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心結：性命攸關哪堪片刻猶豫

羅倩儀

都說自古婆媳是冤家。廣東媳婦李潔茵就遇上了難搞的婆婆。

公公患癌，我成了“見死不救”的惡媳婦

2014年6月，李潔茵和魏小海領證結婚。正當商量何時擺婚宴時，李潔茵的公公肺癌復發(fā)了。

李潔茵生于1987年，廣東省潮汕市人，大專畢業(yè)。魏小海和她同歲，佛山人。魏小海還有個哥哥，是外企高管，哥嫂兩人經(jīng)常在歐洲出差。

公公住院后，李潔茵和魏小海一下班就去醫(yī)院探望。這天，李潔茵去病房陪著公公，公公眼睛忽然一亮：“潔茵，你來啦。住在這里太憋屈了，我再也不治療了，你去跟小海說，幫我辦出院手續(xù)?！?/p>

李潔茵為難了：“爸，那怎么行呢？能不能出院得聽醫(yī)生的呀！”老人搖搖頭：“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與其這么痛苦，不如讓我安靜地走?！崩顫嵰鹱叱鋈?，跟主治醫(yī)生聊了下，醫(yī)生無能為力的神情，讓她心情更沉重。不一會兒，魏小?；貋砹?。他把李潔茵拉到一旁問：“可不可以把你的10萬元存款拿出來給爸治病？”“怎么？爸的錢這么快就花完了嗎？”李潔茵有些吃驚，公公以前是做室內(nèi)裝修的，收入一向不錯。她工作快5年了，倒是存了10萬元，但讓她都拿出來給公公治病，她有點猶豫。

一來，主治醫(yī)師說了，老人的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幾乎沒治愈希望了;二來，她家境不好，讀大學的錢都是借來的，這筆存款正打算還債以及給母親攢一點醫(yī)藥費。母親有高血壓和冠心病，每個月都要吃藥。

李潔茵如實對魏小海說：“我家里的情況，你是了解的。我要考慮一下，回去和我爸媽商量?！蔽盒『｜c點頭，表示理解。她哪里知道，兩人的聊天被打熱水回來的婆婆偷聽了去。等她轉(zhuǎn)身離開，身后傳來婆婆響亮的聲音：“人命關天，她還要考慮，擺明了見死不救唄！”李潔茵快步疾走，既委屈又難過。

回家后，李潔茵積極跟父母協(xié)商。父母不愿她在婆家落下話柄，愿意把這10萬塊錢給親家治病。母親苦口婆心地說：“媽這里還有錢，買藥的事，你不用操心。這10萬塊錢，哪怕是打水漂了，你也得出啊。不然你往后的日子不好過?！崩顫嵰鹦睦锓浩鹚釢?。

一周后，當李潔茵帶著10萬元的卡再去魏小海家時，卻發(fā)現(xiàn)大哥大嫂回來了。婆婆眼里有藏不住的得意。“小海，你大嫂在國外一聽說你爸病了，趕緊聯(lián)系人把自己的那套房子掛出去賣了。一次性拿出20萬給你爸治病，還請了護工幫忙?！贝笊┍凰f得不好意思，主動岔開了話題。李潔茵悄悄問魏小海：“我這10萬……”“你先放著吧，夠了?！崩顫嵰鹩行├⒕蔚攸c頭。

兩個多月后，公公的身體狀況急轉(zhuǎn)直下，每次見到李潔茵，他都重復地問，怎么還不幫他辦理出院手續(xù)。李潔茵覺得心酸，嘗試跟婆婆提，但每次都被婆婆罵個狗血淋頭，說她根本不想讓公公好起來。

直到2014年9月20日，醫(yī)生宣布，老人已經(jīng)做不了任何放療，婆婆這才同意讓他出院，并安排護工李阿姨回家?guī)兔φ樟?。老人回家后，只過了一個星期就去世了。李潔茵的婆婆哭得肝腸寸斷……

