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p>
蜀人張岱,少時好鮮衣,好精舍,然當半生繁華如潮退卻,他返璞歸真,獨游西湖,成就寂寞的大美學。
看似這是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閱歷,可我們無法想象,若張岱沒有捧出那段輕狂歲月反芻詳審,寫下《陶庵夢憶》,他又該如何在大徹大悟間明了生命的真諦。
我想,這便是記憶的意義。倘若以美酒喻之,無論是美好還是痛苦的記憶,都將在時光的土窖中沉默發(fā)酵。待日后取出,便是一抹沁香縈鼻,勾起對過去的思索,對當下的明鑒。
記憶塑造了我們,我們又在當下創(chuàng)造著新的記憶。
然而,自十九世紀功利主義被搬上臺面,當今的人們同樣難免落其窠臼。何以見得?即無意識地選擇利己的記憶,而忽視那些挫敗疼痛的記憶,以達到對自我的保護。當下泛娛樂化或許為一佐證。當受眾的精神取向流于凡俗,只樂意欣賞即時逗趣的喜劇,而不愿意直面那些鮮血淋漓揭開過往社會痼疾的深度作品。若任之泛濫,整個社會,乃至國家,都可能淪為庸眾的狂歡,失去民族的記憶。
無可否認,反復咀嚼痛苦的回憶自然有著劃破傷疤的疼痛,可我更愿信奉先哲尼采所提倡的酒神精神:過往的一切痛苦皆納于我心,明了生活的意義后,卻仍以高度的昂揚與熱情迎接現(xiàn)世生活。
往事并不如煙。無論是走過的路、吃過的苦,還是撞過的墻,都深深鐫刻在記憶里。不時回首,能讓人在迷茫之時,摸索來路,探究何以為正誤,并以歲月的挫折來鍛造當下的意志,一步步更為堅定地走好腳下的路,于荊棘叢中開辟出一條康莊大道。
進而我想到林清玄曾言:“一個人面對外界時,需要的是一扇窗子。面對自己時,需要的是一面鏡子?!庇洃浐螄L不是這樣一面審視自我的鏡子。然而,若一味沉湎于過往,又不免有顧影自憐之嫌。誠如李煜、王爾德之流,都在嗟嘆往昔傷痛中蹉跎了歲月、空老了容顏。人固然需要記憶的塑造與回味,可更重要的是如何讓那一段段記憶服務于當下。曾經(jīng)的美好能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曾經(jīng)的苦難引人反思總結(jié),從而使人在知曉來路后不憂過往,不畏將來,踏實生活。
再讀張岱,我??吹揭晃簧n然老者,再度揭開那些以國破家亡之苦釀出的酒,于空寂中飲下,獨唱一首斷紅塵,從塵囂中走出……
王梓潤:江蘇省宜興市宜興高級中學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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