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鋆
饒宗頤先生的《花卉四屏》,是其78歲時創(chuàng)作的。此作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梅、蘭、竹、菊四君子,而是牡丹、蓮、菊、梅四物。饒宗頤先生將這四種植物組合入畫,用自己的認識和解讀賦予它們新的藝術(shù)生命。這組《花卉四屏》,構(gòu)圖大膽,每種花卉都采用三角形構(gòu)圖,且配有題畫詩。布局均以畫為中心,字以環(huán)繞的形式將畫包圍。這樣不但填補了畫面的空白,也增強了畫面的平衡感,使畫面內(nèi)容更加豐富。
自古以來,文人墨客都喜歡把牡丹作為筆下題材,盡情抒發(fā)對牡丹的喜愛之情。如唐代徐凝在《牡丹》一詩中曰:“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tài)破朝霞?!泵鞔煳加脻娔ó嬆档?,筆墨簡練、潑辣豪放,一掃前人呆板造作之氣。如他的《墨牡丹》,用筆簡潔輕松、墨色淡雅,似有一股文人氣息?;ò昵捎昧舭缀椭啬圃斐龌ǖ膶哟胃校^及葉皆大筆點染而成,僅枝莖及葉脈用線條畫出。整幅作品雖是水墨畫成,卻有富貴莊嚴之相。牡丹有黃、紅、藍、紫等,可是徐渭不拘泥于牡丹的色彩絢爛,卻以水墨繪之,有意賦予牡丹清雅脫俗的格調(diào)和神韻。
饒宗頤先生的《牡丹》,一枝獨秀,如貴妃出浴,嬌艷美麗、高貴典雅,以沒骨法畫花、單勾法畫葉、行書筆法畫枝干。題畫詩選用徐渭詩句:“我學彭城寫歲寒,何緣春色忽黃檀。正如三醉岳陽客,時訪青樓白牡丹。”雖詩中稱“白牡丹”,饒宗頤卻以紅色畫牡丹花,恰是“意足不求顏色似”!
提到蓮花,人們最先想到的便是周敦頤的“吾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饒先生亦甚愛蓮花,所畫蓮花不計其數(shù)。而其名之“頤”字,正取自周敦頤之“頤”。
觀饒宗頤先生的《蓮》:一朵紅荷亭亭玉立于畫面的左邊,右邊以潑墨法畫出淡淡的荷葉。作者用沒骨法畫荷梗、雙勾法勾勒荷花輪廓,更突顯出紅荷的靚麗——高貴而不妖艷。伸展的荷葉形態(tài),猶如翩翩起舞的少女甩出的兩袖,姿態(tài)飄逸。較之張大千筆下的荷花,少了幾分氣勢磅礴卻多了一分清麗脫俗的靈動;較之吳昌碩的荷花,少了幾分金石味卻多了一分禪意。
先秦時期的屈原,最早將菊花引入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并賦予其文化內(nèi)涵。如《離騷》中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九章·惜誦》中有“播江離與滋菊兮,愿春日以為糗芳”。東晉陶淵明對菊花“獨愛”,賦予菊花高潔隱士的形象,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三徑就荒,松菊猶存”等名句,使菊花上升為人格的象征,菊也有了“隱君子”“東籬客”的別名。
饒宗頤先生的《菊》,畫的是向上生長之菊,圖中僅有一根菊莖,菊莖從畫面左下角挺直向上,五朵菊花燦然開放。最上面的三朵聚集一處,與另兩朵成高低俯仰狀,使得畫面層次分明、虛實相生。五朵花的高度不同、朝向不同、神態(tài)各異,表現(xiàn)出微妙的縱深感。作者以枯墨作枝干、沒骨法寫花、單勾法寫葉,葉脈用行書筆法勾勒,極富節(jié)奏感。
清代南阜曾畫過一幅菊花題材的《陶徑風清圖》,畫面上方題詩曰:“繞砌依闌曲作行……不向朱門動舞塵,蕭然松石自成鄰??蓱z也似看花客,難作金閨食肉人……”這首詩贊揚了陶淵明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高貴品質(zhì)。饒宗頤先生所作《菊》上的題款,正是節(jié)選南阜的這首題畫詩。
梅花,在中國傳統(tǒng)中又名“五?;ā保小懊烽_五?!敝f。國人賞花,不僅賞花的外表,更欣賞花中蘊含的人格寓意和精神力量。在文學藝術(shù)史上,梅詩、梅畫數(shù)量之多,令任何一種花卉都望塵莫及。特別是在宋代,人們對梅之美的意識高漲,孕育出了兩個梅癡——詩人林逋和畫家宋伯仁。
《花卉四條屏》 饒宗頤
元代墨梅畫家王冕在《南枝春早圖》中,運用了他首創(chuàng)的“萬玉”構(gòu)圖,把無數(shù)的花瓣放入畫面,創(chuàng)造出美麗而又密集的畫面效果;而梅干仿佛是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fā)、蘊含力量,充滿了蒼勁之感,刻畫出梅干迎風傲霜的氣質(zhì)及歷經(jīng)歲月的古雅。而饒宗頤先生的《梅》,一梅枝從左下向右上伸出,下密上疏,幾朵紅梅躍然紙上。相較于王冕的《南枝春早圖》,這幅梅花顯得簡潔樸素,卻能以少勝多,只用寥寥幾筆就將梅花的姿態(tài)刻畫出來。左重右輕的布局、出色的疏密平衡,于簡潔雄渾中蘊含著清純的風韻。
在色彩上,饒宗頤先生都只用了墨及紅色顏料,皆以紅色寫花,以墨畫枝干、點花蕊。但又同中求變,四幅畫都以行書落款,題畫詩卻采用了行、隸、篆三種字體來書寫。整組作品墨色濃淡變化多樣,飽含水墨韻味,時而淡墨、時而濃墨、時而焦墨,起伏跌宕的墨色變化極富書法筆趣,將墨分五色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此組花卉四屏,畫中有詩,詩中有畫,令人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