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天山
像遠方的風,像被忽略的草木;像歸鄉(xiāng)的心情,像離別的種種。
——雪落天山,落在靈魂的高處,落在時光的盡頭。
這逶迤的族裔,這既定的秩序,這滾燙的誓言——如雪。一萬朵雪花,高過我們的仰望和野心,高過所有的莊稼和沖動。
沿著昌吉瞭望,天池依稀,眾鳥低回,只有素潔的雪溫潤,有初遇時的沉默和寒暄。
只是風聲依舊。故事在記憶深處推陳出新,有多少新桃換下舊符,就有多少高處的孤獨。
現(xiàn)在,盆地遙遠,故人在虛擬的路上,一場雪在錯愕的瞬間鋪陳,寫下不可替代的風景!
登山者不肯回頭,醉飲者在喃喃低語。只有天山配得上一場盛大的雪,只有天山聽得見雪里的雷鳴。
雪落天山,眾神歸隱。一條雪路蜿蜒,像我們最后的歸途。
遙遠的母親
當故鄉(xiāng)咽下更多的時光,咽下燕過無聲的暗夜,這年的第一場雪,落地生根了。
在土路上慢慢走過,遙遠的母親,并不期待黎明。她時而急促的鼾聲,巧合著曠野里北風的呼嘯,當星子探出狡黠的目光,當稀疏的犬吠搬開固執(zhí)的想法,一個背叛故鄉(xiāng)的人,在夢里流淚……
母親依然升起炭火,給低矮的老屋更多的回憶,仿佛久遠的吆喝,讓那些桀驁不馴的子女轉(zhuǎn)身。
嘆息無聲。她要走向瞭望的春天,走向更黃的黃昏,沿著先祖的手指,她一點一點靠近老帽子山,靠近一個叫歸宿的暮年。
我走過
我走過土路,走過故鄉(xiāng)的黎明?,F(xiàn)在,我要再一次走過故鄉(xiāng),走過喧嘩的城市、天邊的酡紅。
不要問我。我只能說出一條小河,說出薔薇的沉默,當紫燕開始低飛,一個相似的春天,就過去了。
——我走過前朝的麥地,走過更多的不安和惶惑,當小鳥依人,當腳步雜沓,前路依然遙遠,仿佛更多的夜宴,不期而遇的人,行色匆匆的人議論紛紛。
……
我走過一陣爭吵,走過花開的院落,走過灰色的幽默和陌生的晚鐘。而當我停下來,喘息,或沿著朝陽路迂回,請和我一起,慢慢走過。
春風途經(jīng)我的悵惘
花開的下午,天山靜默,先人遺落的一聲嘆息,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可不可以向北?獨行的日子,春風依舊。山村的犬吠依舊。
那些唱歌的石頭,已經(jīng)唱落了斜陽。那些被時間淡忘的石頭,懷抱著草色的乳名,等待一雙手慢慢舉起。
——沒有人給我一絲安慰。
這些平凡的石頭源自一場大雪,當鄉(xiāng)音從石頭里抬頭,當腳步在石頭上流連,春風經(jīng)過我的悵惘。
請歇歇吧:我的愛已深入骨髓。我的榮耀、歡愉,甚至嘚嘚的馬蹄已經(jīng)不再重要。當遠方的人說不出遙遠,當離去的人不再歸來,萬萬千千的石頭,還要在陽光下小聚,用執(zhí)拗的想法鋪展成氤氳的春色,并和孩子們一起奔跑。
懷念一塊石頭
還有什么能比石頭更永恒?當先人把它們擺在這里,挨挨擠擠的石頭,就彼此簇擁,在山坳里安家立業(yè)。
光宗耀祖的人,注定要和這里的石頭一起入夢……而一場繁華過后,生活,需要我們繼續(xù)懷念一塊石頭,在風里來去,在陽光下除草。
——在天山腳下,翻開一塊石頭,歷史就開出花來。有北飛的雁陣作證,有南去的菊花作證,有相愛的人做證。
躲不過杯盞,躲不過隆冬時節(jié)的一場大雪,沿著曲彎的村路,石頭在為我們的生活點燈,為那些寂寥抒情。
也許你的天空一片瓦藍,請懷念一塊石頭……它的前世今生不可以一筆帶過,它的傍晚是被忽略的黎明。
也許你的來路是漫漫坦途,請擁抱一塊石頭……它的滄桑被淹沒于草海,它的歡愉只是你腳步的匆匆。
因為石頭不可以復(fù)制,因為他鄉(xiāng)的光陰不可以帶走。
因為石頭只是石頭,因為你只是你,省略的只能省略,重復(fù)的還要重復(fù)。
向叮咚的山泉致敬
曾被我無數(shù)次贊美,曾在夢境里迂回——通透的精靈在用素潔的琴音為生活抒情。
曾被我千百次忽略,曾在冷風里啜泣——有飛鳥的啼唱,它瀟灑的行程永遠是昂揚的步履!