不久，李潔茵搬來和魏小海一起住。婆婆的房子距離他們不到100米，平常都到婆婆家吃飯。盡管事實證明，錢救不了命，但自從公公生病這件事后，婆婆的天平明顯偏向大嫂。她逢人提到大嫂時，就一個勁兒地猛夸：“我這大兒媳，和我大兒子一樣，都是重點大學畢業(yè)的，工資高，人也好，二話不說就把房子賣了給老頭治病。”

而說到李潔茵時，她立馬換了一副臉孔：“切，學歷不高，錢掙得不多，心腸還很硬。老頭子得病，叫她拿10萬出來都不肯。”這些話傳到李潔茵耳朵里，她只覺得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婆媳交戰(zhàn)，難忘性命攸關時的片刻猶豫

按照老家的習俗，老人去世的第二年不能辦喜事。直到2016年10月，李潔茵和魏小海才舉辦了婚禮。沒想到，結婚第二天，婆婆就給她來了一個下馬威。

那天早上，李潔茵給家族里的長輩們敬茶?！皨專埡炔?。”她第一杯先敬婆婆。婆婆卻指了指旁邊的空椅子：“第一杯先敬你爸?！崩顫嵰鹞⑽⒁汇?，“爸，請喝茶?！闭f完把那杯茶放到空椅子上。誰知，婆婆立馬丟回茶托，冷冷地道：“他應該喝不下。”李潔茵知道婆婆還在怪她“見死不救”，故意讓她在眾人面前丟臉，眼淚涌了出來。魏小海趕緊說：“媽，大喜的日子，你干嗎呢？”不明所以的大哥大嫂也連忙勸說，婆婆才勉強喝下這杯媳婦茶。

過門第二天就被婆婆使絆子，李潔茵滿腹怨恨。2017年春節(jié)，大哥大嫂難得回村里。吃年夜飯時，趁著全家人都在，婆婆對兄弟倆說：“你們都成家了，就把你爸名下的兩塊地分了吧?！?/p>

那兩塊地中，比較大的那一塊在山邊，小一點的那塊在路邊。李潔茵和大嫂提議抽簽決定土地的歸屬，婆婆卻不同意，主張把小的那塊給大哥，大的那塊給魏小海。大哥很爽朗：“媽做主，我沒意見?！?/p>

李潔茵天真地以為，婆婆可能是覺得小兒子掙錢少，想多幫襯下。春節(jié)剛過，她偶然聽到婆婆和村里人說征地的事。原來，婆婆是得知路邊那塊地很可能會通高鐵或火車，到時候征地會得到很多錢，所以把路邊的那塊地留給大哥和大嫂了。李潔茵為老公抱不平，一氣之下，帶著滿腔怒火去找婆婆理論。婆婆慢條斯理剔著牙，又拿公公說事：“這地是老頭子的，要是他在天有靈，一定會同意我的決定，因為你大嫂愿意花錢救他一命?！崩顫嵰饸獾谜f不出話來。

2017年，大嫂和李潔茵先后生下了兒子。大嫂的孩子出生后就請了保姆，婆婆仍然執(zhí)意到市區(qū)幫忙帶孩子。李潔茵只好把母親喊來，母親連連嘆氣：“你說你，怎么就攤上這么個偏心的婆婆！”

母親身體不好，李潔茵和丈夫下班之后立刻接管孩子。盡管如此，母親還是經(jīng)常腰酸腿疼。2019年2月，母親感冒了，咳出肺氣腫，只能住院。那時，魏小海在跟進一個重要項目抽不開身，李潔茵一邊帶娃一邊照顧母親，實在忙不過來，只好給婆婆打電話，讓她回來幫忙看管孩子一天。

婆婆回來了，一副不情愿的樣子。李潔茵一大早做好孩子的食物，交代婆婆：“媽，寶寶已經(jīng)跑得很快了，你看緊一點……”“行了行了，說得我沒帶過孩子似的?！逼牌挪荒蜔┑卮驍嗨脑?。

