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九喜書法

文/譚 然

魯九喜

祖籍山東，生于70 年代，南開大學(xué)畢業(yè)。金石學(xué)家，齋號養(yǎng)山堂、聽風(fēng)樓、后千甓亭。

喜讀歷代金石雜刻，長于鑒賞，于漢魏北朝金石刻辭尤為傾心。書法擅篆隸，篆字取法秦漢吉金古刻文字，又癖嗜《天發(fā)神讖碑》，所作奇崛生動，別具一格；隸則雜綜漢隸及明清各家，溫潤典雅。又長于題跋，以乾嘉金石家為楷模，超邁時流，迥異今聲。

著有《聽風(fēng)樓金石文字》。

十多年前剛開始玩博客，有時候?qū)懸稽c零碎文字，發(fā)幾張涂鴉，一些朋友看到后批評指正，相互探討。后來見面聊天，不覺引為同道，漸漸成為老朋友，九喜兄便是其中之一。我當(dāng)時才二十出頭，剛參加工作。兄則年過而立，早已是金石圈的名人。連接我們的共同愛好就是金石書法。我平時喜歡寫寫毛筆字，對碑帖拓本也有興趣，但是始終徘徊門外，并不曾深入。自與九喜兄相交，所學(xué)所得，不盡一一。

九喜兄以金石書法名于世，僅我這十多年來所見，可謂真行篆隸諸體擅長，屏聯(lián)卷軸各種形式都俱備。諸體之中又以篆隸最為出色，用融秦鑄漢來形容，一點也不夸張。凡是看過他篆隸作品的人肯定都感嘆他為什么能寫那么多種體，每種又都寫得那么好。因為從鐘鼎、石鼓、詔版、莽量到明清近代流派，從東西二京的漢碑名品到山左河北的摩崖石刻，九喜兄無不博觀約取，兼容并蓄。如果套用前人品詩之說，他的篆隸好有一比。學(xué)石經(jīng)者似魏武帝，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學(xué)天發(fā)神讖者似鮑明遠(yuǎn)，如饑鷹獨出，奇矯無前；學(xué)莽量者似謝康樂，如東海揚(yáng)帆，風(fēng)日流麗；學(xué)魏晉殘石者似陶彭澤，如絳云在霄，舒卷自如。這幾十年來，新見到的各種出土資料，他都搜集整理，愿意嘗試學(xué)習(xí)，所以無論大字題榜，還是小字題跋，每一種風(fēng)格皆能運化自如，不雜他味。

后千甓亭長物

漢骨籌 36cm×17.5cm 紙本 2012年

篆隸之外，九喜兄寫行楷也是書壇多面手。清代以來寫篆隸的不可謂不多，但偏于篆隸者，行楷多有一種濃稠而化不開的感覺，往往被譽(yù)為有金石味。試看鄧石如、伊秉綬、何紹基等諸大家，都是篆隸與行楷并重，篆隸之厚重與行楷之流美相輔相成。九喜兄寫行楷，下筆迅疾，信手而往。靈動瀟灑之中自然而然帶出篆隸的古拙筆意，豈是描頭畫角、刻意追求金石味者可以想見？所以雅俗之判，立見于此。

秦驁未銅籥 36cm×17.5cm 紙本 2016年

前輩書家中以楷法見長者，我素來欽仰顧起潛、啟元白二先生。巧的是二老給各類出版物的題簽又都有專門結(jié)集，這恐怕在現(xiàn)當(dāng)代書家中難見第三例。不料后生晚輩之中，今又有九喜兄踵其武。他給中華書局等各處的題簽，數(shù)年以來所積已逾百種，大多為古籍文獻(xiàn)、藝術(shù)考古之類，配上設(shè)計素雅的封面，無疑是書籍中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題簽雖只有寥寥數(shù)字，卻難得排布安穩(wěn)，撇捺點畫不須劍拔弩張，不強(qiáng)調(diào)個人風(fēng)格，也不像書法作品那樣有整篇的章法布局來保駕護(hù)航。大大方方，浩浩落落是最簡單，卻也最難。我有時在書店里見到心儀的書冊，抽出一看，是九喜題簽，便會不自覺地拿在手上欣賞，再細(xì)讀其中的文史內(nèi)容，每每覺得相得益彰。

