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別離時

馬海濤

一、宿舍，來了不速之客

牛曉波伸了個懶腰，強打起精神，面對桌上厚厚的一摞課本。今晚宿舍里就只有他一個人，他要利用這難得的清靜，好好為年底的考研而努力。

這是他在大學的最后一個學期了。過完年剛開學，今天就趕上2月14日，傳說中的情人節(jié)。室友們都出去嗨了，唯獨他這個學霸成天無欲無求，活該打光棍。

“砰砰！”外面響起了敲門聲，牛曉波嚇了一跳，那幫家伙這么早就回來了？他過去開門，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個陌生小伙，個子不高打扮卻很古怪，戴了頂大皮帽，架著副墨鏡，身上還披了件厚厚的大衣，看上去像玩地下?lián)u滾的?！案鐐儍海w大毛在嗎？”那人一口東北腔，聲音很好聽。

趙大毛是舍長，這家伙油頭滑腦，被戲稱為宿舍的“話事人”，平時找他的人也多。牛曉波回答：“他不在，玩去了。”剛想關門，那人卻一下子擠了進來，說自己跟趙大毛約好的，就在這里等他。

牛曉波心里不爽，但不好開口，就回去繼續(xù)看書。那人東走西逛，一不小心就躥到牛曉波身旁，翻桌上的書?！鞍?，想考研？怪不得情人節(jié)都不出去玩。”那人低下頭，呼出的氣息都噴到了牛曉波臉上，“哥們，干脆咱聊聊？”

牛曉波本來對這人印象不好，見又來打擾自己，不由分說就將對方推開，指著一旁的下鋪：“這是趙大毛的，你坐在這里等他，別來煩我！”那人見他不搭理，突然眼圈一紅，氣鼓鼓地倒在床上就睡。

不一會，那人傳出均勻的呼吸聲，看來睡著了。牛曉波這才發(fā)現(xiàn)不妙，這大冷天的宿舍又沒空調(diào)，那人衣服還沒脫，要是弄感冒可就麻煩了。他走過去幫那人蓋上被子，又輕手輕腳地摘下墨鏡，取下皮帽子。誰知就在帽子被拿開的瞬間，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猛地散落下來，對方竟然是個女的！

牛曉波目瞪口呆，好一會才想明白。他忍不住暗笑：趙大毛啊趙大毛，你陪女友在外面嗨，現(xiàn)在有人殺家里來了，回來看你怎么收拾！

但畢竟宿舍里躺了個女生，孤男寡女的，自己不能坐視不管啊！牛曉波一時沒了主意，只好低下頭想將對方叫醒，突然“咚”的一聲響，門被重重踢開了。那幫天殺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居然回來了！

二、深夜，尷尬的亂局

趙大毛等人進來，一看里面的情況，馬上就猜出了八分。趙大毛指著牛曉波，又好氣又好笑：“好你個牛神仙，我以為你真是六根清凈，沒想到膽子比誰都大，剛才我們壞了你的好事吧？”

牛曉波肺都快氣炸了：“別瞎扯！我是想叫醒她，人家專門來找你的，要不怎么會躺你床上？”趙大毛哈哈大笑，搖了搖頭。要說像牛曉波這種清高的學霸，換了別的宿舍活不出來，唯獨趙大毛雖然有點皮，平時對他還是挺關照的：牛曉波漲紅了臉，但也不好發(fā)作。

床上突然人影一動，那個女生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左左，原來是你？”趙大毛看清了對方模樣，總算松了口氣?！笆俏?，你不用心虛了，可以向黃倩交代了吧？”左左揉了揉眼睛，得意地一笑。

左左本名叫左琪，是另一個系大四的，她的室友黃倩就是趙大毛的女友?！笆裁达L把你吹這里來了？”見趙大毛還在納悶，左左嘴噘得老高：“你自己答應把床位讓給我的，難道忘了？”

趙大毛想起來了，不久前請黃倩她們吃飯時，左左說過她的表妹要來看自己，到時可能找不到地方睡，趙大毛就開玩笑讓她來自己宿舍，沒想到人家當了真。趙大毛差點想抽自己嘴巴。跟溫柔的黃倩不同，左左是典型的東北大妞，性格直不好惹，現(xiàn)在人家已經(jīng)來了，這一屋子又都是男生，這叫啥事呢？

