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郭店楚簡的用筆方式探究其毛筆性能

戴倩

摘 要：隨著二十世紀以來考古地不斷發(fā)掘，楚系簡帛大量出土，學術界已從歷史、文字、文學、醫(yī)學等角度對其進行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簡牘學”已被列為當今的顯學。本文從書法角度對其進行系統(tǒng)的探討，從《郭店楚簡》中的筆形出發(fā)客觀還原當時真實的書寫狀態(tài)，對戰(zhàn)國時期的毛筆性能做初步分析。

關鍵詞：郭店楚簡;用筆方式;毛筆性能

中圖分類號：J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0）17-0-03

一、文化背景

郭店楚簡于一九九三年十月，在湖北省荊門是沙洋縣紀山鎮(zhèn)郭店村一號楚墓出土，其年代為戰(zhàn)國中期偏晚，郭店楚簡作為楚國文字的典范和代表，承載著獨具特色的美學價值。楚文字即是指公元前1115年前至公元前223年之間流行于長江流域的以楚國為中心的文字。楚國受原始宗教巫術文化的影響，其藝術具備著豐富地想象力，楚系文明浪漫瀟灑，神秘奇特。大約從西周末年開始，楚國開始向外不斷擴張，成為可與齊、晉相抗的泱泱大國，《史記·周本紀》所言：“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國并弱，齊、楚、秦、晉始大，政由方伯”，西周時期建立起來的禮樂文化秩序遭到極大的破壞，即所謂的“禮崩樂壞”。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強烈地刺激了思想上的解放，在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上，突破傳統(tǒng)的觀念，大膽創(chuàng)新，形成中國文化史上的輝煌時期。郭店楚簡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誕生，其書法具有豐富的藝術表現(xiàn)力。

二、風格特征

郭店楚簡的內容為《老子》《太一生水》《魯穆公問子思》等十幾種古書的抄寫本。該墓年代約在戰(zhàn)國中期偏晚，竹簡古書的抄寫時間應早于墓葬年代。這批竹簡出自數(shù)人手筆，風格頗不相同，而皆嫻熟精到，神采飛揚。[1]是墓主人生前所藏的文獻典籍，郭店楚簡所書寫的內容性質決定了其書寫風格嚴謹整飭的整體特征。雖然文字內容有經(jīng)典、傳注之分以及重要性程度的差異，并且在簡策體制上有所體現(xiàn)，但書寫文字大體上都是雅正嚴謹?shù)?。[2]較之商周金文手書墨跡用筆工穩(wěn)厚重，線條單一的特點而言，郭店楚簡在用筆上中鋒、側鋒相并使用，優(yōu)美飄逸的圓形筆勢給原本質樸單一的蝌蚪文賦予了動態(tài)感，顯得活潑多姿，委婉圓轉，美輪美奐，跳動中不傷大雅，變化中又見整飭。郭店楚簡線條中的提按變化和書寫節(jié)奏的緩急并不是偶然現(xiàn)象，毛筆作為當時書寫的主要工具，在形制和制作工藝上的特征是導致這種筆勢形成不容忽視的關鍵因素。

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早在新時期時代的陶器紋飾上就發(fā)現(xiàn)有毛筆的書寫痕跡，可見毛筆是使用有著悠久的歷史，但至今未發(fā)現(xiàn)當時毛筆的實物，因此在毛筆的形制和制作工藝上我們無從考究。就書法角度而言，談其筆法，自文字書寫伊始便有之，筆法也是書法藝術當中極為重要的美學要素。不同時期的書寫風格大有不同，這與那個時代的制筆因素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邱振中曾說：“用不同工藝制作的毛筆，只能自然地寫出某種特定風格的筆畫，用一個時代制作的毛筆來再現(xiàn)另一時代的風格是十分困難的，這時只有改變原有的運動方式，重新設計出一種操縱方式和書寫節(jié)奏，以寫出與目標接近的風格”[3]，《沙孟海論書文集》中云：“字體變化的原因，哪里有這般單純呢？在某種情形之下，自然免不了有人的關系，此外還更有政治的關系，更有其他文化的關系……而其最主要的原因，偏在和字體本身關系最密切的書寫工具”。[4]由此可見毛筆的制作工藝的差異與書寫用筆有著極大的關聯(lián)。