等到傍晚，李潔茵回家后，發(fā)現(xiàn)婆婆的臉色不太自然，她把孩子塞進李潔茵手里，急匆匆地離開了。李潔茵正納悶，隔壁張嫂過來串門：“今天發(fā)生這種事，你記得給貴哥發(fā)個紅包?！薄鞍l(fā)生了什么事？”看到李潔茵一臉茫然，張嫂說了下午的事。

原來，李潔茵不在家時，婆婆顧著和大嫂的兒子視頻，小孫子跑到水塘邊玩她都沒留意，結果孩子一頭栽了下去。幸好村里的貴哥路過，不然后果不堪設想。聽到這些，李潔茵氣得發(fā)抖，抱起兒子，不管不顧地跑到婆婆家門口，指著她大罵：“你要是不想幫我?guī)Ш⒆?，你就直說。只有大嫂的兒子是你孫子，我兒子就不是你孫子嗎？”“你……你別瞎嚷嚷，我又不是故意的?！逼牌叛凵窭镩W過一絲慌張?！安皇枪室獾囊呀?jīng)弄成這樣，要是故意的那還得了！”李潔茵惡狠狠地瞪著她，婆婆自知理虧，躲到廚房去了。這一鬧，兩人算是撕破臉皮了。

母親出院后，李潔茵和魏小海商量，不再讓母親帶孩子，免得受累。她辭了職，準備等孩子上幼兒園后再重新出來工作。母親拗不過，只好答應。

2019年7月，大嫂的舅母退休了，愿意帶孩子，大嫂便讓婆婆回家安享晚年。有了之前的教訓，李潔茵再也不敢讓她帶孩子。當然，婆婆也沒有主動提。大家不咸不淡地相處著，日子倒也平靜。

揭開真相，打開心結受氣媳婦苦盡甘來

為了打發(fā)時間，婆婆天天去撿廢品賣。2019年10月的一天，婆婆蹬著三輪車去賣廢品，一不留神，前輪陷到坑里去了，婆婆從車上摔下來，造成脊椎骨折。那時候，李潔茵的大哥大嫂又到國外出差了，魏小海也接到了新項目，非常忙碌。李潔茵只好把孩子丟給母親照顧，去醫(yī)院忙前忙后。

婆婆在醫(yī)院躺了兩天，做了一系列檢查，確定兩天后手術。她痛得齜牙咧嘴，整宿睡不著覺。醫(yī)生說，手術大概需要3萬元，會打進一根鋼釘把縮在一起的兩節(jié)骨頭拉伸開來，如果要打碳酸鈣，還得加6000元。“打那個有什么用？”李潔茵問醫(yī)生。醫(yī)生說：“打碳酸鈣會好一些，不然就只是一根鋼釘支撐著。不打，康復會慢一點?！逼牌艣]有社保，李潔茵毫不猶豫地說：“既然有利于康復，那就打吧?！逼牌叛凵裼行┊悩?，但轉(zhuǎn)臉又說：“說到底，花的還不是我兒子的錢?！?/p>

李潔茵氣得干瞪眼，魏小海一手拉住她，對婆婆說：“媽，都什么時候了，你就少說兩句吧?！?/p>

手術之后，李潔茵一直留在醫(yī)院照顧婆婆，端屎端尿，買吃買喝，偶爾還得受婆婆一兩句奚落。當初照顧過公公的護工李阿姨還在這家醫(yī)院，婆婆拉著人家說：“我這個兒媳婦沒有工作，就只能照顧人了。”

李潔茵氣得臉都紅了，想到婆婆還是個病人，又生怕丈夫工作分心，她極力壓制了怒火。醫(yī)生說，傷口結痂后就可以出院了，大概需要一到兩周的時間。奇怪的是，三周過去后，婆婆的傷口依然沒有好。李潔茵焦躁地問醫(yī)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醫(yī)生說：“可能病人的蛋白質(zhì)不夠?！薄安粫?，我每天都給她吃很多雞蛋，又給她喝牛奶，是不是有別的問題啊？”看到兒媳炸毛的樣子，婆婆嚷嚷起來：“哎，你怎么回事？醫(yī)生難道不比你懂得多？”

