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德云社講的是相聲,吃飯的本事,做的是買賣,賣的是票。相聲這個行業(yè),就好比是一個賣夜宵的攤子,孩子們有的是賣肉串、有的是煮方便面、有的是涼啤酒,觀眾來了,甭管吃什么總得吃碗飯。它沒有什么太高深莫測的東西,什么語言藝術之類的,不能把它說得太神奇,觀眾進來就是為了圖一樂,你把它講得跟數(shù)學題一樣難,誰來看你?但是你要尊重相聲,因為這個東西太厲害了,它能在幾百年間讓幾代人養(yǎng)家糊口、榮華富貴,不能看輕,但也不要過分渲染它的難度。
同時相聲也是一個極包容的行業(yè),我們有受萬人追捧的岳云鵬、秦霄賢,也有規(guī)規(guī)矩矩說相聲的高峰、欒云平,就像是一桌子菜里有好吃但寒酸的拍黃瓜,也有胡蘿卜雕龍、白蘿卜雕云還噴著煙但什么味道都沒有的菜,怎么都對。因為一旦進了劇場,能聽《葬花詞》的還是少數(shù)人,還是小眾藝術,如果我們還一直堅持唱《葬花詞》,德云社就沒有今天了。
現(xiàn)在那些臺上的年輕人講相聲,我確實不怎么看,因為還不到時候,都還不會說相聲呢,進了相聲行業(yè)就如同醬缸里邊的腌菜,一年、兩年,瞧不出模樣,一定是一個長時間的過程,通過自己的鍛煉,經(jīng)過環(huán)境的熏染,慢慢形成自己的風格,現(xiàn)在都還太早了。像張九齡差不多9歲來的,在德云社10多年了,我還沒有正式地去給他講一講他的問題,太早了,我講了可能他也不明白,把我累死了,把他氣死了,犯不上。
我的道理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這碗飯你能不能端住了、端穩(wěn)了,都是自己的造化。
傳統(tǒng)相聲是你聽到的一百多年以前的相聲,這個相聲它如果不改,拿到現(xiàn)在肯定是要被淘汰的,它在這一百多年里一定經(jīng)過無數(shù)人的無數(shù)改動,才能被現(xiàn)在的表演者拿到臺上演出。只能說,我們會保留它內(nèi)在的邏輯和發(fā)揮方式,增添很多屬于當下表演者自己的東西,這樣的作品到臺上大家才能接受,所以哪有純粹的傳統(tǒng)相聲。
我已經(jīng)奔四了,后面有那么多年輕的相聲演員不停地冒出來,有時我就在糾結和掙扎,那些太前衛(wèi)的東西是不是應該由他們來嘗試呢?我也不是不會,就是覺得不合適。就像我不能為了迎合年輕人,而在臺上“857857”地蹦迪吧。但我很怕就這樣我真的變成一個老派的相聲演員,我的內(nèi)心明明還很年輕、很朝氣蓬勃的。有一次臺下一個女孩叫我“大叔”,我當時覺得很驚悚,后來一想,這些小姑娘18歲就來聽相聲,我和他父親年紀差不多大,可不得管我叫叔叔嘛!有時候想到自己當年那么拼命,怎么突然間就變成中年相聲演員了,有些恍惚,但也必須承認自己的青年時代已經(jīng)過去。
之前有粉絲微博給我評論:“哈哈哈哈,你太好笑了,頭都要笑掉了?!蔽乙幌?,頭都笑掉了,全都沒有頭,那我不成斷頭臺了嗎?我就在臺上,把這個事用半包袱半敘述的方式講出來,結果特別意外,臺下的人都笑瘋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說相聲真的太快樂了。
我是大學畢業(yè)之后才來講相聲的,跟那些從小在師父跟前的人還是有差距的,為了找到自己的路,我只能不停地把自己扔在臺上,扔在劇場里去打磨,2018年一年我演了400多場,這期間我慢慢發(fā)現(xiàn)有些觀眾喜歡聽我唱二人轉(zhuǎn),模仿一些師兄弟什么的,我就慢慢地把它融到自己的作品里,但我從來沒有系統(tǒng)地學過這些,可能是東北人的基因加持,也可能是天賦。
聽以前的相聲也是創(chuàng)作中的一環(huán),像80年代師爺侯耀文先生的相聲,是相對于特別傳統(tǒng)相聲的新作品,也是結合80年代的流行創(chuàng)作出來的,我們學習的是對節(jié)目的一種處理,人物關系、人物的刻畫、包袱和結構,這些都是框架,是不會改變的,也是最精華的東西,隨時能套,用這個框架去套20年以后的事,一樣會讓人笑出聲來。
也許你聽我的相聲覺得不可樂,但我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是幽默,往哪個方向是滑稽,相聲不是滑稽,不是扮鬼臉,把你凳子撤了摔一跟頭觀眾就樂了。相聲是通過語言環(huán)境、語言結構把你逗樂,現(xiàn)在有幾個愿意坐在下面聽這個的?都在拿相機照相,喊著你好帥呀,這不叫聽相聲。我當然沒資格對觀眾指手畫腳,就好比我是一賣瓜子的,別人花錢買我的瓜子,我管他是送人、扔了,還是自己留著吃啊。我只是不認可有一些相聲演員有這方面的追求,你總要先學會說學逗唱再美顏吧?