在白狼山下,是誰點燃起篝火?是誰用一聲斷喝,飲醉八百里的長河?
在白狼河的波光里,我尋到遺失的號角——這銅質(zhì)的樂器,依然在等待一場雨自北向南,穿越千山萬水。
如果還有什么值得贊美——就停下你的張望:路畔的山泉,依舊是當初的一縷。
如果還有什么不能放下——請翻過更多的遠山,風景的盡頭,依然是你無悔的回望。
——請允許一只夜鶯孤獨的呼喚,允許這里的打柴人依然遙望遠天,允許5月的山花不再等候。
遲到者必有隱衷:向叮咚的山泉致敬,我還要走過漫長的旅途。
——這來自雪山的寒暄,這來自草原的杯盞,要在夜幕下相擁,在落花的余香里敘舊。
而5月,我注定要向這叮咚的山泉致敬,并跟隨著它奔赴一個未知的所在,義無反顧。
山路在花香里鋪展
如果鐵蹄和雄心沒有邊界,多少文韜武略只是紙上的談兵。
如果傳說止步于一場霜降,如果銀狐躲過飛嘯的子彈,如果男耕女織可以代代相傳,這里的山路,就會在花香里鋪展,沒有盡頭的風景,在更多的醉飲后粉墨登場,并用一塊沉默的石頭,訴說曾經(jīng)的荒涼和戰(zhàn)亂,訴說曾經(jīng)的白雪和云煙……
所有的假設(shè)來自于狹隘,所有的喝彩來自于遙遠——沿著時間的指向,我看見滾滾的馬隊在晨霧里消逝,看見刀鋒的光芒斬斷欲望和貪婪,看見春草和紫燕遙遙地對望,看見迎親的隊伍在霞光里啟程……
后來者要留下贊美,被忽略的往事依然如風——如路畔的落葉:層層疊疊,在陽光的午后聆聽高山流水,腐爛。
而現(xiàn)在,百花盛開,群峰高聳,既定的秩序按部就班。遠方,依然有撫琴的人沉湎于一晃而過的抒情,在亙久的嘈雜中默念心中的名字。
尾聲也許被篡改,高潮也許被蠶食。只有千千萬萬條山路蜿蜒,在花蔭下守望,一年又一年。
遲開的花
這里的掌聲,帶著偏見;這里的陽光,隱瞞了真相;這里的日子,停不下腳步;這里的坡地,背對藍天……
有人不辭而別,關(guān)門的聲音驚醒一江春水。
有人挑燈看花,這里的色彩沒有邊沿。
沿著春天的手指,是故人的笑,是一個家的渺小。如果還有什么值得留戀,還有什么需要表白:請邀約一只孤獨的蝴蝶,在風里來去,在花間起舞……萬千過往,只是一頁書的距離,而花間的女子,是我們苦命的母親!
遲開的花,被無數(shù)次忽略,成為多年以后,燙手的嘆詞。
如果可以,我只想在春天——姍姍來遲的午后,聆聽著鐘聲入夢。
如果可以,我只在岸畔,順流而下,與更多的落花,交換彼此疼痛的曾經(jīng)。
賞花人
他們成群結(jié)隊,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他們贊嘆這里的寧靜,以及寧靜中泥土的清新。
他們喝著啤酒、飲料,舉著相機、拳頭,他們擺出各種姿勢——和白色的花、紅色的花站在一起。
而這里的花朵只屬于春天,他們只屬于遠方。
這里的人們還要在坡地上勞作,看那些花兒飄零,成為泥土。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他們要喝一口槐花酒,在酒杯里品味花的芳顏與嬌羞,在祝福聲里,忘記歸途。
一只蝴蝶
請跟隨它:翻過遠山,翻過暗夜的風聲,在一個黎明,飛翔。
請目送它:孤獨地尋覓,在一朵花前,久久停留。
請允許它:誤入我們的家園,在緊閉的門前徘徊,用顫動的翅膀,打探前路和陽光。
請允許它:千萬次的不辭而別,帶著一個下午的陽光和嘆息,離開。
一只蝴蝶在不停地飛,仿佛沒有終點,仿佛不知疲累。它輕輕舞動的翅膀,多像我們風中的揮手!
