yè)不向金融低頭的話，金融機構分分鐘撤資，產業(yè)資金鏈斷裂，最后只能破產。這也是為什么實業(yè)不好做的原因，因為產業(yè)資本談判天然占劣勢，所以不可能掌握定價權，只能被外部定價，利潤的大頭被金融資本賺取。

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世界各國的資本以產業(yè)資本為主，大家都自己埋頭搞發(fā)展。得益于二戰(zhàn)勝利的果實，美國成功點出科技樹上的金融分支，由華爾街統(tǒng)領全球的金融資本。金融資本只遵循最純粹的資本邏輯，不像產業(yè)資本，還要在乎所在國的各種利益。資本邏輯只在乎賺錢，而且要賺最多的錢，任何國家都擋不住資本追求利潤的規(guī)律。

在金融資本的主導下，世界各國的產業(yè)資本都乖乖地接受金融資本的整編，分化為上下游合同的價值鏈，用來創(chuàng)造最大化的利益。這就是全球生產分工，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也成為這種資本邏輯中的一環(huán)。廉價勞動力能降低成本，能讓金融資本提取更多的利潤，所以它們爭先恐后地跑到中國投資建廠，發(fā)展制造業(yè)。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產業(yè)轉移。

美國資本是推動轉移的最大動力，把美國國內的落后產業(yè)轉移到中國。自己不生產，有需要從中國進口。這樣帶來的直接結果不就是貿易逆差嗎？但這里面有一個小盲點，前面說過產業(yè)資本多為固定資產，很難實現(xiàn)轉移，所以產業(yè)轉移不是真的轉移。準確地說，是原來的產業(yè)資本包括廠房、設備以及產業(yè)工人其實是被拋棄了，這種拋棄不是溫情脈脈，慢慢商量的結果，而是一個非?？斓募铀龠^程。

這會對產業(yè)工人造成極大的傷害，用主流經濟學理論解釋，因為邊際效應遞減和規(guī)模效應，制造業(yè)傾向于形成產業(yè)集群。制造業(yè)一旦受到沖擊，結果往往就是整個集群一起承受，然后陷入整體性衰退。窮人也就是失業(yè)工人將承受最大的代價。

我們不用復雜的經濟學名詞來解釋這個過程，用簡單易懂的生態(tài)學例子說明。一個完美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必然是很復雜的，如果生態(tài)系統(tǒng)單調而集中，那么它的崩潰就來得越猛烈。這也很好理解，如果是地球原生態(tài)的自然循環(huán)生態(tài)，即便是面對黑天鵝事件如蝗災，那么這篇生態(tài)系統(tǒng)也不會遭到毀滅性打擊，因為系統(tǒng)內的種類足夠多，容錯率高。但如果是單調的農田生態(tài)系統(tǒng)如玉米地，它一旦遭遇蝗災，那后果就是整個生態(tài)直接崩潰。

這個例子容易理解吧，進一步想，農田崩潰了，受傷最大的是誰？農夫？錯！是地里的莊稼，莊稼代表了誰，你仔細品品。

現(xiàn)實中越落后的產業(yè)越是勞動密集，越能吸引就業(yè)。所以對美國來說，這些產業(yè)被追求利潤的金融資本帶跑了，留下大量失業(yè)人口，他們會成為不穩(wěn)定因素，制造社會矛盾，在這個過程中誰受益最大呢？其實是兩頭賺錢的金融資本，具體的對象主要是華爾街的那幫人。

那為什么美國人受益？同時美國又爆發(fā)矛盾了呢？這就是全球化的資本流動和地域性的國家政治之間的矛盾。華爾街+芝加哥+硅谷=精英美國，它們跟普通勞動人民的美國可不是同一個概念。

精英美國要追求全球化的利潤，底層美國只能是被拋棄的負擔。跨國企業(yè)全球賺錢，回頭就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設立總部，逃稅避稅。美國政府希望大企業(yè)能發(fā)揮涓滴效應，給普通民眾分一點好處，但實際效果很不理想，政府只能靠瘋狂發(fā)福利來提高底層人民的生活質量。

