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心同德

龔天羽

“你是誰？”不知誰在門外大吼，一下子把睡夢中的孫乾給驚醒了，他一躍而起，穿上衣服，邊揉眼睛邊往外沖去。

孫家夜禁森嚴，夜幕降臨后便不允許人們外出活動了，現在動靜這么大，想必是出事了。孫乾一出門便看到鐘樓那邊火光灼灼，圍聚了一群莊仆，他連忙施展身法，幾個起落便到了跟前。只見老管家孫福手捂著胸口躺在地上，額頭上已滲出了密密的汗珠，孫乾大驚失色，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眾莊仆趕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道：“稟少莊主，管家?guī)е覀冄策墪r，一個黑影從假山間躍出，用暗器打落了鐘樓上的金匾，又用飛刀傷了總管。那人也被總管的獅吼功所傷，逃了出去?！?/p>

孫乾蹲在地上檢查老管家的傷口，真是危險之極，如果再往左一寸，恐怕就是神仙也無法挽救了。他連忙運功幫孫福護住心脈，派人扶著老管家回房休息。

孫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孫乾的祖輩都是俠名遠揚的一流高手。平江山莊歷代莊主研學武藝從不雜學旁收，特別注重武學的精純，因此將“精武”二字高高懸掛在鐘樓之上，用來告誡后世子孫。如今金匾被擊碎，管家身受重傷，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孫乾在燈下仔細端詳刺傷總管的那柄飛刀，猛然發(fā)現刀柄處好似有字，定睛一看，赫然寫著“鳳凰山莊”四個大字。鳳凰山莊，江南武林數百年的老招牌了，可是自孫乾祖父一代開始，兩家卻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當年孫乾的祖父孫易和鳳凰山莊的莊主陸風比武的時候，被刺中了左腹，最終不治身亡。從此兩家結為了世仇，這幾十年來兩家常?；鹌?，雙方都傷亡慘重。

孫陸兩家雖然摩擦甚多，但都光明正大，遞完帖子，約定地方，絕不做有失身份之事。今日，沒想到陸家竟然做出這等偷襲無恥之事。等不到天亮，孫乾就帶著家仆直奔陸家，一腳踹開了陸家大門：“陸鑫，給我滾出來！”

別看孫乾才十七八歲的年紀，但體壯如牛，從小父親便讓他口含避暑丹在烈日之下吐納，體內純陽之氣橫溢，一出手就是剛猛凌厲的勁招，功夫十分了得。

陸鑫緩步從側廳里走了出來，臉色蒼白，一看便是受了內傷：“孫兄擅闖私宅，是不是太沒家教了？”

“如果不是陸兄先闖我山莊、傷我管家、毀我金匾，我又怎么會來？”孫乾冷哼一聲，把懷中的飛刀扔到地上，“你還有何話？”

“陸某昨日在莊內也被人暗算了，除了孫家，我再也想不出誰有這么精純渾厚的內力?！痹捯粢宦?，陸鑫袖中的暗箭流星般發(fā)出。

孫乾嚇了一跳，矮身躲過，不料箭發(fā)連珠，一箭正中左肩。他運足內力將箭矢逼出體外，右掌順勢朝陸鑫打去，陸鑫本身負傷，此時如何能擋得住，只得閉眼待斃。

若是雙方公平打斗，孫乾絕不會手下留情，但此時看陸鑫虛弱的樣子，他反倒心生惻隱。他這一掌用了隔山打牛的功夫，別看陸鑫飛出數丈，把后面的桌椅全都砸爛，可真正打在人身上的內勁不到一成。

孫乾看了一眼地上的陸鑫，扭頭出了山莊。不過，此時的他心中有些疑惑，孫福雖然功夫不錯，但也不至于把陸鑫傷成這樣，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貓膩？