趙大毛悻悻地嘆了口氣：“你表妹也真是，偏偏選情人節(jié)過來，看來今晚你只有屈尊了?！迸圆ㄒ桓?，忍不住插話：“你就不能去住賓館么？”左左白了他一眼：“那還用問，窮唄！”牛曉波也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大學同學本來家境就懸殊，看左左這身古怪行頭，自己早該猜到是個窮丫頭嘛。

見無計可施，趙大毛悄悄把牛曉波拉到一旁：“商量個事，今晚要不讓她睡你床上吧？”牛曉波剛要發(fā)飆，趙大毛又趕緊耳語一番，好不容易才讓牛曉波點了頭。原來趙大毛知道他今晚又要挑燈奮戰(zhàn)，以前也經(jīng)常在桌上趴到天亮，所以求他做點犧牲，回報是以后如果他想清靜，自己立馬帶人消失。

左左又轉(zhuǎn)到了牛曉波的床上，其他同學都覺得尷尬，很快睡了。牛曉波卻有點后悔，一個女生躺在那，加上趙大毛又是鼾聲如雷，讓他怎么也靜不下心來。草草看了會書，牛曉波干脆戴上耳機，也趴在桌上睡著了。

迷糊中，牛曉波感到被人拍了一下，睜眼一看，左左居然神秘兮兮地站在旁邊！左左小聲說：“你這樣怎么行，我?guī)闳e的地方！”她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又朝牛曉波招了招手，牛曉波不明白她搞什么鬼，只好也跟了出去。

兩人下了樓。現(xiàn)在已是午夜，外面夜深人靜。來到門衛(wèi)室外，左左像個男孩子一樣，兩三下就爬上大鐵門，很快翻到了外面。見牛曉波還在猶豫，左左急了：“快點啊，要是被阿姨聽見就糟了！”

牛曉波苦笑，他可從來沒干過這種頑劣的事，只好拼盡全力也翻了出去，跟上左左的腳步。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像在私奔。

三、湖畔，突如其來的表白

“這么晚了，你帶我去哪里？”牛曉波邊走邊問。左左扭頭看了他一眼，“撲哧”一下笑了：“你之前不幫我蓋過被子嗎？大冷天的我也怕你感冒，所以才拯救你，不用謝我?！迸圆ɑ腥淮笪颍媒苹难绢^，難道她當初是在裝睡？

很快，左左把牛曉波帶到了校園的湖畔，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牛曉波見到處一片漆黑，心里有點打鼓：“你什么意思，今晚不會要我睡這兒吧？”左左靜靜地看著他，聲音莫名地溫柔起來：“這里更安靜，如果你愿意睡這兒，我可以整晚都靠著你，不讓你著涼?！?/p>

一陣風吹過，左左飄逸的長發(fā)微微揚起，眼睛里好像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牛曉波突然意識到，左左其實長得很美，雖然有些男孩子氣，但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特別，難怪自己會情不自禁地跟過來。牛曉波沒有拒絕，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知道么，別人都把這里叫情人湖，我也一直有個幻想，希望能在校園最后的時光，留下難忘的回憶?！弊笞竽?，然后脖子一歪，情不自禁地靠在牛曉波肩上，一種女性獨有的體香幽幽襲來。牛曉波一驚，輕輕將她推開?！拔抑滥氵€不習慣，其實我也一樣?！弊笞笥行┦卣f，“我愿意等?！迸圆▏@口氣，低下了頭，兩人默默無語。

眼前猛地閃出幾道亮光，牛曉波和左左一驚，同時站了起來?！霸瓉砟銈z在這里啊，總算找到了！”身后傳來驚呼，幾個女生打著手電，跑到了兩人面前，來的都是左左的室友，為首的正是趙大毛的女友黃倩。

黃倩解釋了過來的原因：她知道左左去了趙大毛那里，剛才打電話問情況，趙大毛才發(fā)現(xiàn)左左和牛曉波都不見了。黃倩不放心，便叫上室友們到處去找，看見兩人坐在湖畔，才知道虛驚一場?！霸缰?，就不該來打擾你們的好事?！秉S倩看著兩人，吃吃地偷笑。

牛曉波趕緊澄清：“你誤會了，我們根本沒什么，來這里是因為宿舍擠不下?！秉S倩示意他不用解釋：“是男人就大膽承認嘛。再說我們左左也這么優(yōu)秀，你倆真的很配。你放心，這事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其他女孩子也樂了，都開始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這一切突如其來，讓牛曉波難以招架，他從沒談過戀愛，也更習慣把情感藏在心里。眾人開玩笑地逼著他承認，此刻的左左也故意沉默，滿臉的嬌羞，牛曉波手足無措，竟一下子爆發(fā)了：“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演戲。你們大半夜的騙誰呢，全是設計好的吧？”