醫(yī)生尷尬地請另一位老主任來看傷口。兩人交流了一下，隨后在傷口上取了一點樣品去檢驗。三天后結果出來，老人的傷口感染細菌了。醫(yī)生立刻換掉了原先的藥物，老人這才閉上嘴巴。又過了一個星期，大哥大嫂終于回來了。

“幸好有你盯著，不然媽不會那么快好。這段時間真的辛苦你了，醫(yī)藥費我和你大哥會多給一些的。你是咱家最偉大的功臣！”大嫂笑著對李潔茵說。婆婆一聽，冷哼一聲：“她偉大？當年，讓她拿10萬給老頭子治病都不肯，她現(xiàn)在不過在將功贖罪罷了。”李潔茵氣得掉頭就走，被大嫂攔?。骸皨?，你不該那樣對潔茵。我拿錢救爸也是有原因的?！苯酉聛?，她說出了讓人震驚的秘密。

原來，早在2011年，李潔茵的大哥大嫂就有了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當時資金不足，就跟公公借了20萬元。公公讓他們別說出去，尤其不能讓婆婆知道。婆婆把錢看得金貴，心里又藏不住事，萬一創(chuàng)業(yè)失敗，肯定會嘮叨個沒完。不承想，兩人果真創(chuàng)業(yè)失敗了。

“當時爸手術需要錢，我們不過是把當年借爸的錢還回去，不想你們多心。媽，以后別為難潔茵了！”大嫂說完，李潔茵長長舒了口氣，百感交集。

事情說開后，婆婆對李潔茵的態(tài)度也有所好轉(zhuǎn)，但她心里始終有根刺，總覺得兒媳就該竭盡全力救公公，不應有絲毫猶豫。出院那天，李潔茵一個人幫婆婆打點行李，辦理出院手續(xù)。辦完回來，聽到婆婆在病房跟李阿姨聊天。李阿姨說：“你這個兒媳婦好得沒話說，你就知足吧！”婆婆卻說：“她哪都好，我就是覺得她心腸太硬了。老頭得病那會兒，人命關天的，叫她拿10萬出來都說要考慮，還推說老頭子自己不想治。你說，哪有人不想活的?！?/p>

李阿姨長嘆了一口氣：“唉，人都走了好幾年了，你該放下了，我想，魏大哥當時是真的不想治了?！?/p>

“你不用哄我，我了解他，他就是嘴上說不想?！薄安皇牵娴牟幌牖盍?。”李阿姨忽然提高了嗓門，“哎，也不瞞你了。魏大哥走的那天，你去買菜了，我在家護理他。其實，他是……是自己摘掉氧氣罩的。我發(fā)現(xiàn)后，馬上幫他戴上，但已經(jīng)晚了。一直以來，我都不敢把這事告訴你……”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長長的嘆息和隱約的啜泣聲。

李潔茵立在門外，瞬間淚目。公公那時該有多絕望和痛苦，才會主動放棄這個世界??！

2019年11月20日，婆婆出院了。李潔茵沒有把聽到的對話說出來，婆婆也沒主動提起，只是她對李潔茵的態(tài)度在慢慢轉(zhuǎn)變，主動煲了湯給兒媳喝，也經(jīng)常來家里逗孩子玩。2020年初，又一件大伙兒都沒想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高鐵和火車沒有通到家鄉(xiāng)，李潔茵和丈夫分到的地卻被征用為旅游開發(fā)區(qū)，每年可以分到7萬元紅利。婆婆又驚又喜，對李潔茵說：“傻人有傻福，也算沒有委屈你了?！?/p>

看著婆婆歉意的眼神，李潔茵覺得苦盡甘來。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