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歸》所選中晚唐詩看竟陵派的文學(xué)思想

摘? 要：鐘惺、譚元春編選的《詩歸》選取了較大比重的中晚唐詩，顯示出和前后七子只重盛唐詩所不同的好尚。在所選詩人中，《詩歸》尤為重視“清深樸茂”風(fēng)格的劉長卿、韋應(yīng)物，以及“氣韻幽寒”的孟郊，“蘊藉溫夷”的張籍。在對詩作的點評中，鐘、譚強調(diào)“幽與微”的創(chuàng)作手法，“樸與厚”的人格修養(yǎng)。竟陵派對中晚唐詩的欣賞是片面的，但比前后七子包容得多。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或與一些中晚唐詩人有淵源。

關(guān)鍵詞：竟陵派;《詩歸》;中晚唐詩

作者簡介：張晴柔（1991.6-），女，四川成都人，漢族，博士，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9-0-03

《詩歸》是晚明竟陵派領(lǐng)袖人物鐘惺、譚元春選評的一部詩歌選集，分為《古詩歸》、《唐詩歸》兩部分。其中《唐詩歸》選唐詩三十卷：初唐詩五卷， 337首;盛唐詩十九卷， 1162首;中唐詩八卷， 487首;晚唐詩四卷， 255首。和明代另一影響力巨大的詩歌選本——李攀龍的《古今詩刪》相比，《詩歸》中中晚唐詩的比重明顯增大。關(guān)于竟陵派與中晚唐詩的關(guān)系，錢鍾書曾有略論，認為“伯敬之有才，五律可為浪仙之寒;友夏而有才，五古或近東野之瘦”[1];朱易安則認為《詩歸》體現(xiàn)出萬歷以后明人崇唐心態(tài)發(fā)生了較大變化：“從嚴格地排斥宋詩和中晚唐詩轉(zhuǎn)變成比較寬和地對待宋詩和中晚唐詩。由于反對模擬、提倡性靈的創(chuàng)作思想，人們不再將注意力集中在體制、格調(diào)上，對唐詩的審美情趣也逐漸轉(zhuǎn)向比較空靈的‘神韻上，使原先按格調(diào)劃分‘正、‘變的品級觀念模糊了，鐘、譚的《唐詩歸》正是此時明人崇唐心理的體現(xiàn)。”[2]通過分析《詩歸》對中晚唐詩的選與評，可以窺見鐘、譚對中晚唐詩的態(tài)度，體會其中折射出的文學(xué)思想。

一、《詩歸》所選中晚唐詩人特點

鐘惺在總評中晚唐詩時說：“漢魏詩至齊梁而衰，衰在艷;艷至極妙，而漢魏之詩始亡。唐詩至中晚而衰，衰在淡。淡至極妙，而初盛之詩始亡。不衰不亡，不妙不衰也。”譚元春云：“艷之害詩易見，淡之害詩難知?！保ā短圃姎w》）[3]可見他們對中晚唐詩的態(tài)度是較為矛盾的：一方面認為其“淡”為“妙”，另一方面又認為過度的“淡”會損害詩歌審美。以“淡”為核心，鐘、譚格外強調(diào)中晚唐詩的幽、秀、厚、樸風(fēng)格，這體現(xiàn)在他們對詩人作品的選擇上。

《詩歸》所選中晚唐詩人的作品數(shù)量，排名前十的是：劉長卿48首，張籍41首，孟郊36首，曹鄴32首，韋應(yīng)物31首，馬戴21首，皎然18首，錢起16首、劉禹錫16首，李賀15首。而傳統(tǒng)觀念中最具盛名的白居易、韓愈、李商隱、杜牧等人的詩作入選很少。其中白居易詩僅選7首，元稹詩僅選6首，杜牧詩僅選6首，還不如詩僧無可。這一方面固然是竟陵派刻意求新，故意舍棄歷代傳誦的名作;但也并非就如錢謙益批評的那樣，是要“舉古人之高文大篇、鋪陳排比者，以為繁蕪熟爛，胥欲掃而刊之”[4]，而是有其道理的。