三、毛筆性能分析

隨著考古發(fā)掘的深入，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出土的毛筆實例越來越多，為學術研究提供了參考實例，幫助學者探究毛筆的形制及制作工藝，下面列舉二十世紀以來考古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毛筆實例，了解當時文書工具的概況。1954年長沙南郊左家公山出土毛筆長17.8厘米，徑0.5厘米，頭部剖為數(shù)方，筆頭即插入其中。筆頭系兔箭（兔背上之毛）做成，插入筆桿頂部之內，外纏以細絲線，筆頭露于外部長4.2厘米，筆桿及筆頭全長22厘米。這筆桿極細，毛細，鋒長，似今描花用的毛筆。[5]該墓經(jīng)鑒定，時間為戰(zhàn)國晚期;1957年信陽長臺關戰(zhàn)國大墓中發(fā)現(xiàn)毛筆，該墓葬為戰(zhàn)國中期，筆桿為竹制，桿長23.4厘米，直徑0.9厘米，筆鋒長2.5厘米，筆鋒毛制，筆徑約0.9厘米，筆毛周圍以細絲線纏繞，插于筆桿底端的孔眼內;1987年湖北荊門包山二號楚墓出土毛筆筆桿長22.3厘米，筆桿用葦制成，直徑約0.46厘米，筆鋒長3.5厘米，筆鋒毛制，筆徑約0.7厘米，筆毫以細絲線纏繞，扎捆在筆桿上，此為戰(zhàn)國晚期墓葬所出。由以上資料我們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時期的毛筆形制在戰(zhàn)國晚期時已稍做改良，毛筆的筆毛由絲線纏繞在筆桿上改進為嵌入筆桿底端內部，這一工序的改進，使毛筆在竹簡上書寫的過程中，蓄墨性更佳，書寫的流暢性更為強烈。且均使用彈性較好的兔箭毛，筆鋒在2.5厘米至3.5厘米之間，以2.5厘米居多，鋒穎較長。春秋時期的溫縣盟書和侯馬盟書中筆畫狀似蝌蚪，因此也被學者稱之為“蝌蚪文”，書寫時毛筆順勢而下起筆出粗重，線條中段豐滿，提筆出鋒，收尾處尖細。這種釘頭鼠尾的筆畫形態(tài)正是由于當時所使用的毛筆筆鋒較長，彈性十足，在快速書寫的過程中筆畫間的跌宕起伏隨毛筆的性能而隨之出現(xiàn)。從戰(zhàn)國時期的竹簡墨跡來看，用筆的形態(tài)變化無疑在溫縣盟書和侯馬盟書的基礎上又有了進一步的跨越，亦說明毛筆對書寫形態(tài)的影響之大。郭店楚簡雖沒有伴隨的毛筆實物出土，但根據(jù)現(xiàn)有的考古資料以及對郭店楚簡用筆形態(tài)的分析可大致推斷出當時所使用的毛筆性能及形制。