牛曉波說聲再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臉驚愕的眾人，以及猝不及防的左左。靜靜的湖面，也泛起了微瀾。

四、誤會，因為我們太年輕

第二天一早，牛曉波還在吃早餐，樓下的阿姨就打電話上來，說有人找他。牛曉波趕到門衛(wèi)室，發(fā)現(xiàn)來人居然是左左，兩眼通紅，像哭了一晚上。

牛曉波有些愧疚，想安慰兩句，左左先開了口：“什么都不要說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把給你的情書都還我吧！”情書？牛曉波愣住了，猛地一拍腦袋：上學期趙大毛幫別人轉(zhuǎn)交他好些情書，說是一個喜歡他的女孩子寫的，但卻神神秘秘地不透露名字，沒想到就是左左！

牛曉波沒心思看那些東西，趙大毛勸過好幾次他都不愿答復人家，但對方還挺固執(zhí)，連續(xù)給他寫了十多封，一直到學期結束。想到這里，牛曉波汗都下來了，趕緊回去找出那些情書，親手還給了左左。

“沒想到你對我這么好……”牛曉波突然有點不舍，卻不知道該說啥，左左酸楚地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宿舍，趙大毛很快也跟進來了。“你這個笨蛋，昨天居然把人給放跑了？”趙大毛捶胸頓足，痛不欲生。牛曉波瞪了他一眼：“少來這套！老實說，這事你是不是也有份？”趙大毛腦袋終于耷拉了下來，指了指抽屜：“我偷看過你的日記，想幫你來著！”

牛曉波這下全明白了：他在不久前的日記里，提到大學就快結束，遺憾自己太專注于學習，沒留下更多值得紀念的東西。趙大毛看出了他的心思，加上也知道左左一直愛戀這個認真的男生，想成全他倆，就把兩個宿舍的同學召集在一起，策劃了情人節(jié)這出戲。

昨天晚上，他們先假裝出去玩，好讓左左單獨混進宿舍，再找借口將牛曉波約出去，本以為湖畔的表白會讓牛曉波心動，沒想到他卻扭扭捏捏。黃倩等人躲在暗處發(fā)現(xiàn)不妙，只好冒出來將了一軍，但固執(zhí)的牛曉波還是沒有答應，讓大家的努力功虧一簣。

趙大毛追問：“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看不上左左？”這一切都源于讀大一時，有老鄉(xiāng)認得牛曉波，知道他父親是縣委副書記，從此這個清高的學霸就被貼上了高干子弟的標簽，別人都以為他眼光太高。趙大毛想知道，他是不是嫌棄左左家庭不好，所以不答應。

牛曉波搖頭：“你想多了，說真的我還有點喜歡她。”他回想昨晚的經(jīng)歷，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也愛上了這個美麗直爽的女孩。趙大毛大喜，抱怨說：“那你昨天還拒絕人家，把大好的機會浪費了？”牛曉波嘆了口氣，不想多解釋。

“你沒救了！”趙大毛轉(zhuǎn)身要出門，卻被牛曉波叫?。骸澳悄阏f，我該怎么辦？”趙大毛指了指腦袋：“你個大男人，還有好幾個月才畢業(yè)，難道總要我教你？”牛曉波重重地倒在了床上，腦海中不停斗爭，他終于下定決心，要為自己的幸福搏一把了。

然而學校這么大，在另一個系的左左哪容易找？牛曉波想了個法子，他打聽到左左最愛去的一家食堂，便每天都上那里買飯，想先假裝偶遇，再趁機跟她道歉。這天午餐時，機會果然來了，牛曉波剛進食堂就看見左左在前面排隊，便悄悄跟了上去。

左左打完飯走過來，牛曉波趕緊說了聲：“對不起！”也許是太緊張，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左左驚訝地看著他，似乎等待著下一句，這家伙關鍵時刻又掉了鏈子，左左只好走了出去。

這頓飯吃得牛曉波悔恨不已，責怪自己沒出息。飯后牛曉波就鼓起勇氣趕往左左的宿舍樓，決定跟她攤牌。當他快到樓下時，卻看見遠處難以置信的一幕：只見左左輕快地走出來，跟一位等在外面的英俊小伙手牽手，一起走向了路邊一輛停著的豪華轎車！金色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像是金燦燦的祝福。