傳統(tǒng)相聲是不會過時的,就像是保持在80多攝氏度的水里,老溫著。流量明星總有帶不動貨的那一天,但電臺還是會持續(xù)播侯寶林先生、劉寶瑞先生的相聲,因為幽默的東西是大眾化的,誰都能聽,流量可不是誰都能當?shù)模饨新暱倳泻袄鄣哪且惶臁?p>
相聲是門藝術,越是藝術就越要聽回根本,一段話少一點兒都不行,比如,遠瞧大燈籠,近瞧燈籠大,燈籠是燈籠,渾身是窟窿,它后面跟上的應該是,遠瞧是條狗,近瞧是條狗,打著它不走,罵著它不走,一拉就走。話必須要說全了,這叫藝術,你如果漏了一句或者想怎么說就怎么說,那叫聊天。
我有時候勸我身邊這些年輕人,不要因為覺得自己業(yè)務能力不行就往后躲,相聲的種類那么雜、那么多,你還年輕,可以慢慢學,但一定要往前沖,要露臉,要能在觀眾的反應中體會到講相聲的樂趣,不然你怎么堅持呢?可能我是個操心的人,我到哪兒上節(jié)目都喜歡帶著別人,帶著九熙、帶著秦霄賢,前提是他們需要。我認為要給年輕演員機會,可能這是一把雙刃劍,現(xiàn)在的粉絲更愿意被你的顏值吸引,這更應該堅定你要創(chuàng)作出好作品的決心,沒有人能永葆青春,早晚會有比你年輕的人頂上來,如果不想成為一陣風,就應該知道要怎么去做。
記得英國有個女喜劇演員說過:“人們總是嘲笑我,那我就想,干脆收點兒費吧?!边@是很真實也很悲傷的一句話??赡芪沂且粋€傷感的人,在相聲、包括喜劇的創(chuàng)作中有很多顧慮,我認為只要有人笑,就會有人受傷害。就好像我在臺上拿搭檔孫越開心,大家伙兒樂得不行,但孫越就會有點兒受傷,他是在拿自己受傷的錢去賺錢養(yǎng)家。你去聽侯大師的相聲,他里面的人物智商不夠才引起了某個包袱,但你仔細想想,這講的是一個智障的故事,他的內(nèi)核是很悲傷的。
而且現(xiàn)在對于創(chuàng)作來說是越來越難,我去年寫了一個類似“人鬼情未了”的作品,大概就是講孫越的父親去世之后的一天回來找他,吐槽那邊的物價太貴,一碗拉面18個億,希望孫越能多給他燒點兒紙錢,還讓孫越給他燒個手機,一定要注意細節(jié)燒個充電器。當時創(chuàng)作完我們倆都很興奮,但因為一些原因一直沒上臺演,挺可惜的。
雖然我最近常出現(xiàn)在綜藝上,但我的心依舊屬于相聲,綜藝更多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人總要吃飯。對于相聲的創(chuàng)作我也一直沒有停下來,因為疫情原因,德云社封箱7個月了,觀眾們都在等著開箱,期望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最高值,我就是想告訴大家誰在疫情期間一直在努力,后臺近200名演員,誰能真正拿出東西來,畢竟創(chuàng)作這件事是一個相聲演員最應該做的、最基本的東西。
以前我有好勝心,總覺得別人說得沒有多好,怎么就比我強呢?后來我慢慢明白,人家要是哪兒都比不過你,說得也沒有你好,但他就是受到很多人喜歡,那他就是比你強,那就是他的優(yōu)點,他就是在發(fā)光的。
我這個人性格比較直,可能德云社火了,捎帶著我們這些相聲演員也漸漸多了很多粉絲,但這種“曝光”的狀態(tài)其實挺不舒服的,也不知是怎么了,觀眾好像對我的生活更感興趣,而不是我的相聲,表演時觀眾也更喜歡一句嘴瓢、一個怪態(tài),其實挺無奈的,也只能學會接受。郭德綱是我舅舅沒錯,這可以變成一個梗,一個包袱,但我特別忌諱擺在明面上講。
大家說的都沒錯,我就是基本功不扎實,這你沒法撒謊,畢竟在臺上一張嘴觀眾們看得比誰都清楚,能“幸運”地被推到一個這樣的位置,這是我完全沒想到的。我們這一行名氣后面最可怕的是,你在業(yè)務上的不熟練會被放大,你沒辦法像之前那樣,這一場說得不好,沒關系,我們還有下一場,慢慢磨,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小劇場就是有這樣一個讓相聲演員成長的機制,磨好了,自然而然就被觀眾看到了。但如今你是反過來了,就導致我每一場必須拿出最好的狀態(tài)和作品呈現(xiàn)給大家,這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特別難。
而且現(xiàn)在最尷尬的問題是,大家喜歡把視頻搬運到網(wǎng)上,搬運的還不是我表演中最精華的部分,而是突發(fā)的一些好笑的臨場反應,這不是每一場都會有的東西,我們也不可能為了找這么一個“偶然”就把它編進相聲里,但是發(fā)整段的相聲就是沒人看。我也嘗試過一周只講我相聲里的詞兒,場上發(fā)生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作反應,那一周我仿佛死人一樣,網(wǎng)絡上秦霄賢這個人就消失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沖著這個來的,那我干嗎講相聲呢?有點兒無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