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帕爾·提依甫的《白頭公黃羊》

在生活中，當真實毫無懸念地擺在你的眼前時，你會發(fā)出一聲長嘆——啊，過去的歲月！這種真實也會讓你心潮澎湃，沉浸在思索之中。你會為此潸然淚下，會感到心情沉重，廣袤遼遠的草原景色，還有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的人們或有所思慮或無所思慮的行為會從你的眼前一幕幕閃過，你會扼腕痛惜。這就是作家薩帕爾·提依甫所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白頭公黃羊》留給讀者們充滿掙扎的感想。

短篇小說一開始是這么敘述的：“這是一片光怪陸離的荒野，燥熱的風一陣陣刮過，四只大大小小的黃羊就像一支驛隊，與朦朧的光影交織在一起，順著長有稀疏的黃花蒿、駝絨蒿、沙棘、茵陳的小河谷緩緩移動著。領頭的是一只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追逐殺戮，已經(jīng)厭煩透頂，瘦若枯槁的白頭公黃羊，它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彼自捳f：如果薩爾卡大草原風調(diào)雨順，母盤羊有啥必要遷徙。這些敘述能讓你想起不盡人意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你會發(fā)出感嘆：啊，那些憨厚的動物們！究竟是什么讓它們變得如此瘦弱憔悴？這種疑問會讓讀者產(chǎn)生繼續(xù)閱讀的沖動。之后，作者會通過一只斑點母黃羊的口，說出動物們對家的忠誠與尊敬，并將它捧給今天的人們來思索。然后，你會看著跟在公母黃羊后邊路奔波的一對孿生幼年黃羊，油然而生一種憐憫心疼的感覺。隨之你會發(fā)出疑問：哎，這種蕭條來自哪里？這種令人不安的生活究竟要引導我們走向何方？這是種什么樣的幻覺？這樣的疑問會咀嚼著你的心靈，令你處在一種不安之中。作品一開始就令你心碎，并與這些荒野之子們一起憂慮，你會不停地惶恐地讀下去，你的心會被灼傷，而且淚眼朦朧。

“白頭公黃羊一路走一路想……”作者繼續(xù)寫道，并通過白頭公黃羊回憶起自己曾經(jīng)生活的這片原野，還有廣袤的準噶爾一帶昔日的面貌，以及自己的黃羊群曾經(jīng)在這里度過的那些寧靜幸福的歲月。也回想起這片廣袤無垠、水草豐茂的原野上的那些令它們流連忘返的棲息地，它甚至沒有將在嚴冬季節(jié)會時時侵擾黃羊群的那些宿敵——野狼當成一種威脅。相比之下，他認為近些年來，那些長著兩條腿，騎著燈光明晃晃的摩托，在深夜悄悄潛進原野追逐、殺戮它們的那些家伙們的行徑才是最為丑陋，最窮兇極惡的。這雖然是那些憨厚善良的動物們的想法，但也是與大自然親密相處，常常親眼目睹大自然的驕子——動物們慘遭屠殺追逐的事實，并為此感到萬分焦慮的薩帕爾·提依甫內(nèi)心的煎熬與掙扎。作者在這里揭露了社會上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肆意破壞，以及所造成的蕭條局面，以喚醒人們的憐憫之心，號召人們譴責那些沒有信仰，突破底線的敗家子們令人發(fā)指的罪惡行徑，并奮起拯救已經(jīng)瀕臨滅絕的動物。同時，作者也以冷靜而痛心的情感去看待市場經(jīng)濟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我們可以繼續(xù)引用作品中的敘述：……長著兩條腿的怪物們并沒有就此罷手，后來，他們開始搶劫廣袤無垠原野的所有資源，開著轟隆隆直響，令大地震動的龐大機械，將沒有任何標記的原野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弄了個天翻地覆。他們經(jīng)過一寸一寸精確的計算，將廣袤的原野分割成了私有財產(chǎn)……后來，他們覺得還不過癮，干脆將這些土地用鐵絲網(wǎng)層層圍了起來，這才作罷。之前，黃羊們曾經(jīng)一路逃命，一路尋找草地棲息，勉強能保住性命，但這已經(jīng)算它們贏了一把?，F(xiàn)在，它們甚至沒有這種可能性了。那些留在鐵絲網(wǎng)里面和外邊的黃羊或者餓死，或者渴死?！笨吹竭@里，你根本沒有必要去問作為草原游牧民族的哈薩克族人究竟看到了聽到了什么！作者在這里提出了保持生態(tài)平衡的思想，它從一個方面告訴人們?yōu)槭裁匆Ｗo環(huán)境，深刻地揭露了在市場經(jīng)濟理性秩序還未完全建立，處于無人監(jiān)管的一段時期，被破壞的環(huán)境給這里以及在這里休養(yǎng)生息的牲靈們帶來的極大傷害。這就是文學理論中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手法。就這樣，廣袤原野上的動物被餓死、渴死，或者被殺死。當然，大批盤羊從阿爾卡大草原遷徙的現(xiàn)象肯定會出現(xiàn)！就這樣，白頭公黃羊帶著自己的家眷為了保住性命在奔波逃逸。