鐘、譚對劉長卿和韋應(yīng)物特別推崇，其實是和他們推崇陶淵明、王維、孟浩然、儲光義一脈山水田園詩人旨趣相承的。鐘、譚特別尊尚陶淵明，《古詩歸》選陶詩五十多首，整整一卷，位居古詩之冠。陶詩之“樸茂”、“清深”、“厚”，是鐘惺尤為欣賞的。而劉長卿、韋應(yīng)物詩也具有陶詩的這些特色。鐘惺總評韋應(yīng)物詩云：“韋蘇州等詩，胸中腕中，皆現(xiàn)有一段真至深永之趣。落筆自然清妙。非專以淡擬陶者。世人誤認陶詩作淺淡，所以不知韋詩也?！泵鞔_指出韋詩是擬陶而得其精髓者，有清深之趣。而評劉長卿詩云：“中晚唐之異于初盛，以其俊耳。劉文房猶從樸入。然盛唐俊處皆樸，中晚唐人樸處皆俊。文房氣有極厚者，語有極真者，真到極快透處，便不免妨其厚?！庇终f“文房五言妙手，樸中帶峭，便開中晚諸路?！笨梢?，鐘、譚選劉長卿詩，側(cè)重其“樸”與“厚”。而鐘評劉長卿《北歸入至德界偶逢洛陽鄰家李先宰》“炎州日日人將老，寒渚年年水自波”一聯(lián)云：“文房七言律以清老幽健取勝”，對其寫景之清幽亦是十分贊賞的。鐘、譚選詩，大半皆為此類清幽樸茂的山水詩。他們厚愛擅長山水的劉長卿、韋應(yīng)物，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了。

在“清深樸茂”之外，鐘、譚還特別偏愛“氣韻幽寒”的一類風(fēng)格。這從《唐詩歸》多選孟郊、馬戴詩作可以看出。鐘惺評孟郊詩云：“東野詩有孤峰峻壑之氣，其云‘郊寒者，高則寒，深則寒也?！倍鴮τ谕硖圃姷摹皻忭嵱暮⒐琼懫閸簟?，鐘惺雖認為“與盛唐人遠”，但也稱其“極妙”。馬戴“早耽幽趣”，其詩幽、壯并存。鐘評其《夕次淮口》詩為“靜深奧渾”，譚元春云：“高寂中寬然有余，右丞妙作也?！笨梢娝麄兊膶徝篮蒙?。

在欣賞清深乃至幽寒的山水詩之外，鐘、譚還重視蘊藉婉秀之詩。《詩歸》中所選張籍詩數(shù)量排名第二，遠超出元稹、白居易、韓愈。而其中除《城南》、《野老歌》外，幾乎不選關(guān)心民生疾苦的新樂府，只選婉麗清新之作，如《寄衣曲》、《白紵歌》等。鐘惺評張籍詩曰：“張文昌妙情秀質(zhì)，而別有溫夷之氣;思緒清密，讀之無深苦之跡。在中唐為最蘊藉?！弊T元春云：“司業(yè)詩，少陵所謂‘冰雪凈聰明，足以當(dāng)之?！辩?、譚強調(diào)張籍詩的蘊藉溫夷，相比之下，他們不重元、白之原因也就顯而易見了。鐘惺評白居易詩云：“元、白淺俚處，皆不足為病。正惡其太直耳。詩貴言其所欲言，非直之謂也。直，則不必為詩矣。”在評白居易《和微之大觜鳥》詩時，鐘惺亦批評道：“寫到可笑可哭處，極痛極快，物無遁情。然風(fēng)刺深微之體索然矣?！痹阽娦恃壑?，韓愈詩比元、白好，是因為“其樂府諷刺寄托，深婉忠厚”。如韓愈《病鴟》詩，“與樂天大觜鳥，同一痛快盡情，而規(guī)調(diào)稍嚴”;然而韓詩終究還是不夠深婉的：“讀朱穆與劉伯宗絕交詩，此二君不得不有世代升降之分矣”?？梢婄娦什幌矚g太“直”的諷喻詩，認為詩應(yīng)當(dāng)含蓄。這與竟陵派提倡的“厚”、“幽”是相通的。