可此時他身上有傷，加上困乏，實在無心思索，趕忙回家休養(yǎng)。

翌日，孫乾在正廳用早飯，只聽門外一陣叫嚷，一個身穿盔甲的士兵沖進了庭院，撲通一聲跪倒在廳前：“少莊主，山賊聚眾起義，兵臨城下，朱將軍派我來向您求援！”

孫乾知道他是朱將軍的副將，趕忙披掛上馬，奔赴盤門城樓。

朱將軍引他走上城樓：“對方人馬倒是不多，只是那山賊頭子實在厲害，連續(xù)五六員部將都敗在他手里了?！?/p>

“我去會會他！”孫乾說罷便匆匆下了城樓，策馬向敵將奔去。他雖然內力極深，但馬上功夫實在有限，敵將一把大刀接連砍來，刀風虎虎，似有千鈞之力，孫乾別說反攻了，連擋都非常艱難，想要近身肉搏，坐在馬上卻施展不開，只能狼狽撤退。

朱將軍眼看聲名顯赫的孫少莊主也抵擋不住敵將，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山賊們看城上箭雨稍稀，便高架云梯，準備掠城。

“末將理應與城池共存亡，可老百姓怎么辦？”朱將軍一臉無奈地說。

孫乾猛然想起死對頭陸鑫倒是弓馬嫻熟，精通各家兵器。鳳凰山莊歷來雜學旁收，兼具百家之長，只是在內功上不下功夫。孫乾心直口快，嘴里便嘀咕了起來：“可惜陸鑫受傷了，不然倒是可以一戰(zhàn)?！?/p>

旁邊一名莊仆聽了微微一顫：“少莊主，那姓陸的不是被您打成重傷了嗎？”

“那一掌看上去重，實則并不傷人。我用內力給他療傷，想來痊愈不難?！睂O乾抿了抿嘴，雖然他沒下殺手，但要他為陸鑫療傷卻也不十分愿意。

“萬望少莊主放下私怨，以百姓為重！”朱將軍身披戎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周圍的幾個參將也趕忙跪下：“萬望少莊主放下私怨，以百姓為重！”

孫乾閉上眼咬了咬牙：“你們再抵擋一時，我去去就來?！?/p>

旁邊的莊仆趕忙攔?。骸安蝗缟偾f主一起留下，小人去把陸莊主接來，不更省事么？”

孫乾向來細心，見此人眼神飄忽，又不是十分熟悉的莊仆，便有幾分放心不下，雖然嘴里應道：“你去吧！”但等莊仆上馬出發(fā)后，便辭別朱將軍，親自去接陸鑫了。

那仆人來到鳳凰山莊說明來意后，便被引到了陸鑫的病榻之前。只一剎那，他竟反手點了幾位莊仆的穴道。

陸鑫冷笑道：“你不是孫乾派來的，他既放過我，又怎會再派人追殺，你到底是誰？”

那仆人獰笑著從懷里抽出一把飛刀：“你昨日中我一掌，怎么轉眼就忘記了？”

陸鑫也是聰明絕頂，看那柄飛刀便明白了：“所以昨晚夜闖孫家的也是你？”

“你倒不笨，只可惜孫乾沒有你這么聰明，等他趕來的時候，你已經……”他話說到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并沒有那么聰明的孫乾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孫乾一掌打在那人胸口，手上夾帶著孫家的純陽內力，哪里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那人當場斃命。

陸鑫在旁邊看得連連搖頭：“孫乾，你果然不聰明，他十有八九是山賊派來的內應，何不留下來審問審問？”

“少廢話！先說好，我?guī)湍惘焸刹皇菫榱四?，是看在朱將軍和蘇州府百姓的份上?！睂O乾說著，便把陸鑫的上衣拉開，把體內的純陽之力送了過去。大約一盞茶工夫，陸鑫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孫乾，你內力輸過來，我覺得功力好像更勝以往了呢！”

