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崢嶸 郝 瀚 郝少波
(1.華中科技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2.湖北省古建筑保護中心,湖北 武漢 430000)
武當山在歷朝歷代的變遷之中,受到了人類活動的影響與驅動,其建造歷程始終與人類的活動如宗教活動、政治活動等息息相關,在總體建設上,清幽奇峻的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文化背景下的宗教信仰共同成就了全山輝煌燦爛的文明寶藏。
戰(zhàn)國時期,在秦國不斷擴張版圖的趨勢下,秦楚邊界推至武當山一帶,楚國在山上筑山寨防御秦國;秦漢時期,在此設立武當縣,至漢末到魏晉時期,宗教文化發(fā)展,道教初步形成規(guī)模。魏晉南北朝,社會動蕩政局不穩(wěn),人民往往依托宗教來撫慰心靈、寄托期愿,武當山環(huán)境清幽,層巒疊嶂,且在地理位置上偏僻隱逸,逐漸有道士隱者在此結廬修煉,避世隱居,至唐代被列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
在原始的山岳崇拜與神靈附會的結合下,宋代,武當山被描述為真武飛升之地,與北方之神緊密聯(lián)系;至明代明成祖朱棣更是以為自己繼位正名、鞏固政權而大興真武崇拜,以真武為皇室保護神,武當山被敕封“大岳太和山”,建筑群得到了帝王統(tǒng)一規(guī)劃修建,使其一舉成為最具影響力的道教圣地之一。清代為降低前朝統(tǒng)治的影響,武當山不再有明代皇室家廟般的崇高地位,主要依靠道士經(jīng)營與民眾朝山進香活動,影響力逐漸衰落。
回龍觀為武當山“九宮八觀”之一,坐落于玉虛宮東南方向的好漢坡坡頂,海拔約450.6 m,在位置上處于自東神道進山的必經(jīng)之處,是進山后第一關。歷代武當山志記載中,元代在此處建有祠宇,因戰(zhàn)亂已傾圮不存,明代永樂十年(1412年),回龍觀在原址基礎上修建玄帝殿宇、山門、廊廡、方丈、道房、益人泉亭、倉庫等14間;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在明世宗朱厚熜武當山開展大規(guī)模的維修和擴建時,回龍觀也得到建設。明末,回龍觀遭受大火局部焚毀,至清乾隆26年(1761)才得以修復。
清末民國時期,回龍觀內(nèi)一直有道眾居??;建國后,復又被劃分給貧下中農(nóng)作為民房使用。1975年發(fā)生火災燒毀大殿,1984 年龍虎殿又因朽毀而坍塌。到了1994年,回龍觀內(nèi)居住生活的百姓全部從觀內(nèi)撤出;同年12月,回龍觀隨武當山古建筑群被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2006年,武當山古建筑群——回龍觀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第六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文物保護單位編號為[666Ⅲ—369]。
武當山作為道教文化名山,在總體布置上呈現(xiàn)了“天路”歷程的安排。天路歷程是名山中常見的空間組織模式,原始宗教中信仰天地神靈,高山是通往天界的途徑,道教思想在演化過程中將武當山的山岳崇拜結合起來,加上昆侖山神話中三個層級的思想,形成了人、地、天的序列空間,產(chǎn)生了“朝天”的主旨思想。
“天路”歷程結合真武神話在武當山因地制宜地創(chuàng)造出“人間—仙山—天國”的圖景。隨著天路歷程的不斷發(fā)展完善,武當山規(guī)劃格局逐漸明晰。明代在之前的基礎上,對東神道沿途宮觀進行增加與改擴建,完善了神話故事在整體的對應,擴大了元代以紫霄宮、南巖宮和五龍宮為主導的格局,而轉為從均州城凈樂宮——太子出生地凈樂國、玉虛宮——太子進入仙山修行之門戶,至太和宮——得道升仙鎮(zhèn)守天下的完整故事脈絡。
回龍觀的重要性正是在東神道成為主干道的歷程中凸顯的。明代新建玉虛宮作為由“人間”進入“仙山”的標志,且敕建仙關,整體形成宮觀群體的門戶,奠定了“人間”的格局,使香客行人更有步入仙境、朝拜神靈之感。回龍觀在空間序列處于“仙山”與“人間”交接部位(見圖1),是進入第二層境界的標志,在神話傳說中,也正對應真武在初入山中修煉,途中意志不堅思凡下山,受紫元真君點化,重新歸山修煉的情節(jié)?;佚堄^在神道上所處的承上啟下的位置,與登臨朝覲上的三重境界劃分完美契合,既豐富了“仙山”一段入口的空間層次,也進一步具化了真武故事在現(xiàn)實中的映照,結合天路歷程營造了朝天之人初進仙境的感受。
