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黃浦江邊的LV秀

Miin

在前往上海以前，我們不知道LV為什么要來上海，不知道這場大秀都要邀請誰，也不知道上海時尚圈最近半年到底有什么暗流涌動的新動向，主編說，要的就是這種對秀場一無所知的狀態(tài)。我們需要做的，是從T臺上的30分鐘向前延伸，一直追溯到3個月、6個月，乃至疫情發(fā)生之前，我們想要知道，參與了這場盛宴的設(shè)計師、KOL、模特、明星、VIP、柜姐，他們的軌跡，是如何在8月6號晚上18 ：30這一刻，交會在了黃浦江畔的油罐藝術(shù)中心。

于是我們慌慌張張地來到這場由Virgil Abloh操刀的路易威登2021春夏男裝上海大秀，看到了這些，這些我們意料之中的、始料未及的、大開眼界的。

“一律按吳亦凡處理”

劉昊然剛剛在鏡頭前站好，就要把雙手插在褲袋里。一旁的《智族GQ》編輯大叫：不要揣兜！不要揣兜！ 22歲的男孩悻悻地把手拔了出來，“西裝太難擺姿勢了。”這個年紀的男生還需要別人幫忙打領(lǐng)帶，房間另一頭的同齡男演員侯明昊，把短袖白襯衫穿得像校服，他太瘦了，拍照時襯衫后腰一直掐著夾子，才能顯得不那么肥大。

屋子里每個藝人都穿著全套的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們因此變得莊重起來。攝影師喊24歲的虞書欣來點兒可愛的姿勢，“什么可愛的？我都夠可愛的了！”她一進門就嘰嘰喳喳，可當被要求坐下時，虞書欣也犯難了：今天的紅色連衣裙過于修身了，一坐下來就會顯肚子，她最終直挺挺地端坐著，背挺得像是在軍訓(xùn)。

只有45歲的中國香港演員李燦森，看起來放松、自如。他站在燈光的陰影里候場，一身深棕色格子西裝融入黑暗，分頭、袖扣、戒指處處妥帖，“西裝是有點兒熱，但是帥就可以了?！?/p>

此時離當晚的路易威登2021春夏男裝上海大秀，還有4個多小時。像條流水線，上海靜安香格里拉大酒店3層宴會廳的大門，每隔十幾分鐘，就會被兩名黑衣保安鄭重地拉開，下一位藝人帶著經(jīng)紀團隊一走進門，就一刻不停地匯入這個制造物料的車間。

拍硬照，拍合影照，拍小視頻，“接著去哪兒？”“哪里能拍？”人們側(cè)身在布景中穿梭，最后再穿過一條有50米長的后廚走廊，途經(jīng)洗好的玻璃杯、不銹鋼推車，到盡頭的一間小房間錄口播音頻。

下午2點，酒店正在維修廚房設(shè)備，走廊里不停迸發(fā)出電焊的火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味。房頂?shù)陌谉霟粲幸环N不真實的時間感，穿著雪白制服的廚師看著人群呼呼啦啦地經(jīng)過，只安靜了幾分鐘，人群的喧鬧又響起，一大群人再浩浩蕩蕩地快步原路返回。

一片喧鬧中，燈光師在小馬扎上抽空打盹，他忙了一個通宵，中途只躺在地板上睡了幾個小時。這個大廳30小時前還是普通的宴會廳，頭一天凌晨5點開始，所有的餐桌搬出，換成寫滿“LV”字眼的紅色集裝箱主題布景。最小的布景不到1平方米，藝人們低頭鉆進補光燈、攝影機的小小空隙中，旋轉(zhuǎn)、彎腰，對著鏡頭擺pose，同時小心不要把紙箱推倒。

在大秀開場前，房間里所有的場景都要保密。充當明星拍攝人肉背景的年輕模特們穿著一身黑衣，像群黑鳥一樣，被調(diào)動著在房間里飛來飛去，開工之前，他們的手機鏡頭全被膠帶封住，無法拍照。吳亦凡團隊有兩個高大的黑衣男士，現(xiàn)場有人剛拿出手機，就被大漢居高臨下地盯住，還沒等滑開相機，一只手已經(jīng)伸了過來：不要拍照。