不過，鐘惺并不拘泥于含蓄蘊藉的審美觀，而是能夠變通，著眼于詩人長處進行取舍?！对姎w》中選了很多晚唐詩人曹鄴的作品，鐘惺評曰：“此君艷詩好手，以快情急響為妙，而少含蓄。若含蓄則不能妙，選者無處著手矣。采其妙處，則其余當(dāng)耐之。此看中晚唐詩法也?！蹦軌虬葑髌返摹安蛔恪?，取其妙處，足見選家眼界較高。但鐘、譚顯然并不重視曹鄴著名的風(fēng)刺體物之詩，也足證他們是以含蓄為正的。

總之，《詩歸》選取的詩人，以清幽樸茂、溫夷蘊藉的風(fēng)格為重。雖然鐘、譚較李攀龍眼界開闊，包容性更強，并不拘泥于某一固定標(biāo)準(zhǔn)，但依然不免舍棄了一些佳作。如不選杜牧、許渾的詠史詩，元、白新樂府的名作，韓愈奇崛險怪風(fēng)格的古詩，這是由其審美好尚所決定的。

二、對中晚唐詩評點中所體現(xiàn)的詩歌理論

竟陵派主張學(xué)古重情、求靈求厚、融合性靈與復(fù)古，在《詩歸》評點中，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

1.幽與微

竟陵派提倡詩歌意境之“幽”，而實現(xiàn)“幽”的途徑與“微”密不可分。鐘惺評韋應(yīng)物《游開元精舍》云：“最深最細，細極則幽”。通過對細微景物和感受的把握，可以營造出清幽的意境。鐘、譚認為這種敏感細致的觀察力是所有偉大詩人的共性，即使是以豪雄著稱的李白亦以此為根本：“古人雖氣極逸，才極雄，未有不具深心幽致而可入詩者。讀太白詩，當(dāng)于雄快中察其靜遠精出處，有斤兩，有脈理。今人把太白只作一粗人看矣?？痔撞淮钟诮裰娙艘?。”

《詩歸》所選中晚唐詩常有幽微之境，而鐘、譚往往在評點中指出某字某境“微”、“細”;或加以圈點，或予以解析。如劉長卿《題獨孤使君湖上林亭》詩有“夕陽湖草動”一句，鐘云：“湖草動，動非草也，正是夕陽動耳”。夕陽光影移動，顯得湖草似乎在微微搖動，這一情景可謂微細之至，但被詩人敏銳地捕捉到，寫出了日落時分的寧靜意境。又如韋應(yīng)物《游開元精舍》“綠陰生晝靜，孤花表春馀”一聯(lián)，譚云：“表字思路甚微。”這一個字，可謂“詩眼”，將暮春花調(diào)的情景寫得熨帖入微。此類評點不勝枚舉。如羊士諤《居山居酧韋蘇州見寄》，寫“幽事奇語”，中有“孤茅泄煙處”一句，譚云：“泄煙二字，形容荒破入微。”姚系《揚參軍莊送宇文邈》有“燈光耿方寂，蟲思隱余清”一聯(lián)，鐘云：“幽、細。”姚合《秋中夜坐》之“月中松露滴，風(fēng)引鶴同聞”，鐘云：“引字尤微?！鄙疅o可《寄青龍寺原上人》有“斂屨入寒竹”一句，鐘云：“寫幽事入細”。對細微景物的描寫，既能襯托出環(huán)境的幽靜，又能表現(xiàn)出詩人心境的空明安寧?！对姎w》特意點出這些細微筆法，對于學(xué)詩者掌握寫詩的技巧，確實能有所裨益。

中晚唐山水詩中對景物細節(jié)的體悟，雖不免有細弱之病，但也體現(xiàn)出令人沉靜的幽情幽致。竟陵派提倡以沉潛的精神來關(guān)注細微的事物與感情，這對于李攀龍等人只重“氣格”、一味豪雄的“瞎盛唐體”是一種反撥。

2.厚與樸

竟陵派提倡“厚”。如高孩之所言，鐘、譚選評《詩歸》，“反復(fù)于厚一字”[6]。而“厚”往往與“樸”相伴而生。拿竟陵派最推崇的陶淵明詩來說，鐘惺即評價道：“幽生于樸，清出于老，高本于厚，逸厚于細。此陶詩也?！薄昂瘛迸c“樸”是清幽詩風(fēng)的基礎(chǔ)，是詩的最高境界。同時，“厚”與“樸”不僅是詩歌上的藝術(shù)追求，更是鐘、譚的理想人格。正如譚元春的好友蔡復(fù)一對他的評價：“筆慧而人樸，心靈而性厚”。[7]

