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化對詞本位的影響

孟令悅

摘 要：詞為何而正宗，至今尚無定論，但詞自誕生之日起就有一個無法被忽略的顯著特征——江南文化基因。因此本文試圖從江南文化的文化特質(zhì)和地位變化入手，以江南文化對詞的影響來探討詞從微末走向本位之路。

關(guān)鍵詞：詞本位;起源;江南文化

一、江南——詞的出生地

關(guān)于詞的起源歷來說法不一，大致分為三類：一類認為詞濫觴于六朝，明人王世貞就曾在《藝苑卮言》中提到：“蓋六朝諸君臣，頌酒賡色，務裁艷語，黙啟詞端，實為濫觴之始?！钡诙愓J為詞始于隋朝，宋代郭茂倩就曾將隋煬帝與王胄所作的《紀遼東》與后來的詞相對比，發(fā)現(xiàn)二者的句式、聲韻大致相同。第三類則是持詞源起于初唐，中唐后興起的觀點。詞產(chǎn)生于唐高宗時期的觀點大概是來源于敦煌曲子詞。又有宋王灼《碧雞漫志》中論：“唐中葉雖有古樂府，而播在聲律，則鮮矣”，這說明唐中葉時的詞尚未成體。

隋唐時期，清商樂成為南北民間音樂的代名詞，陰法魯在《關(guān)于詞的起源問題》里也曾談及“詞所配合的音樂主要是中原地區(qū)的民間樂曲，也有傳統(tǒng)樂曲。詞所配合的音樂和清商樂，并不是兩種體系和性質(zhì)不同的音樂……主要是配合中原樂曲的，也有一部分是配合西域和其他地區(qū)的樂曲的”。因此燕樂作為一種以中原樂曲為主體的音樂，自然應屬于清商樂的范疇。既然是清商樂性質(zhì)，那么以詞樂來證實詞源起于唐就顯得有些牽強了。不管是起源于那個朝代，詞體所協(xié)之樂不過是源頭遠近的問題。

二、江南文化及所攜之詞的地位變動

西晉的滅亡，人口大量南遷，也因此為曾經(jīng)卑澀的江南地區(qū)帶去了文化的脂膏，潤澤了萌芽時期的江南文化。而此時，也正是詞體的發(fā)源期。一地有一地之風氣，江南地區(qū)宋水依依、煙雨迷蒙的氛圍和蜿蜒無盡的湖光山色形成了獨特的江南審美文化，這種香軟風氣在其典型文化代表——詞的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不過此時江南文化還十分嬌嫩，北方剛健的文化風格依舊牢牢占據(jù)正統(tǒng)。

隋唐五代時期，南北方經(jīng)濟都得到穩(wěn)定發(fā)展。安史之亂之后，不管是經(jīng)濟重心還是文化重心都開始南移，唐朝后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賦之所出，江淮居多”的局面，人口上也是南多北少，文人騷客受到江南氣息的熏陶，屬于江南審美類型的疆域不斷擴大。因此將詞體影響的擴大僅僅歸于士人因家國敗落而郁郁不得志，選擇逃避現(xiàn)實去尋求風花雪月的想法是片面的。唐人溫庭筠就是江南審美的典型代表。飛卿本生于并州祁縣（今山西省晉中市祁縣），但在他的詞中卻幾乎感受不到他對自己北方出生地的任何情感眷念，不管是《憶江南》中的“斜陽默默水悠悠”還是《蘭塘詞》中的“憶上江南木蘭機”，都包含著婉約的江南情調(diào)。更有白居易所作“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這又是一位祖籍山西的北方文人，這種對于江南直抒的向往態(tài)度可以讓我們直接感受到此時江南的繁華美好。雖然詞的地位在唐代已有所顯，但仍舊居于次位，此時依舊是以氣度豪邁的北方文化為主，唐詩在此時大放異彩。

三、詞體的江南文化基因

南朝時文人便極其注意形式，可能與當時玄學和佛學傳播的需要有關(guān)。佛教的梵唄唱頌就推動了文學格律的發(fā)展，“齊永明中，文士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至是轉(zhuǎn)拘聲韻，彌尚麗靡，復逾于往時”。在這種風氣影響下，江南文人們開始不滿足于“文筆之辨”，在他們看來“文”不僅僅要合韻腳，更要追求音律愉人，以至后來形成“四聲八病”說。這種重視聲律的江南文化傳統(tǒng)為后來合樂之詞的發(fā)展奠定了深厚基礎。