神秘感彌漫在整個上海靜安香格里拉大酒店，從一樓到三樓，每個出入口都站著成群的粉絲們。一條藝人必經(jīng)的丁字路口上，十多位年輕女孩已經(jīng)守了一下午，每當路過一個看起來像是明星的人，她們就隔著20米的距離此起彼伏地問“這是誰”，猜不出來，“就一律按吳亦凡處理”。

下午4點半，距離大秀開場只剩下兩個小時，丁字路口上女孩們還在等待，她們問路過的編輯，吳亦凡還在里面嗎？

吳亦凡？”連黑衣安保都驚訝了，“他剛從那個通道來回走兩次了你們沒看到嗎？”

《智族GQ》編輯告訴她們，吳亦凡今天穿了一身藍色，有兩個站姐立刻興奮地握手：那我們看到的就是！看到了，看到了！

“這個問題我們是不可能回答的?！?/h3>

“這場大秀”“LV大秀”，人們用“大秀”這個詞反復(fù)指代當晚的活動。8月6日當天，上海的氣溫是35℃，被炙烤了一天的戶外只能更高。晚上在黃浦江邊，1000多位觀眾，將坐在一起觀看一場由貂皮、厚尼龍、羽絨服等組成的服裝秀。其中的最新款屬于路易威登的2021春夏男裝，這也是路易威登的發(fā)布會第一次從巴黎轉(zhuǎn)換到上海。

宣傳動畫里，衣服是被放進集裝箱，漂洋過海來到上海的——事實上時尚行業(yè)當然不能承受這樣緩慢的路徑，真正的路線無人知曉——在8月6日18 ：30之前，大秀的一切都是保密的，沒有一張試裝照被提前曝光出來。

大秀前兩天，上海恒隆廣場的LV專賣店看起來一切如常，銷售們一個月前剛剛接到辦秀的通知，他們會一對一地通知VIP客戶們。

“有的客戶有點兒開心，有的客戶反應(yīng)比較冷淡?！碑斕斓匿N售經(jīng)理警惕地組織措辭，不愿泄露任何信息。

一年買多少錢算VIP？

有沒有人為了入場券加大力度掃貨？

你們具體邀請了多少人？

……

銷售經(jīng)理皺著眉頭，盯著《智族GQ》編輯，兩三秒后給出一個不容置疑的回復(fù)：“這個問題我們是不可能回答的?！?/p>

她背后的7名黑衣模特，已經(jīng)連續(xù)高強度拍了4個小時，最后這群人已經(jīng)疲憊得不知道擺什么動作時，一個叫夏一凡的男模還能擠出夸張的鬼臉。小夏也面試了LV的走秀，結(jié)果被刷了下來。淘汰當晚他用Switch連打了兩三個小時拳擊游戲，直到精疲力竭倒頭睡去。

當最后一名男藝人進門時，小夏當天的興奮達到了巔峰：他是吳亦凡的忠實粉絲，見到真人，他大腦一片空白。現(xiàn)場臨時讓吳亦凡有個倚靠模特的動作，恰巧就是靠在了小夏的肩膀上?！凹绨蚨家?！”夏一凡之后激動地發(fā)了一條朋友圈。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吳亦凡，上一次還是他大一的時候，去《中國新說唱》現(xiàn)場當觀眾，因為上鏡，還被調(diào)到了rapper區(qū)。

距離大秀只剩下30分鐘。意外的是，門口陸續(xù)有人離場。保安剪掉了這些觀眾的手環(huán)，這意味著他們走出這道門就沒有再次進來的資格。我們追上一位戴著黑色棒球帽、一身街頭風(fēng)格的男孩，他的框架眼鏡上有一個巨大的香奈兒Logo。

男孩自稱是一位KOL，被邀請來到現(xiàn)場，入場后，有一位LV的工作人員上來質(zhì)問他：你的眼鏡是香奈兒，衣服、鞋子也是其他品牌，你全身上下一件LV的單品都沒有，你進來干嗎？他很生氣，回問，這是你們的規(guī)定嗎？工作人員說，是的。