“哼，明明已經好了，還想占我便宜？”孫乾站了起來，看到陸鑫胸口掛著一把指甲蓋大小的鑰匙，忍不住奚落道，“你小子真是個守財奴，把鑰匙掛在身上?！?/p>

陸鑫低頭一看，下意識地用手捂?。骸澳愣裁矗窟@可是本莊的傳家寶?！?/p>

“傳家寶？”孫乾猛然想起自己的傳家寶是一個箱子，因為沒有鑰匙從未打開過，“你能否跟我走一趟？”

孫乾領著陸鑫來到了平江山莊，莊客們看到兩個人同時進莊都很驚訝。孫乾小心翼翼地到房間里取出了一個用鵝黃色綢緞包裹的箱子：“你用鑰匙開開看？”

陸鑫試了試，竟然真的打開了。里面是一張紙，孫乾一把奪過：“后面就沒你的事了，快去幫朱將軍退敵吧！”

“若沒有我，你能開這箱子？堂堂平江山莊少主，竟如此小家子氣！”

孫乾剛才瞟了一眼，看到“有戰(zhàn)速啟”四個大字，想來不是家族機密，又被陸鑫這么一激，干脆攤在了桌上：“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信紙上寫的是：我與陸機同創(chuàng)山莊，只為捍衛(wèi)家園。約定孫家子孫以后專心練習純陽內力，陸家子孫專攻外家功夫，一旦外敵來犯，孫家后人務必將內功盡數輸送給陸家傳人，陸家后人則要不避刀斧，全力殺敵，雙方各盡所能，不得違抗。

落款人是平江山莊的創(chuàng)始鼻祖孫奉，兩個人看完后不由得肅然起敬。孫奉和陸機是東吳名臣。陸鑫沒想到孫氏一家勤勉練功，最后竟然愿意把畢生功力給予他人;孫乾也沒想到陸氏一脈承擔著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保護一方平安的使命。

“那就讓你感受下我孫家的純陽內力?！标戹蝿傁胲S出，孫乾趕緊一掌拍住他天宗、身柱兩大穴位，讓他動彈不得。

“兄弟，憑我這一身功夫便能退敵，何需你的內功呢？”

“我與敵將交過手，他刀上內勁十足，但以兩家之力勝他恐怕不難?！闭f完這句話，孫乾便力竭暈了過去。

看著孫乾暈倒在地，陸鑫早已把兩家的仇怨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吩咐莊仆好生照看，便策馬揚鞭朝盤門一路狂奔。

“您總算來啦！朱將軍已經連敗兩陣了！”副將焦急地對陸鑫說道。

陸鑫順著副將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見朱將軍已傷痕累累。他從旁邊取來一支長矛，沖進陣中，大喊：“朱將軍且去歇歇，讓小將來戰(zhàn)他?！?/p>

敵將看陸鑫年輕，并不搭話，一刀直劈面門，陸鑫用矛一擋，頓時被斬為兩段，可見孫乾所言不虛。陸鑫甩下斷槍，扭身便退，敵將以為他膽怯想逃，提刀追趕，沒想到陸鑫來了個回頭望月，從懷中甩出了三柄飛刀。敵將似早有準備，側身閃過一柄，又用刀撥落兩柄，他哪里知道，陸鑫前三柄飛刀剛剛離手，后三柄注入純陽內力的飛刀緊接甩出，分別射向敵將和他的坐騎。

敵將雖然用刀遮住了飛刀，無奈身下馬被一刀射中，把他摔了出去。

陸鑫見狀，趕忙把敵將一把提上馬背，捉拿回營。山賊們見首領被抓，紛紛作鳥獸散去，蘇州城之圍立解。

等孫乾悠悠轉醒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后了，他看著身邊的陸鑫趕忙起身：“你不去幫朱將軍，守著我干什么？”

旁邊的幾個人哈哈大笑：“戰(zhàn)亂已平，你就安心休養(yǎng)吧！”

從那以后，孫陸兩家的干戈便徹底化為了玉帛，他們共同守衛(wèi)著江南的百姓。江湖中人看他們能夠放下私仇，先行大義，對鳳凰山莊和平江山莊愈加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