在分析武當山全山高程分布時,回龍觀處于一段海拔明顯變化的地帶。山麓地帶的遇真宮、玉虛宮、元和觀等,均是場地平順開闊,至回龍觀所處之處,海拔200 m左右的平坦地勢過渡進入400余米的起伏丘陵,是登臨朝圣道路上一個小高潮,相對于之前平緩地帶的宮觀,回龍觀已駕臨峰巒之上,兩者形成對比,有曠奧結合之美。此處山勢蜿蜒連綿,有“龍首回盼”之勢,青龍嶺在此昂然向上,山形地勢正順應了真武回心歸山的神話情節(jié),道觀也因此得名。行人至此便知已經(jīng)逐漸步入群峰之中,宮觀樓閣漸次鋪陳,朝天祭拜的仙山畫卷緩緩展開。
宗教建筑注重烘托崇高莊嚴的氣氛,道觀建筑塑造出的空間感配合所處的山岳景觀使得人的精神感受為之感染,產(chǎn)生對于神靈的崇敬與仰賴。武當山重要宮觀大多在金頂?shù)囊曈蚍秶畠?nèi),回龍觀選址建設之時就考慮過與環(huán)境的關系,向南望去,可見層層峰巒向前拱衛(wèi),朝向遠處高聳的天柱峰(見圖2),形成“七十二峰朝大頂”的景觀,也為香客提供朝見拜望的視角;而在天柱峰與回龍觀的視線連線上,山巒中蜿蜒流淌的劍河水面隱隱展露;轉向進山來處的西北方向,山下的城鎮(zhèn)進入視野,安靜臥于山麓平原之中,正合真武在此處修煉時的一點凡心。
秀麗的山水風光與巧妙的布置設計使得建筑與自然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圓融的結合,結合地形地貌與總體空間劃分,構建了神話與現(xiàn)實空間的映射對照,加強了神話意境的渲染,使人對所處的物質環(huán)境產(chǎn)生持續(xù)的反映,感受到自然的神性,與天對話,得到內(nèi)心朝天覲見祈愿的反饋,從而在心理感受上產(chǎn)生共鳴。
回龍觀在武當山各宮觀中規(guī)模不算大,道觀修建時注重與山體地勢的結合,空間圍繞院落展開?;佚堄^坐北朝南,采用不對稱布局,三進院落構成主要軸線,軸線之外有一進西跨院,各院落用宮墻圍護形成邊界,分隔出獨立的空間。觀內(nèi)由南至北分別為一進宮門、金水橋、陰陽池、二進宮門、龍虎殿遺址、大殿遺址,西跨院內(nèi)含方丈院及道房遺址,觀內(nèi)西南側存有神臺遺址(見圖3)。
道觀建筑一般包含祭祀、修煉、生活三種功能空間,祭祀空間為主要空間,占據(jù)中軸線,其他功能空間在兩側展開。沿甬道拾級而上,兩進宮門與其間的院落構成了祭祀?yún)^(qū)的前導空間,一進宮門簡約樸素,跨進宮門來到第一進院落,金水橋跨越在陰陽池,是武當山道教宮觀中典型的風水元素,二進宮門規(guī)模較一進宮門更為精巧嚴整,為一券一伏式磚券拱門,須彌座下堿,官式歇山頂,吻獸居于正脊,有石質的檐椽、飛檐椽。這一段空間緊湊有序,兩進宮門加強了祭祀空間的軸線導向。
宮門之后的過渡空間主要由龍虎殿構成,龍虎殿供奉青龍、白虎,是侍奉真武的神將,起到護衛(wèi)守護的作用,結合宮門拱衛(wèi)其后的大殿。龍虎殿與二進宮門之間的院落為遺址中面積最大的院落,殘存的青石地幔延續(xù)了軸線,連接條石鋪砌的臺階。作為過渡的龍虎殿臺基高約1.2 m,在主體殿宇朽毀坍塌后,只有兩側山墻矗立。
由龍虎殿之后到大殿是整個道觀的核心空間,擁有最高的建筑等級與最大的空間規(guī)模。在地勢上,由二進院落到龍虎殿臺基的抬升,龍虎殿與大殿間的三進院落地勢僅低于龍虎殿基址0.25 m,大殿更是有兩層臺基,分別為房屋臺基與月臺臺基,將地勢逐級抬升(見圖4)。與二進院落南北向較長而東西較窄不同,三進院落東西向與南北向皆為12 m左右,進入這一空間之后,拜望大殿的視覺仰角更大,使人在心理上加深了崇臺高聳、雄偉肅穆的感受。雖然大殿已燒毀,但建在山體基巖上的基址獨立山頂,面朝群峰,仍然呈現(xiàn)出高峻莊嚴的氣勢(見圖5)。
在構成主要軸線的祭祀空間之外,分布著其他附屬空間,二進院落西側有方丈院遺址。回龍觀規(guī)模不大且受地形限制,不同于大型宮觀的生活區(qū)與修煉區(qū)分列主軸線兩側,方丈院可能兼具二者的功能,作為服務于祭祀空間與道眾的配套輔助空間,面積不大,根據(jù)地形布置,不影響祭祀空間的主要地位。
遺址主體的西南側有一處神臺,方丈院南端有階梯可達,地勢較低,與二進院落相比有近6 m的高差,伸展于山坡之上。神臺布局最為靈活,與周邊自然環(huán)境相互交融,為拜望遠處的天柱峰金頂提供了最佳的視角與開闊的場地。
回龍觀作為武當山道觀代表之一,在用地的限制下重點突出而空間有序,與其他規(guī)模近似的道宮如八仙觀、仁威觀等相比,順應山脊狹長地勢,更加強調進深軸線上的空間層次,展現(xiàn)了作為皇室家廟的威嚴莊重與道教文化的順應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作為進山后第一處重要景觀節(jié)點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作為武當山古建筑群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豐富的文物價值與文化內(nèi)涵值得深入研究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