前文已論及《詩歸》稱贊劉長卿詩，因其得盛唐之“樸”，“樸中帶峭”;又“氣有極厚者”。關(guān)于竟陵派提倡的“厚”的詩風(fēng)，在此不再贅言。那么《詩歸》中的“樸”又究竟指什么呢？可以通過一些詩句的點評來看：

地遠官無法（鐘云：樸而透。透處便是中唐派），山深俗豈淳。（劉長卿《送侯侍御赴黔中充判官》）

華發(fā)相逢俱若是（后三字加圈，譚云：三字至樸至苦，惟樸乃苦耳），故園秋草復(fù)如何。（劉長卿《北歸入至德界偶逢洛陽鄰家李先宰》）

此夕一相望，君應(yīng)知我誠（鐘云：樸至此）。（韋應(yīng)物《偶宿山寺憶暢當(dāng)》）

漁人昔鄰舍（鐘云：樸），相見具舟楫。（錢起《早渡伊川見舊作》）

古人雖已死，書上有其辭（鐘云：樸、妙似元結(jié)語）。（韓愈《出門》）

上將得良策，恩威作長城。如今并州北，不見有胡兵。晉野雨初足，汾河波亦清。所從古無比，意氣送君行（鐘云：亦以深樸勝）。（姚合《送邢郎中赴太原》）

可見，《詩歸》中的“樸”主要是指詩歌語言不事雕琢，渾然天成。但“樸”不得太直太露，若是有“直”、“透”之感，就不再是盛唐詩“以樸入俊”的正格，而是帶中唐習(xí)氣?？傊?，“樸”的自然韻味，應(yīng)是渾厚、質(zhì)樸的。

而詩歌的渾厚質(zhì)樸，來源于詩人醇厚的性情?！对姎w》選張籍《祭退之》五古長篇一首，長達五頁，只為表現(xiàn)古人朋友相交的一片真情。其中有“觀我性樸直，乃言及平生”一句，鐘惺評曰：“可見古人師友相知，不專在文章”?？梢娝麑Α皹阒薄毙郧榈恼J可。與之相似，鐘惺亦屢屢稱道詩中所體現(xiàn)的詩人人格之“厚”。如選張籍《別段生》一首五古，全詩主要寫作者對一位青年后進的諄諄教誨、勸勉鼓勵。鐘惺評曰：“一團厚道，古人之心，古人之言?！庇秩珑娫u王建《送同學(xué)故人》云：“一段交情，覺‘同學(xué)少年多不賤語欠厚。”在他看來，老杜感嘆昔日同學(xué)境遇與自己云泥之別，而怨同學(xué)無提攜之意，這種想法也是“欠厚”的。又評朱慶馀《送陳標(biāo)》“滿酌勸僮仆，好隨郎馬蹄”的上句云：“厚在五字，不必終篇?！边@一句描寫出一個敦厚真誠、體貼周到的朋友形象，確是令人感到溫馨。從鐘惺對這些詩句的稱贊，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提倡詩人的“厚道”品格了。

這或許與鐘、譚二人的際遇有關(guān)：鐘惺因卷入黨爭而仕途失意，譚元春一生困于科場。二人皆嘗盡人情冷暖。況且明末文人“躁競”、“氣激”，時代氛圍苛刻暴戾，“人主用重典，士人為苛論，儒者苛于責(zé)己，清議苛于論人”[8]。在這樣的時代，鐘、譚向往“厚”、“樸”的人格和詩風(fēng)，提倡“夫詩，以靜好柔厚為教者也”，真是空谷足音。