作者說：“這時，之前就預料到會發(fā)生這種令人撕肝折腸局面的公黃羊也難以忍受這一切了，它終于下定決心丟棄故鄉(xiāng)遷徙遠方?！弊x到這里，我想起了哈薩克族詩人瑪汗別特的一首詩歌：

哎！紅鳥，

你離開了自己的湖泊

我離開了自己的故土

猛禽的侵擾使你離開了湖泊

敵人的摧殘使我離開湖泊

是啊，這些憨厚善良的動物們在今天也同樣遭受了當年這位詩人所遭受的屈辱命運。你可以從這里體悟到哈薩克草原的民族性與現(xiàn)實性，以及哈薩克民族命運中的那些充滿艱辛的時期，耳邊回想起哈薩克族人在“磨破腳板的大遷徙時期”所吟唱的一首令人心碎的歌曲——《故鄉(xiāng)阿勒泰》中的詩句：黑駿馬被樹墩絆倒，敵人割走黑公駝的絨毛。這時，留給我們的印象是這樣的——白頭公黃羊的命運就是人類的命運。任何善于描寫、生性敏感的作家也只能這樣來表現(xiàn)生活吧。從這一點來看，薩帕爾·提依甫是一個非常善于描寫現(xiàn)實的優(yōu)秀作家。

他在這篇小說中表述了自己的觀點——相比其他的一切，生命最為重要，不論是動物，還是人類，面對艱難困苦，只有不停地努力奮爭才能生存，這才是生活明確的方向。作者在這篇小說中，通過公黃羊的口說：“對我們來說，今后最為重要的問題是讓后代們平安健康地成長?！睆倪@一點可以看出，生活以及繁衍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魏紊`都不希望后代滅絕，都希望一代一代繼續(xù)繁衍生存下去。這是作家在這篇作品中所透露的哲學思考，也是生命延續(xù)的一縷香火。

毫無疑問，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肆意破壞之后，地面植被會減少，隨之，雨水也會逐漸減少，最后導致水土不保，帶來嚴重的旱災。作家在這里向我們展示了這片廣袤原野未來將要出現(xiàn)的蕭條荒蕪的面貌，令我們?yōu)榇硕笸笸聪?。這四只已經(jīng)精疲力竭、虛弱無力的黃羊仿佛向我們伸出了求救的手臂。你呢，一定會想人們?yōu)樯稕]有將它們已經(jīng)變得軟弱無力的手放在掌心撫摸一番，并攙扶著它們渡過難關呢？并會為此而長嘆一聲，但又感到力不從心，而且不僅僅是你一個人有這種不舍的情感，那兩只幼年黃羊變得無依無靠，面臨劫難的一幕會令所有人動容，淚水盈滿眼眶。你甚至為自己無法像黃羊一樣奮起站立，與它們一道上路，只為讓它們活著而感到心力交瘁。