楷書十二言聯(lián) 136cm×23cm 2016年

后千甓亭長物

九喜兄自己癖于金石，收藏了許多實物，寸金片石，只要銘有一二文字的，不遠(yuǎn)千里，他都要不辭勞苦地去訪尋，磚石陶金都在他寶愛之列。而他為人又絲毫沒有那種保守的態(tài)度，我想凡是到過聽風(fēng)樓頭的朋友，肯定都把玩過那些帶有銘文的器物，眼看著平時只能在博物館里陳列的東西真實地拿在自己手里，那種感覺絕不是翻看幾張拓片可以同日而語的，更遑論印刷字帖，或者電子圖片。所以我時時在朋友圈里看到有外地同好進(jìn)京，把登樓訪謁作為此行的必備打卡項目，其心情自然可以理解。

訪古之余，他更手施氈蠟，當(dāng)年訂交之初，就承其厚愛，贈我拓本多種。好幾次見面，他都從大信封或者文件夾里，抽出幾張拓片，一邊遞給我一邊說多指教。打開一看，每一紙上的題識，小楷溫潤，完全是承襲唐人，和今天的面貌略有不同，可知能者無所不能。網(wǎng)絡(luò)上還能看到九喜兄大量的題跋書法，細(xì)讀跋文，短的三五句，講明一事一理，長的洋洋千百字，或考碑證史，或詳論字體。文字清通雅馴，不讓前賢。讀者一定訝然以為九喜兄是中文古漢語專業(yè)出身，殊不知他大學(xué)讀的是外文系。由此便能想到他在背后默默所下的功夫有多深，才能做到今天這樣的“寶藏男孩” “斜杠青年”。也讓我們知道除了把字練好寫熟，“功夫在詩外”是多么重要，寫字不難在精工，而難在脫俗。蓋木有本，水有源，九喜兄正是吸收了這么多的養(yǎng)料，才把書法這棵大樹滋養(yǎng)得如此強(qiáng)壯。

誰非過客 花是主人 72cm×32cm 紙本 2017年

漢尚方故治器 36cm×17.5cm 2014年

近幾年我不長住北京，和九喜兄未必常見面，有時候朋友攢局，大家聚會，便能看九喜兄當(dāng)面揮毫，擘窠大字、蠅頭小楷都沉著痛快。寫的那么隨意又那么熨帖，真是又快又好，毛筆在他手中如同一件好用的兵器，指哪打哪，無往不利。他在聽風(fēng)樓上寫字，用具皆隨意，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邋遢，書桌書架都是一派凌亂美，印章也隨處放。他就像一位魔術(shù)師，筆墨紙硯是道具，最后經(jīng)他妙手寫出來像是一番幻化，結(jié)字用筆，章法布局總令人尋味無盡?？芍盁o意于意乃佳”這句話，也絕不是所謂的寫兩筆學(xué)者字，拿所謂的文人字文人畫來蒙人的那一套。

有人請他約朋友題跋，他幾次約我同題，并不以為我是外行。我若推辭，他必定用肯定的口氣來鼓勵我，一邊戲謔說著一邊就欽定下來。對我而言，不過是多寫幾行字，給自己增加一個鍛煉的機(jī)會而已。而九喜兄明明是提攜我的意思，事后還要酬以豐厚的潤金。他于金石書法之外，余事喜歡垂釣，春、夏、秋三季常常整天泡在蓮池湖畔，秋后見面時，他已經(jīng)曬得四肢面目全部黝黑，仍樂此不疲，可見他對此癡迷之深，因而別署“蓮湖釣客”，合之以前的別號如“雪樵”“膠東布衣”，簡直漁樵耕讀都全了。有段時間他還署號“孚堂”，問他來由，他說“一切都是浮云”。

九喜兄善飲，在朋輩中也是出名的，聚會上看他開懷痛飲，小杯大斗來者不拒，杯酒之后徐徐長談，家事國事天下事，不能辨其是真醉佯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