也許,除了飛,它別無選擇。也許,只有飛,它才讓我們感動,并在贊美的瞬間,發(fā)出心底的祝福。
花開的黎明
故鄉(xiāng)的大山,是搬不動的嘆詞。
更多的男人注定在黎明遠行,簡單的行囊裝得下千言萬語,卻裝不下這里的寂靜。
在白狼山以北,七九河開,八九雁來。而牧羊人,還要翻過料峭的春寒,在曠野中來去。
你說,請允許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人流下眼淚;請允許這些廝守的人只在內(nèi)心里詛咒;請允許藍天上有更多的翱翔和不歸……
花開的黎明也許來得更早,遠行的人也許走得更遠。
只有春風浩蕩,村莊才有村莊的氣息,才有小凌河蜿蜒,在大地上迂回。
花開的黎明也許來得更晚,甚至虛度了光陰。而一場雨夾雪,注定成為3月的余音,成為遺失的母語。
在我少年奔跑的山上,還有頑皮的少年在奔跑;在我中年途經(jīng)的山谷,沒有了匆匆的腳步。
只有時間飛快,只有流水無痕。
花開的黎明,小鳥的翅羽沾著花香,春耕的人們不再喊累。當更多的花朵開始擁擠,一枝一樹、一坡一村的花香,氤氳,流連,并用年復(fù)一年的燦爛,催促我們不要停下腳步——望一眼故鄉(xiāng),游子的眼里沒有淚水。
望花
我的抒情,從春天開始,從一枝玫瑰的綻放開始。
這容易被錯過的色彩,依然在晨風里打量匆匆過客,聆聽大河水漲的聲音。
我的贊美,有著玫瑰的芳菲。
這期待中的相逢,仿佛千年前的邀約!在盛大而莊嚴的開放里,我看見世間的繁華一晃而過,只有這些草木抬頭的時刻,才能永恒。
望花,望一條江的奔騰,望那些流動的事物,望一隊駱駝在大漠里昂首,北上的雁陣,越過皚皚的雪峰。
最美的,依然是花開的無言——是一叢玫瑰在更多寂寥的日子,只和我們默默相守,并用紛飛的落花,送走內(nèi)心的羞愧和一次次回首。
那一刻
萬千回眸,從那一刻開始。一生夢想,在那一刻落地。
這些曾經(jīng)離散的人,走在朝圣的路上,尋找最后的轍痕,聆聽花開的聲音——那一刻,峰回路轉(zhuǎn),濤聲隔不斷彼此的牽掛,跳躍的燈火,照亮萬里河山。
這些逆流而上的人,高舉步伐的旗幟,在陽光下舞蹈:那一刻——大河成為彩練,大地成為陪襯,只有這些綻放的一族,才是世間的大美!
金戈鐵馬只是遠去的光陰,大浪淘沙只是不肯停歇的追尋。那一刻,一聲呼哨,玫瑰亮翅,在火焰上翻飛,抵達一個朝代的內(nèi)心。
那一刻,時代的高鐵洞穿淺薄的流云,飲酒的壯士,揮劍在喋血的黃昏;還有故鄉(xiāng),鋼鐵的巨人。
那一刻,風吹過困頓的田壟,雪落下嘆息的尾音。只有這些情感的草木,才能有人性的花蕾照耀大千世界,用孱弱的肩膀,扛起破敗的光陰。
這一年
明天依然是未知,而今天,依然要匆匆而過——如風。也如誰的傀儡,舉棋不定。
城市里的慶典此起彼伏,宣告著婚宴的開始,曾經(jīng)陌生和相愛的人,會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肀ВS下一生的諾言,愛的神圣。
——而諾言,到底有多重?而愛情,是在風中?還是在雨中?
這一年,那些打工者來來往往,南下或北上,他們與故鄉(xiāng)隔著萬千山水,用蹩腳的鄉(xiāng)音,為生活抒情。
這一年,淘金的人依然在淘金,播種的人依然在播種。更多的少年,開始成熟,更多的老人,呼喚游子。仿佛被遺忘的往事,在無人知曉的一隅,緩緩行走……
如果說收獲,我依然兩手空空;如果說辛苦,我依然昂起頭,向著一江春水微笑、鞠躬,以執(zhí)拗的心,聆聽塵世的蕪雜、突然的怒吼,也聆聽雁陣的來去,心與心的堅守。
這一年,白駒過隙,大音希聲。在北方以北,曠野坦露出更多的隱秘,峽谷掩藏起更多的繁榮。
這一年,一個人穿街過巷,走走停停,在燈火闌珊的夜晚,吞下無法言說的渴望和莫名的感動。只留下真實的腳步,在風中,也在雨中。
作者簡介
吉尚泉,遼寧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詩歌刊于《回族文學》《詩刊》《詩選刊》《中國詩歌》《中國詩人》《中華文學選刊》等。曾獲第十屆遼寧文學獎,著有《六股河,多少黎明一晃而過》等詩文集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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