他說，那我不看了，工作人員順勢做出手勢：出口這邊請。

隔著口罩，我們看不清他的表情，男孩情緒從憤怒漸漸變得沮喪，離開會場200米外，他說自己想打車了，可以不聊了嗎？

露天會場里的人越來越多，衣著精致的觀眾們擠在戶外座椅上，席位很擠，即便是身材中等的女生，也坐得肩膀緊貼肩膀。一位時裝編輯說，歐洲的時裝秀座位比這個更擠，“屁股挨屁股”。只是大家第一次遇到這么炎熱的環(huán)境，每個人都拿起備好的紅黃綠三色扇子扇個不停。

18：30，大秀準時開場。夏一凡剛剛離開香格里拉酒店，去坐地鐵回家。他塞上耳機，打開手機上的直播頁面，音樂響起，他在地鐵里不自覺地走起了臺步。過去3天，他只睡了五六個小時，地鐵到站的時候，他的心臟有點兒隱隱作痛。

“Kris ！”

事后很多人都在討論，Virgil Abloh作為LV的設(shè)計師，在這一季的發(fā)布會上到底想傳達什么。

模特們從黃浦江邊的集裝箱里魚貫而出，像一場索引游戲，現(xiàn)場的各種布置都指向Virgil Abloh的個人履歷?，F(xiàn)場到處能看到數(shù)字5，指代這是Virgil在LV的第五次發(fā)布秀。背景的船舶與集裝箱，代表著Virgil的父親曾經(jīng)的碼頭裝卸工身份。

“集裝箱中倚靠與秀場飄浮的巨大充氣玩具，都在預(yù)示著Virgil Abloh的第三層靈感，‘孩童與童年視角?！薄捌渲凶顬槊黠@的色彩采樣來自加納國旗，紅黃綠黑星旗被他顛倒顏色順序……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的家鄉(xiāng)致敬，亦可以理解為對父母的感激?！薄翱咸夭荚O(shè)計與Louis Vuitton的經(jīng)典老花融合，不僅強調(diào)品牌的奢華身份，亦將加納文化推向世界?！薄瓡r裝博主李小科，在秀后花了5天時間，讀完上萬字的官方新聞稿，寫了一份長文做解讀，每一行都近似于一種文化索引。

而在現(xiàn)場，2021年的春夏男裝里大量高飽和度的色彩，黑白棋盤格，趴在衣服和箱包上的玩偶，不停沖擊觀眾的眼球。氣溫越來越熱，模特們走了一圈，臉上開始亮晶晶的， 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和平鴿、地球、彩虹、舞獅、白云、巨大的Zoooom with friends玩偶……這些裝置依次出場后，最終本場秀最大的奇觀出現(xiàn)了。

遠處的觀眾發(fā)出一陣驚呼，這驚呼像潮水一樣沿著觀眾席傳遞——吳亦凡作為壓軸模特出場，身上背著一個3米高的巨型充氣玩偶。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馬上是當晚互聯(lián)網(wǎng)上極熱門的畫面了。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觀眾的手機隨著吳亦凡的身影翻轉(zhuǎn)，這場秀的結(jié)尾，以全體抓拍吳亦凡結(jié)束。

等到下午，預(yù)覽室將只對VIP顧客們開放。前一天的大秀終歸是一場表演，投入越大，品牌的期待越高。VIP和買手們親手摸到衣服，感受到面料、質(zhì)地，下訂單的時候，才是這場秀最重要的落點。

在第二天的另一場活動中，吳亦凡評價當時的自己：“說實話特別地累，再就是說也真的很好笑，其實呢我也是一直在忍著，這真是我見過的最長的一個走秀，我走了一個來回差不多一千米，背著3米高的人偶，那個風(fēng)把你往后刮。那個T臺的直面最后還有個上坡，那個坡真快要爬不上去了，但最后我還是堅持走完了?！?/p>

途經(jīng)明星席位時，有人大喊：Kris ！吳亦凡聽出來是吳建豪，忍住笑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他很專業(yè)?！眳墙ê涝u價。