牛曉波的心被刺痛了。他安慰自己，別人也有選擇的權利，怪只怪自己當初沒把握住。那一晚，他整夜未眠。

五、離別，請抱緊愛

校園的離別，總在難忘的七月。明天就要各奔前程了，宿舍的同學們最后出去聚餐，趙大毛喝得醉醺醺的，把牛曉波叫到一旁，要跟他談心。

“你知不知道，左左昨天就離校了，她是哭著走的！”趙大毛眼睛通紅，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所有人都清楚她一直很喜歡你，偏偏就你不知道！”牛曉波早料到他會說這些，沒有回答。

趙大毛見牛曉波面無表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咱們是好兄弟，我是希望你以后能幸福?。　壁w大毛坦白自己跟黃倩并不合適，雙方都知道畢業(yè)后就會分手，但牛曉波和左左不同，他相信兩人是真的有緣分，所以一直努力想撮合他倆，不愿看到這樣的結局。

牛曉波終于大吼：“我懂你的意思，可你又知道我的難處嗎？”他流著淚交了底：自己的父親其實早就出了事，因為貪腐被判了刑，家里變得很困難，所以他才不想在校園談戀愛，害怕別人沖著他的家庭來，反而會失望。而且他對考研也一直在猶豫，還是決定畢業(yè)后就找工作，好減輕家里的負擔，個人的事只能暫不考慮。情人節(jié)那晚，左左的心意他懂，但他看出左左家里也不好，不愿她再跟自己受苦，才選擇了拒絕。

趙大毛突然哈哈大笑：“你以為她窮？她那是騙人的，你們兩個啊，還真是一個德行！”原來左左家里其實很有錢，她卻完全沒有千金小姐的習氣，上大學起就勤工儉學養(yǎng)活自己，加上性格又男孩子氣，所以很少人清楚。左左喜歡的是牛曉波這個人，但也聽說過他的家庭背景，不想靠所謂的門當戶對來結識，才讓趙大毛一直替自己保密。

說到這里，趙大毛還告訴牛曉波，左左根本沒什么表妹，反倒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經(jīng)常來學?？此?，開的車也很不錯。牛曉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去找左左時，看到的那個帥哥是她表哥，自己一直錯怪了她！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牛曉波告別趙大毛，搖搖晃晃地回宿舍。經(jīng)過門衛(wèi)室，阿姨叫住了他，說有個女孩子給他留了封信。牛曉波吃了一驚，他已經(jīng)猜到是誰寫的，打開看里面只有一句話：我只想弄清楚，你的眼淚是什么意思？信里還放著一個優(yōu)盤。

牛曉波跑回宿舍，在電腦上打開優(yōu)盤，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個視頻文件，正是那晚上在湖畔的最后時刻，看來是有人用手機拍下來的。畫面上牛曉波雖然激動地拒絕著，眼里卻滿是熱淚，可他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牛曉波明白了，左左早就看出他并不是真心拒絕，而是另有隱情，好聰明的丫頭！牛曉波淚水奪眶而出，拿起手機大喊：“趙大毛，趕緊死回來，我要找到左左！”

那晚上怎么度過的，牛曉波想不起來了，后來他聽趙大毛說，自己醉倒在床上，嘴里一直喊著左左的名字。整整一晚上，同學們都守著他，怕他出事。

第二天，回家的列車上。牛曉波躺在臥鋪上，靜靜地打開手機，趙大毛準時把他拉進了一個微信群，他才發(fā)現(xiàn)兩個宿舍的人都在里面。趙大毛一張張地發(fā)著以前的聊天記錄，那是他們?yōu)榍槿斯?jié)之夜集體討論的過程，牛曉波看著看著，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趙大毛發(fā)完，不再吭聲。牛曉波明白該自己了，他知道左左也在看著手機，想想后還是先發(fā)了三個字：對不起！短暫的沉默，他驚喜地看到了左左的回復：我都知道了，請你一定不要放棄考研的夢想，我已經(jīng)準備報考跟你相同的學校，讓我們一起努力，在新學校再見好嗎？不要擔心家里，你至少還有我。

放下手機，牛曉波早已熱淚盈眶。他發(fā)現(xiàn)，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是自己的就一定不會錯過。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