楚系墨跡筆畫有明顯的輕重變化，頓曳分明，筆道富有彈性，用筆多用擺動筆法，筆畫多為弧度不等的弧線，且兼用中鋒、側鋒，其中一些筆畫包含了連續(xù)中鋒、側鋒和翻轉、絞轉的替換，體現(xiàn)出書手對毛筆極強的駕馭能力。[6]在“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的文化背景之下，楚簡文字變現(xiàn)出詭秘奇特的書風，有著豐富的藝術表現(xiàn)力和想象力。郭店楚簡的內容為十幾種先秦古書的抄錄，“寫經(jīng)”性質注定了其書風為規(guī)整典雅之態(tài)，每行的字距較大，整體舒朗寬卓，字體是在大篆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與大篆的結構基本相似。早有學者對郭店楚簡的文字風格做出系統(tǒng)的研究并將其進行分類處理，如李松儒根據(jù)字跡的不同，以“非自述性筆跡”為依據(jù)將郭店楚簡分為五類;何學森根據(jù)書寫風格的不同將其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結構均衡內斂的靜態(tài)類;另一類為結構欹側飄展的動感類[7]。本文從用筆方式來大致將郭店楚簡分為三類進行探討和分析，一為中鋒直入;二為藏鋒逆入;三為側鋒直入。毛筆筆鋒的形狀為圓錐狀，分為三個部分，筆頭、筆腹和筆根，“鋒”即是指毛筆最中心最長的筆毛，筆毛長度圍繞中心筆鋒依次向周圍旋轉遞減。根據(jù)毛筆筆鋒的長短不同、筆毛用料材質不同，書寫所呈現(xiàn)的風格也有極大的差異。

中鋒直入，也就是毛筆與書寫載體之間呈垂直狀態(tài)入筆，此時毛筆的筆尖外露，起筆處呈尖狀，行筆時逐漸將筆毫下壓鋪張，收筆或率意掠出或呈鉤狀帶出，形成兩頭尖銳中段肥厚的筆畫形態(tài)，這一書寫方式適合運用在快速書寫狀態(tài)中。這種隨性且提按分明的線性需要依靠有足夠彈性的毛筆來完成，文章上部分將戰(zhàn)國毛筆的出土概況稍微略述，戰(zhàn)國時期出土的毛筆基本上是用優(yōu)質的兔毫制成，往往具有銳利的筆鋒，從郭店楚簡中的這一用筆方式以及呈現(xiàn)出來的筆畫形態(tài)來看，該竹簡書寫所使用的的毛筆具有鋒穎尖銳的特點。

藏鋒逆入，藏鋒即將毛筆筆鋒裹住，使尖銳的筆鋒不外露，與中鋒直入有所不同，此時起筆之處呈圓形或方形，這種逆勢而行的用筆方式寫出來的線條往往穩(wěn)健厚重，圓渾飽滿，無過多的起伏跌宕之態(tài)，且用筆速度緩慢，行筆至末尾處或戛止或回鋒收筆。這種筆法在郭店楚簡中并不常見，只是偶爾為之，且大多出現(xiàn)在長橫畫的用筆之中。與秦簡筆法類似，秦筆較楚筆而言，筆鋒稍短因此也更適宜采用這種用筆方式來進行書寫。由于此種用筆方式在郭店楚簡中并不常見，故不能直接判斷郭店楚簡采用的是筆鋒較短的毛筆來書寫。