是呀，這樣寫沒錯，這也是一種奮起，也是作家生花之筆的力量。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讀者，我心中產(chǎn)生的這些感想，其他讀者也會有。作者最后說：“無辜生命的燈盞就這樣隕滅了?！痹谶@里，沒有比這種比喻更為合適的言辭，你也找不到更為合適的言辭。作者在這里已經(jīng)敘述、描寫得非常清楚了，也不需要任何溢美之詞。

眾所周知，流逝的時間會讓我們?nèi)祟愡z忘曾經(jīng)遭受過的苦痛與悲傷。在這篇小說中，白頭公黃羊和斑點母黃羊回憶起了它們曾經(jīng)有過的幸福歲月，它們再次享受愉悅，然后情感趨于釋然。我們可以看出作家不僅僅描寫痛苦，也非常巧妙地描寫了隱藏在痛苦之中的歡樂。但是，令人遺憾的是，已經(jīng)被破壞的環(huán)境讓它們再次遭受了滅頂之災，白頭公黃羊很不幸地失去了母黃羊和兩只幼年黃羊，它與自己的伴侶和后代永別了，命運再次帶給它悲痛、孤獨與絕望，它形單影只地留在了世界上，這種生活能給它什么樣的期盼呢？一頂天穹轟然垮塌，一個黃羊群的香火不再延續(xù)。

在這里，薩帕爾·提依甫想得比我們更為超然，他指出由于人類盲目的行為和沒有底線的貪婪，最終會毀滅地面上的動物飛禽，以及綠色的植被，而人類自己的命運也蘊含在這種背景之下。作者就在我們中間，他在悲憤地訴說，并流著心酸的淚水，不斷通過白頭公黃羊、斑點母黃羊以及兩只幼年黃羊悲慘的命運警示我們，也將希望寄托在了我們身上。

白頭公黃羊最終離開故土家園，以及千溝萬壑的山巒，來到了一直憧憬著的大山之中。但是，它在那里又邂逅了什么呢？你想一想啊，你看一看哪……它碰到了什么呢？碰到的是一頭只剩下一側(cè)犄角的公狍鹿，為什么這里只剩下了一頭只有一側(cè)犄角的公狍鹿呢？這只憂心忡忡的公狍鹿最初就懷著絕望的心情告訴前來投奔這里的公黃羊，自己的命運與公黃羊的命運如出一轍，毫無區(qū)別?？梢钥闯鰪V袤的原野與沙漠所遭受的厄運同樣也波及了遙遠的群山。這些沉重而又充滿憂傷的日子也給所有牲靈帶來了災難。

就這樣，白頭公黃羊以及家族走向了破敗與滅絕，同時，還有一個獵人也與公黃羊一起失去了生命。作者在這里提示人類的貪得無厭和毫無理性的搶劫獵殺到了某個時候，一定會遭受大自然猛烈而無情的懲罰與報復，深情呼喚人們保持克制與理性，與大自然，與所有牲靈和睦相處，保持生態(tài)的平衡。

短篇小說《白頭公黃羊》講述的主題是環(huán)境保護，作品的藝術性和經(jīng)典描述是顯而易見的，而令人痛惜的真實與人們面對現(xiàn)實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無力與怯懦也是顯而易見的。作者通過這個黃羊家族的破敗與滅絕感召我們從自己做起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為改變生態(tài)環(huán)境而大聲吶喊。他提示我們必須認真思考明天的生活，警示我們不要在貪婪的欲望引領下執(zhí)迷不悟，并說明貪婪只能帶給我們無法擺脫的苦難和險象叢生的命運。這篇凝結著深刻思想的作品令我心潮起伏，所以拿起筆寫下了這篇文章。

作者簡介

木拉力，新疆奇臺縣第一中學老師，發(fā)表短篇小說和詩歌，出版詩集《優(yōu)美的詩歌》《心之聲》。哈依夏·塔巴熱克，女，著名小說家、翻譯家、電影編劇。作品多次在全國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