然而發(fā)福利只能緩和矛盾，就跟微信群里吵架時，一旦有人發(fā)紅包總會消停那么一下一個道理。美國人能長期拿失業(yè)救濟，能吃便宜的加工食品，不會餓死，但他們總歸要工作，要追求餓不死之后的生活。

這時，特朗普站出來回應了底層人民。為什么他要“推特治國”，還不是因為美國階級固化、社會割裂嚴重。他靠傳統(tǒng)的宣傳方法很難與底層選民溝通互動，所以他需要一條垂直的通道，直面那些失去工作的白人，也就是他的票倉。

所以咱與其把他看作一個人，還不如看作是一項運動，美國底層爭取利益的運動。這樣轉換后就能看到特朗普的政策更像是一種運動式治理—繞過現(xiàn)有的法律法規(guī)，繞過官僚系統(tǒng)，發(fā)一些出人意料命令。

只是運動式政策的最大問題在于它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美國拿我們當靶子打貿易戰(zhàn)，卻根本沒動到美中貿易逆差的筋骨。華爾街的資本都不賺錢了嗎？制造業(yè)即使每年虧損百分之五六十也要回流嗎？這些是全球化的經濟規(guī)律，很難逆轉。

早在1929年，全球化還沒成型的時候，美國通過了斯穆特-霍利關稅法，將2萬多種商品的關稅抬到歷史最高水平，想進行貿易保護，最后美國非但沒等來貿易順差，迎接它的，反而是全球貿易衰退和大蕭條。更別說如今的全球化和1929年的早就不在一個層次上。對方大統(tǒng)領的努力注定是沒有結果的。美國要緩解底層矛盾，還是得靠發(fā)福利，即便是發(fā)成了高負債還得接著發(fā)，不然你懂的。

接下來說第二個主題，美元主導的國際金融體系，也就是金融資本是怎么在全球化秩序里面掠奪財富的。

如果說產業(yè)轉移是自下而上的用腳投票，那國際金融體系就是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1944年，美國干了一件大事，在布雷頓森林體系里引入雙掛鉤機制—讓美元與黃金掛鉤，其他國家的貨幣跟美元掛鉤。

通過這個體系，美元就有資格充當世界貨幣。然而布雷頓森林體系有一個自相矛盾的硬傷，美元想要成為世界貨幣，可美國之外的國家本來就沒有美元，肯定得先有美元才能花美元。美國必須大量購買別國的商品，這樣一來，美國就陷入了貿易逆差狀態(tài)。

好玩的是美元同時跟黃金掛鉤，美元外流就是黃金外流，假如美元不斷流出，總有一天黃金會流干的。這時候別人拿著美元兌付黃金，美國政府拿不出來，國家信用就會破產。所以為了保證美元能跟黃金穩(wěn)定兌換，必須阻止美元外流，在貿易上保持順差狀態(tài)，這種左右為難的局面讓美元非常尷尬。所以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只有解體了，美元與黃金脫鉤，各國貨幣跟美元脫鉤。放棄金本位意味著美元正式成為信用貨幣，由國家信用支撐幣值。這點可以參考前面所說的信用貨幣，知識點別忘了啊。

從此以后，美元終于甩脫了歷史包袱，放心地流通到國際貿易市場，也就是說美國選擇了全面的貿易逆差。這與前面第一個主題合起來看，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美中貿易逆差本來就是美國全球化戰(zhàn)略的一部分。

多年的國際貿易結算單位，使得美元已經形成非常完善的離岸交易系統(tǒng)，涉及兩個組成部分，一個是銀行結算系統(tǒng)SWIFT，一個是銀行同業(yè)清算系統(tǒng)CHIPS，SWIFT是全球大多數(shù)銀行都會參與的系統(tǒng)，它會給每個銀行分配一個報文代碼，各銀行之間完成交易，就是通過這個代碼識別身份，所以代碼實際上相當于銀行的身份證號。如果SWIFT取消某個銀行的成員資格，這個銀行就等于被注銷了身份，其他銀行想向這個銀行發(fā)起交易，SWIFT會說查無此戶，交易直接失敗。2012年2月，SWIFT開除了被美國列入黑名單的伊朗金融機構，伊朗與外界的國際支付途徑幾乎被全部切斷。