側鋒直入，與中鋒直入的用筆方式在起筆出略有不同，側鋒則是筆鋒與書寫載體呈一定的夾角下行，在快速書寫的運動中尖筆出鋒，線條中間段肥厚。這一用筆方式直接導致線條呈粗頭銳尾之狀，行筆書寫快時末尾甚至略微抖動，也就是古文中所記載的“蝌蚪文”的用筆特征。在郭店楚簡中橫畫、豎畫、點畫、撇畫、捺畫中無不使用此種用筆方式，實屬郭店楚簡筆法的典型代表。該種用筆方式早在殷商時期的甲骨墨書陶片“祀”中就有出現(xiàn)，可見殷商時期的先民對毛筆性能的把控已達到相對純熟的地步，春秋、戰(zhàn)國、秦、漢的墨跡遺存中均有這種筆法流傳，如侯馬盟書、溫縣盟書、包山楚簡等大量的戰(zhàn)國墨跡中皆使用這一用筆方式。這種用筆方式也稱“倒韭法”，古筆法之一，俗稱倒韭法。從形象上說，韭葉在生長時是上尖下寬的，然而因用筆時先需著力下筆而后向不同方向運筆，故而筆畫多形成先寬而后尖的形態(tài)，此一寬、尖的順序與人們看到的韭葉相反，故謂之倒韭法。[8]當毛筆鋒穎較長時才能書寫出此種形狀的筆畫，根據(jù)包山楚墓中所出土的毛筆情況來看，筆鋒長度達3.5厘米，對比包山楚簡與郭店楚簡的用筆方式，大致可推測郭店楚簡的毛筆形制與包山楚簡的毛筆形制大致相同，雖筆鋒的具體長度現(xiàn)無從考究，但值得肯定的是郭店楚簡所使用的的毛筆也屬于鋒穎較長的類型。毛筆筆鋒與簡面接觸的面積由寬到窄，在書寫過程中筆鋒肆意轉換，圓轉自如，只有在快速書寫，且使用毛筆鋒穎較長的條件下才能夠達到這種狀態(tài)。

四、書寫工具對書寫形態(tài)的影響

除了上述的三種用筆方式外，在郭店楚簡中還出現(xiàn)大量呈環(huán)抱狀，橫畫線條向上彎曲的現(xiàn)象，這也是楚簡的整體書寫風格。這種彎曲且細挺的線條，只有在使用筆毛柔軟筆頭尖銳的毛筆才能寫出來。郭店楚簡書于較窄的簡面之上，加之書寫毛筆的鋒穎較長，可知在書寫的過程中只需使用筆鋒的筆頭部位即可完成整個字的書寫，再從郭店楚簡的整體墨色來看，書寫流暢性高，也無過多蘸墨再寫的情況，可推斷當時采用的毛筆應屬蓄墨性較強，一次性蘸墨可寫數(shù)字。至于當時毛筆的筆毛的用細絲線纏繞在筆桿周圍還是內嵌筆桿之內，單從用筆方式和書法風格上先還無法下定論，但無論是纏繞于筆桿周圍還是內嵌在筆桿之中，在筆毛有足夠的彈性且鋒穎較長的情況下均可書寫出類似郭店楚簡這種浪漫恣肆、體態(tài)妖嬈的書法風格。由上述的內容總結郭店楚簡所使用的的毛筆特點為：一是，毛筆筆頭彈性較好，據(jù)出土戰(zhàn)國毛筆的情況推測，使用兔箭毛的可能性較大。西漢蔡邕所言：“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若迫于事，雖山中兔毫不能佳也?！闭f明毛筆的筆毛采用上好的兔毛制成。二是，鋒穎較長，相對秦簡用筆理性且多方折的情況來看，楚筆的筆鋒比秦筆筆鋒長，這是秦人在改良毛筆之前楚人的用筆習慣。三是，筆鋒形狀與包山楚墓中出土的毛筆基本相同，鋒長腰細，但筆鋒的具體長度現(xiàn)無從得知，可推測至少在2.5厘米或以上。四是，毛筆的筆毛是否嵌入筆桿內，現(xiàn)不能做出直接的判斷，但在戰(zhàn)國晚期時毛筆的筆毛已由外轉向內，或者更早就已做過此種改良。

毛筆作為書寫工具，不同的制筆方式和形制對書體風格和用筆的變化影響非常之大，也是字體由篆書向隸書演進過程中的直接參與者，書寫工具與中國的書法藝術是密不可分的。中國人正是使用這種圓錐狀、用獸毫制作的軟軟的毛筆，創(chuàng)造了千姿百態(tài)、氣象萬千的書法。通過對毛筆性能的考察可以動態(tài)地分析和還原手書墨跡真實地書寫狀態(tài)。多數(shù)學者在論及隸變的過程中都會談及書寫工具的影響，毛筆的改良對隸變的影響不容忽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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