三、從《詩歸》看竟陵派與中晚唐詩的關(guān)系

從《詩歸》的選詩來看，竟陵派對中晚唐詩是較為欣賞的，但他們主要喜歡的是中晚唐詩幽深、險怪、靈樸的一面，對于元、白的淺俗，溫、李的密麗卻并無興趣。鐘惺甚至如此評論元、白之詩：“看古人輕快詩，當(dāng)另察其精神靜深處。如微之‘秋依靜處多，樂天‘清冷由本性，恬淡隨人心、‘曲罷秋夜深等句，元白本色，幾無處尋矣。然此乃元白詩所由出，與其所以可傳之本也。”足見他們審美好尚的片面性。

然而，比起李攀龍專注盛唐氣格、貶斥一切“變格”的嚴苛，鐘、譚已經(jīng)算得上相當(dāng)寬容了。李攀龍《選唐詩序》中提出了極為嚴格的選詩標(biāo)準(zhǔn)：“唐無五言古詩而有其古詩，陳子昂以其古詩為古詩，弗取也。七言古詩唯子美不失初唐氣格，而縱橫有之;太白縱橫往往強弩之末，間雜長語，英雄欺人耳。至如五七言絕句，實唐三百年一人;蓋不用意得之;即太白亦不自知所至，而工者顧失焉。五言律、排律諸家概多佳句;七言律體諸家所難，王維、李頎頗臻其妙。即子美篇什號眾，慣焉自放矣?！盵9]這一宣言表明明代詩壇的崇唐傾向已經(jīng)趨于極端，不僅完全排斥宋詩，也忽視中晚唐詩——《古今詩刪》中僅收劉長卿詩2首，不錄錢起。而“中唐而下，一切吐棄”。甚至連杜甫都稍為貶抑。這實際上是要完全與“杜詩—中晚唐詩—宋詩”的發(fā)展脈絡(luò)劃清界限。竟陵派《詩歸》依然延續(xù)了明人崇唐抑宋的基調(diào)，而且依然是以盛唐詩為“正格”，用其標(biāo)準(zhǔn)來評判其他時代的詩歌。但它重新確立了杜甫至高無上的地位，重視中晚唐詩，對后七子的極端復(fù)古傾向起到了糾正作用。這是明末詩壇崇唐風(fēng)氣發(fā)生改變，對中晚唐詩、宋詩態(tài)度逐漸寬和的體現(xiàn)。

鐘、譚之詩，幽深孤峭，有孟東野風(fēng)味，這是很多人都指出過的。錢鍾書《談藝錄》引曾剛甫《蟄庵遺詩·讀書題詞》之十五《題有夏集》云：“次山有文碎可惋，東野佳處時一遭”。又引姚石甫《后湘詩集》卷九《論詩絕句》第五十一首：“詩到鐘譚如鬼窟，至今年少解爭嘵。請君細讀公安集，幽刻終當(dāng)似孟郊”（“公安”當(dāng)為“竟陵”之誤）。陳廣宏《竟陵派研究》亦摘鐘惺詩兩首，認為其頗似孟郊：

茲宵非月夕，即雨亦何妨。但覺秋聲劇，能令游子傷。衣裳蟬背葉，書信雁頭霜。共作長安客，東西各故鄉(xiāng)。（《八月初二夜雨》）

入燕欣見水，況復(fù)是城中。雁帶他村日，萍生別苑風(fēng)。暝兼沙草碧，秋借渚花紅?？洗仗对?，移時已在東。（《白衣庵水閣》）

其詩幽寒冷澀，多用暗、冷意象，確實有東野遺風(fēng)?？傊?，竟陵派《詩歸》對中晚唐詩的重視與評點，是對前后七子只重盛唐詩的反撥，體現(xiàn)出竟陵派獨特的審美傾向與詩學(xué)主張。

參考文獻：

[1]錢鍾書：《談藝錄》.三聯(lián)書店， 2011.

[2]朱易安：《明人選唐三部曲——從<唐詩品匯>、<唐詩選>、<唐詩歸>看明人的崇唐文化心態(tài)》，上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90年第2期.

[3]鐘惺、譚元春：《唐詩歸》，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90冊.

[4]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上海古籍出版社.

[5]鐘惺、譚元春：《古詩歸》，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89冊.

[6]鐘惺：《隱秀軒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7]譚元春：《與舍弟五人書》，《譚元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8]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9]李攀龍：《古今詩刪》，《文淵閣影印四庫全書》第1382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