不僅如此，南朝文人還推崇文學就是“言之業(yè)”的觀點，注重辭藻的精美華麗。《文心雕龍·詮賦》就曾評價的南朝之賦“物以觀情，故辭必巧麗。麗辭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著玄黃，文雖新而有質(zhì)，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強調(diào)了賦的抒情與雅麗。雖然這種過度細膩的抒情造句——例如宮體詩的出現(xiàn)，備受“緩弱靡麗”的詬病，但婉轉(zhuǎn)艷情的宮體詩也為曾經(jīng)過于樸素的文界帶來了一抹鮮亮，更重要的是“始成格律”。南朝抒情小賦“層層鋪敘，情景兼融”的特質(zhì)也被后來的雅詞所繼承。王國維就曾在《人間詞話》中說過，“詩余之興，齊梁小樂府先之”，一語道破詞體工于辭藻的源頭所在。

詞的第三個審美特征就如同江南風景一樣，意境上小橋流水，蝶舞鶯啼，風格上軟言巧語，柔美撩人，自成一派婉約景象。而這種清新之氣也洗滌了傳統(tǒng)“言為心聲”“文如其人”的觀念，在這之前人們普遍認為作品格調(diào)與作者人品應一致，文要“立身”。但事實卻不盡如人意，難道“文正”就是“人正”，“人正”就必以“文正”證明嗎？不盡然，例如元稹就寫過“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的感人悼妻詩，但事實卻讓人大跌眼鏡，過了沒幾天他便娶了小妾，把愛妻逝世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凈。再如金人元好問的質(zhì)疑：“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鳖愃频睦訑?shù)不勝數(shù)……如果是刻意莊嚴，精明便僅限于紙上了，反不如自然，南朝文人也體悟到了這一點，因此他們不再刻意強調(diào)文章的“修身性”，而是主張盡情，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反叛，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有人認為江南文人是將道德活動與藝術(shù)活動區(qū)分開來，但筆者看來，這種“盡情”實為文人對自身道德水平的自信，畢竟正人君子如果靠的是文字包裝那一切也就變了味，作清麗飄逸、香軟靡麗之語也并非就是與道德相悖。很長一段時間，詞成了文人墨客真情抒發(fā)的發(fā)泄口，發(fā)揮著詩所不能替代的功能，正所謂“事淺而情深，沒要緊語正是極要緊語”。

四、江南文化之“雅”與詞格的提升

“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李煜作為江南審美文化所孕育出的代表人物，不再追求綺麗華美的文辭，而是朝著清空淡雅風格發(fā)展，仿佛從繁華鬧市移步到了初發(fā)芙蓉的江南水鄉(xiāng)，更加雅致高級。

詩歌經(jīng)歷了唐朝的繁榮早己登峰造極，后人雖也有佳作，但很難再有什么大作為。而詞是文體發(fā)展的另一個階段，這一階段在繼承了傳統(tǒng)詩“言志”之外，另增一個“傳情”功能，此時的文人也因發(fā)覺詩在表達性情方面的短板而將重心漸漸轉(zhuǎn)向詞體創(chuàng)作。士大夫之間互相評述所作之詞不是什么新鮮事，人們已將詩與詞放在同一平臺上進行對比，文人雅會上也可見詞的身影，甚至有人因詞致仕。不過將詩詞放于同一平臺并非意味著詩詞不分，詩詞各有千秋，是獨立審美體系，對此李清照還專門提出了著名的詞“別為一家”理論。

五、結(jié)論

縱使宋代時人有將詞稱為“詩余”的，這種說法似乎略帶輕視，有一絲不被正統(tǒng)所接納的正統(tǒng)文學的意味。但到了清代，就有浙派對“詩余”的內(nèi)涵作了新的解讀，認為“余”意指詞多余詩的那部分價值，這種思路下的“詩余”反而佐證了詞在當時的本位地位。詞發(fā)源于江南，并在其中成長發(fā)育，由俗至雅，成為江南文化的代表與精華，跟隨江南文化地位的提高而提高，伴隨江南文化審美的進步而進步，到后來與江南文化相互影響，相互成就。可以說，江南文化見證了詞從微末小道逐步走向文壇中心的全部歷程。

參考文獻

[1] 鄧嗣明.中國詞美學[M].海天出版社，2011年

[2] 張磊.詞的起源與樂律研究

[3] 韓高年.南朝文學的形式美學傾向及其價值.《文學評論2007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