CHIPS處理的則是美元清算，清算是什么意思呢？咱們用個大家都聽得懂的例子。張三和李四兩個人搭伙過日子，為了公平，兩人決定AA制消費。為了方便，他們不會每天都結算款項，這樣也太麻煩了。張三今天給李四帶瓶水，李四明天給張三帶外賣，這些都先記在賬上，等到月底，兩人對照賬單，再來決定誰該給誰多少錢。這個過程就是清算。

相對于張三李四這樣的小賬單，銀行清算的規(guī)模就不是一個數(shù)量級的，每天少說也有幾十萬筆的交易，這個數(shù)量是不可能靠人工來做到的，只能通過統(tǒng)一的電子系統(tǒng)也就是CHIPS來完成。

在美元清算的過程中，CHIPS順便掌握了一些好處，因為每一筆美元都要在系統(tǒng)內過賬，所以CHIPS監(jiān)控者全球美元資金的流動。如果CHIPS想制裁某個人，它可以拒絕為某個賬戶清算，事實上達到了凍結了賬戶上美元的功能。CHIPS是紐約清算所的工具，由53家銀行參與運作，我們的幾個國有銀行也參與運作，但是只有位于美國境內的紐約分行才有清算權限，其他分行都是沒有權限的。也就是說，全球每年幾十萬億的美元境外交易，都要匯聚到紐約這塊小小的地方。

通過SWIFT和CHIPS這樣的工具，美國牢牢掌握著國際支付市場。每一個使用美元進行大宗商品貿易的國家，每一個儲備美元外匯的國家都跟美國捆綁在一起。有了這個條件美聯(lián)儲就能發(fā)明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東西—無限量化寬松，印鈔機開得飛起，大量美元涌入國際市場。

工業(yè)制造國發(fā)現(xiàn)進口原材料價格飛漲，自己賣掉所有產品還不夠成本。各國央行發(fā)現(xiàn)自己儲備的外匯怎么買不到以前那么多東西了呢。大家的財富好像人間蒸發(fā)了。誰受益了？前面說第一個主題的時候，提到美國為什么有錢給國內發(fā)福利？現(xiàn)在有答案了，美國通過輸出通脹從全球金融中吸血，在全球大宗商品貿易和各國外匯儲備兩個方面雙贏。

至于其他國家有多少工廠倒閉，有多少工人失業(yè)，那就不是它們關心的問題了。也就是說美國攫取金融利益是和全球產業(yè)發(fā)展之間存在矛盾的。

沒有國家希望自己做虧本買賣，所以總會有個大膽的國家開始站出來，說我不想用美元了。2002年伊拉克試圖用歐元結算石油貿易，后果嘛，你懂的。

我們也采取了一些相對應的措施，比如人民幣國際化。2015年，中國主導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tǒng)CIPS，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人民幣國際化走得并不遠，2018年的全球支付市場里面，人民幣排名第5，跨境支付金額總計15.85萬億元，并不多。結合前面，你會發(fā)現(xiàn)人民幣國際化問題其實要比貿易逆差問題更深一層。

最后到了第三個主題，高端制造業(yè)。美國為什么要打擊高端制造業(yè)，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仡檸资昵?，美國和日本之間的貿易戰(zhàn)就可以得出結論，金融是高層建筑，可以容納的就業(yè)人群非常少。美國需要用高利潤的高端制造維持國內就業(yè)基數(shù)，維持社會穩(wěn)定。此外，美元是種信用貨幣，大家之所以相信它，本質上是美國的高科技實力使得全球相信它有能力做到。這也是最大的一個矛盾，美國維持美元信用和后發(fā)國家產業(yè)發(fā)展是相互對立的。

說了這么多，其實很簡單，貿易逆差意味著全球資本流動和美國底層民眾存在矛盾，要緩解矛盾，就需要用到國際金融提取全球價值鏈利潤，這會使得產業(yè)鏈固化。這套方法前期可以幫助落后國家快速發(fā)展生產，但是現(xiàn)在卻成了發(fā)展生產的阻力。所以所謂的貿易戰(zhàn)，從金融的角度來看，不過是美國轉移國內矛盾的一種手段。我們需要做什么，各自明白并且認真努力去做就行了，各位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