回到現(xiàn)實

早上6點鐘，李小科趕到上海恒隆廣場的LV專賣店，發(fā)現(xiàn)門店里很多工作人員都通宵沒睡。他們連夜把頭一晚走秀的衣服熨燙好，布置預(yù)覽室的陳列，塑料模特穿什么，包放在哪兒，每個細節(jié)都要跟巴黎總部確認。LV中國的一些店長也到了，正在做這季新款的培訓(xùn)。李小科沒顧得上聽，趕緊開始錄自己的視頻。

兩個月前，李小科開始在LV門店里為高端客戶做造型顧問，首發(fā)站就在上海。這樣的內(nèi)部推銷一天兩場，每場45分鐘，現(xiàn)場有10 ～ 25個VIP客戶。這些客戶年紀普遍不大，20 ～ 35歲，這些富有的年輕人是LV吸引到的新客戶，他們喜歡街頭風(fēng)，能接受那些寬大的尼龍夾克和顏色復(fù)雜的板鞋。

“這兩年的男裝比女裝要更有趣?！笨ń憧桌f，街頭文化對高奢品牌的影響，在男裝上體現(xiàn)得更鮮明，過去Dior Homme的衣服，老佛爺要不吃飯才能把自己塞進去，但現(xiàn)在受街頭文化的影響，Oversize、Hoodie、球鞋都能走上T臺，對身材的要求沒有那么高了，穿起來更舒服。

性別的界限也在模糊，像卡姐一樣的女顧客會有意識地買男裝和女裝做混搭。李小科的內(nèi)部造型課程在上海、北京、杭州、廣州、深圳、寧波都做了巡回，杭州場的女顧客較多，很多都是這幾年新富起來的自媒體從業(yè)者，她們習(xí)慣給自己搭配男裝。

“藍天白云款這么花哨，應(yīng)該怎么搭配？”“全身Oversize，腰部該怎么處理？”VIP們的問題都很實際。

解決方法很簡單，前一個問題，其他單品穿樸素一些，身上有一個吸引眼球的就夠了。后一個問題也很簡單，系上腰帶。

32歲的李小科本職是一個潮流博主，在三四年以前，他并不看LV的男裝秀，那些男裝西服在他看來設(shè)計得太精英了。但從LV上一任設(shè)計師Kim Jones開始，這個牌子就更多地加入了街頭感的設(shè)計。到了VirgilAbloh，轉(zhuǎn)型、街頭化、擁抱Z世代……“LV不知道讓多少準備轉(zhuǎn)型和正在轉(zhuǎn)型的傳統(tǒng)奢侈品牌雙眼發(fā)紅。”李小科甚至還說，從2000年開始，其實設(shè)計界已經(jīng)沒有出現(xiàn)大師了——21世紀我們一直在復(fù)古，假設(shè)一個2050年的人回頭再看現(xiàn)在，他可能找不到什么能稱之為經(jīng)典的作品，也許只有Virgil帶給LV的這種潮流風(fēng)能讓人記住。

至于眼下中國VIP們自己搭配得怎么樣，李小科說：“我這兒不能評價顧客?！?/p>

恒隆LV總店的四層，開始源源不斷地涌來媒體編輯們。等到下午，預(yù)覽室將只對VIP顧客們開放。前一天的大秀終歸是一場表演，投入越大，品牌的期待越高。VIP和買手們親手摸到衣服，感受到面料、質(zhì)地，下訂單的時候，才是這場秀最重要的落點。

沿著恒隆總店金色的樓梯一路走下，從高飽和度的秀場款，逐步回到現(xiàn)實，三樓女裝里掛著一條米白色的長裙，是頭一天奚夢瑤看秀的同款，標價4.85萬。幾個中年女性坐在沙發(fā)上大聲打電話，身邊堆著一摞試過的衣服，再下一層，一位中年男人正在獨自低頭看真皮錢包。時間太早了，恒隆廣場才剛剛開始營業(yè)，還沒到顧客上門的時間。

我們始終沒有見到VIP客戶們，雖然他們正是LV這場大秀挪到上海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